工作室。
道无正在教小白练习写字。
一会儿写的“大”一会儿“小”地，搞得像进了猜大小的局。
“老大看谁来啦～！”
“关心心？好久不见呀，随便坐～”道无在拿着毛笔写字做示范，打招呼手上的字写得稳稳当当，停笔，抬头看关心心有点奇怪，神色慌张不自然，手局促地插兜又拿出来，大夏天却穿得密不透风。
道无拍了拍专心写字的小白的脑袋微笑:“乖宝你们在这里玩儿吧我去那边一下。”
书妖趴桌子上比个OK的手势，丢下笔掏出了宝藏巨厚小说偷摸开读。
其实从小白这里到关心心坐的沙发那就两三步远的距离。
关心心开门见山直接把二百万交给道无，说:“对不起。”
道无也不敢碰这个存款单，因为每天家里的防护阵都会接收几个数量不等的缓释阵转到道无身上，再清心咒去解，精神消耗大，如果“毒”叠地多了真怕自己暴毙了，他谨慎了起来。
“是关门门让你来的？”道无询问。
“不是的。是我自己。”
道无“嗷～哦”点头，半信半疑笑问:“你又不欠我们什么？为什么要给我这？”
“我知道关门门做了伤害你们的事。”
“啊呃……心心啊我知道你是好心好意，可是我平白无故收下这个并不合规矩。”
“这二百万本来就是你们的，她的手段我清楚，证据消失不见了对吧？她也总是这么对我……”
关心心的情绪略显激动，但又微微隐藏起来，他难以启齿不再继续说下去。
道无轻轻松松微笑，如沐春风:“人间有人间的规矩，除妖师有除妖师的准则。你听我的，拿回去。”道无把存款单放回信封，塞进关心心的衣兜里。
建议他说:“取出来，重新开个你自己的账户，再存进去。不要你一个人去，虎宝可以陪着你去。”
“不行！”
关心心反对这么做:“那样的话……”
道无看他一条手臂不自然地揪住衣袖，肩膀似乎高低不平，他不再继续说。道无心里是有些说不清楚的滋味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
“你的心可能还是爱她的呦。”
“你在说什么啊！我不爱她。”
“想离开和抛弃一个人，可以有一千种方法和理由。”
“我身不由己。有契约书在。”
道无低头眸色暗沉，问:“被迫签的契约书早已在十年前被废除，没有任何效益。”
“我不一样。我是……”
关心心声音隐隐作痛说:
“自愿的。”
关心心把信封又一次拿出来，晴空万里滴落雨点一颗，浸入褐色的泥土，信封纸的泪水如乌黑的墨点，时钟“滴答滴答”响，小白写字的毛笔蘸了又蘸，泪如墨点久久消散不去。
小白抬头望向气氛沉重的几个背影:关心心独自坐沙发，虎宝站关心心面前垂头。道无站在关心心身后抱臂沉思，她又看了看关心心，他后脑一缕一缕参差不齐，乱剪的头发遮不住耳后淤青，眉头一皱，轻声:“道无……关心心他……”
“像是……被打了。”小小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里，满是温柔。
道无手一招虎宝和鹤离，两个人准备上来按住关心心。
关心心慌而高喊:“别动我！都说了我是自愿的了！呜嗯！就算有验伤报告我也是自愿的。我是……”
自愿的。
关心心抹去眼泪。
小白到道无身边挨着他、抱了一下他，她在害怕，她似乎是想做些什么。
道无绕过沙发，挨着关心心坐下，把他手中攥皱巴巴的信封放到桌上，温柔说:“鹤离收下诊金。”
遂又去拉外套的长长拉锁，轻柔:“别动～我疗伤不痛哦。”
“道无，你身上还有缓释阵没事吧？”鹤离提醒他。
小白也跟着担心起来拉住道无的衣袖。
“所以我才要查看一下嘛，太重了你就自己忍着，太轻了也没必要我治。”
关心心愣住看这群人，心情复杂，在病房遇到他们的时候，就发现他们和自己不一样了，现在自己的手被道无虎宝一左一右地按着，他说:“你们两个这架势好像要非礼我。”
“我呼你一巴掌。”道无暴言暴语，继续说:“我这不是怕我的二百万跑了么呵呵呵～”
“那你能不能让你家女士回避一下下啊！”
书妖探头凑热闹:“什么！回避？！我必不可能回避的，咱可都是姐妹。小白就别看了，别吓着孩子了。”书妖给小白捂眼睛。
关心心指了指正对着的人，道无看一眼灵音，灵音一直坐办公桌抱臂吃瓜，椅子一转:“姐不稀罕看！”
静了下来。
“簌——”地衣服拉锁声音。
令人耳朵竖起来细听:
窸窸窣窣地布料轻微摩擦音，黑色外衣之下隐藏着什么？
虎宝别过头，挤了挤眼睛。
