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每每看着徐宁笑得露出牙根,常在心中腹诽他是个只晓得傻乐的傻子。
后来长大些才发现,我是个连装傻乐都不会却偏爱自欺欺人,更大的傻子。
但当徐京开口的一刹那,我脑中全在嗡鸣:原来他才是我们中间,最大的那个傻子。
我不是别人,是谁呢?
我真想张口朝徐京问出这句话,可惜我先一步就已从他的眼睛里中得到了答案,分明漆黑如墨,仍太澄澈——
一