书妖不忍直视，骂道:“真不拿人当人啊……”
道无瞥一眼书妖，书妖识趣回避，抱着小白去望远风景了。
“还有吗？”道无看他腰腹上的伤和其他的淤青不一样，满是凌乱的血抓痕。
虎宝问:“你那个时候在玄学疗院，也不是撞鬼自己摔的吧？”
道无拍虎宝一下:“你别问了。”
“呜咳……”关心心被虎宝这么一问眼泪儿是哗哗地，又不敢哭出声。
房间里的冷风调节着炎热的气候，舒适清爽的空气拥抱着关心心大块青紫肿起的皮肤，褪去闷热的外套犹如卸去枷锁的一瞬间，击溃人的心理防线。
决堤了的洪水，它止不住。
道无立正双手起治疗阵，鹤离辅助阵起在道无脚下——保护他，他保护他。
大的治疗阵和小的有个明显的区别，青绿色的光芒中央有个时钟样式的指针，在缓慢旋转，仿佛手指拨动时间，加速了时间的流逝，皮肤的青紫转淡逐渐消失，除了头发，身体恢复了完好的样貌。
道无手腕一转一握，治疗阵消失了。
“我体内的缓释阵就在刚刚变多了。”
关心心拉好衣服，慌问:“是不是又是关门门做的事。”
“没有证据的事，先不管是不是她吧。你是驱鬼师，能帮我家整几个驱鬼的东西吗？这样飞过来的缓释阵不至于解那么慢。”道无指了指窗户上的纸符，摇摇晃晃要掉。
“有鸡血吗？”
“没有。”
虎宝:“你饿了？有鸡肉你要吃吗？”
关心心炸毛:“我不吃！”
他走到练字桌旁，问:“有刀吗？”
道无拦住:“啊喂你要干嘛，我可刚治好你啊？”
“你们没有材料我们总得找个能替换的吧？不然用你的血？”关心心无奈笑。
“哦好，给他刀。”道无后退一步。
小白凑过来好奇地看他写字:“鬼画符。”
“你怎么知道？你认识？！”关心心惊喜地以为找到同好了。
“不认识。”小白尴尬地笑着摇头。
道无抱住小白，微微厉声对关心心:“你写你的。”
-
关心心数了数道无家的窗户，认真画符咒。
“能采访一下你契约书是咋和回事嘛～”书妖探头，眨巴眨巴闪闪发光的眼睛。
“呃嗯……”关心心“哗啦”写废了一张纸，浪费掉血液。
“就是契约书嘛。”他不肯交代。
“我劝你对书妖交个底哦～”道无笑盈盈慢悠悠喝养生茶:“书妖可没什么做人的道德，她真的会去翻你的契约书的。”
“你能找得到？”关心心又激动了哗啦一下，再废一张纸，血流地像不要钱。
“我能找得到也只能看而已。”
关心心点头，专心画符。
“快老实交代你为什么、怎么签的契约书。”书妖一线吃瓜员就爱问这个。
“啊嗯……”关心心想了想说:“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是被养父养母在垃圾桶里捡来的。”
“垃圾桶……”书妖一脸瀑布汗:“这是多少个人的刷新地点，你这个真实性有待考据。该不会是骗你的吧？”
“反正我不是亲生的就对了。”关心心写完了十二张，前后窗各六张，继续讲:“后来没多久，养父养母老来得女，也就是关门门，没有精力同时抚养两个孩子，于是我被寄养邻家叔叔阿姨那里，长到两三岁的时候，养父养母恐将来再大孩子与叔叔阿姨感情深厚不愿回来，所以就以给妹妹找个玩伴儿把我接回。谁承想我这一走，就成与叔叔阿姨在人间见的最后一面。”
“嗯……所以为什么签了契约书？”
“后来，我们一起渐渐长大。关门门总爱说，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很感动，也很愿意就这样一直继续下去。所以养父母问我是否愿意签的时候，我说了我愿意。”
“你才几岁啊？你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吗？就签？”道无搅动着茶杯里的茶叶，不停地喝茶，清心咒默念了一遍又一遍。
“我不知道啊。我只知道他们说，这里就永远是我的家了。”关心心接过道无递的茶杯，润了润有点哭哑的嗓子:“我没有什么安全感，他们也不允许我去找叔叔阿姨的孩子。从那以后关门门对我好像变了一个人，不知道是谁教的她，会对我说出‘你不是我哥哥，你也不许叫我妹妹’”
“从理论上说，她说的有道理。”
“还有后半句。”关心心深呼一口气:“她说我是爹娘送她的礼物、是玩具。只要有契约书在，我就会听她的，会和她在一起一辈子。”
-
“玩具？你在……说什么呢？”六岁的关心心在那一天的下午认清了自己在她的眼中到底是什么。
“你在开玩笑的吧？天太晚了爹娘要担心你了，走吧？心哥带你回家。”
“我不！要回你回去！自从你来了爹娘都夸你喜欢你不喜欢我，你走开！你个没爹没娘的人！”关门门甩开他的手跑去和朋友们玩儿去了。
“妹！”
“野孩子谁是你妹妹啊！”
几个人一起跟风似得“野孩子”“野孩子”地喊。
“妹、门门……”
-
“后来，那天，门门不见了，很久都没有回家。”
在场的几个人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嘞？”
-
“找不到门门，你也别回来了！让你带她回来你怎么一点都不听话！”
“我……”
“还愣着！滚去找啊！”
他们的声音震耳欲聋，关心心只觉得如果不见了的人是自己的话，那就好了。如果自己在那一天就一走了之，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关门门和朋友们去玩探险，在黑巷子里迷了路，其他人都以为她已经回家了，所以也没有找她。
-
“从那之后，我只能听他们所有人的话，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不听？好，白眼狼、白养你了。打到听为止。”
“我去……这……”虎宝想说什么又憋住了。
“父母管教孩子天经地义，他们打打就算了。关门门也学了去，像展示她得意的玩具一样，所有人都打我一下试试。一开始，还不敢怎么着我，只是让我学一些动物，后来越来越大胆……我有想过偷偷逃走，但每一次都会被找回来。跟邻居说着你是我们家孩子怎么可能丢了会不找你呢。可实际上，关起门来就是一顿毒打，不让哭不让喊救命。”
书妖抱住关心心脑袋哭着一顿揉搓，黑色的短发乱得像个鸡窝:“我勒个天，崽崽你这么惨的……你是怎么活过来的呀……”
“你们几个有没有同情心啊？都在这儿没有一点反应的……”书妖指责他们几个。书妖给关心心扒拉扒拉整理好发型:“真是受够你们这群人类了，哼～以后你是我的崽崽～”
“你有病，哪有认妖当妈的，而且你看起来年龄比我还小！”关心心不要。
“你可错过这村没这店了！关心心！快跪下认妈！”虎宝强行架着他，脚踢他腿弯。
“我不——我是个有尊严的人——啊啊啊啊！”关心心倔强着。
“你快点的，我数三个数，你不要以后也没机会了。”
“欸——有意思了哈哈哈哈”道无把小白拽到身边抱着看戏:“小白，你说我们会不会多个大侄子呢～”
“哎～”
道无呵呵淡然一笑:“在座的各位，可是没有一个不惨的哦。”
小白依偎在道无怀里浅浅笑，她看看道无又看看和虎宝拉扯的关心心，想起来道无也曾说过自己有过被打骂的经历，忍不住用手抚摸了一下道无的脑袋。
“突然摸我头干什么？”他笑问。
“想摸哈哈哈～”
“三——”书妖喊。
“我可是驱鬼师！”
“二——”书妖不搭理他。
“虎宝你别踹我！”
“一——”书妖端庄坐在那里眼睛一瞥身边，也没有人碰他，关心心“噗通”滑跪在地上。
“你还真跪了。”虎宝赶紧把他给拉了起来。
“不行……我都跪了的……”
“心崽崽～你不用跪我也会把你当崽崽看的～和道无一样……”
“你给我打住！不一样！你不许给我降辈分啊！他是他，我是我，你给我分清亿点。”道无猛猛晃着书妖让她清醒清醒:“你要是喜欢听悲惨故事的话我也有、灵音也有、虎宝也有、大家都有，你是不是每一个都要认一遍啊？”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你最可爱的宝是唯一的，但是关心心真的很可怜了我不能说话不算数啊啊对不对啊道无宝贝……”
“呼……”道无叹气，严肃问:“书妖，这种事情不是儿戏，关心心已经被抛弃过了，你如果有一天也像那些人类一样离他而去那怎么办？”
书妖把关心心拉起来说:“我、我不知道……但是！我告诉你，有我在那个关门门再动手打你，我就可以用书帮你锤她了。”
“她是除妖师啊，你是妖……”关心心担心说。
“我可不是一般的妖！”
“你连咱家门口挂个艾草都在喊救命的妖你哪儿来的自信啊啊！”道无嗷嗷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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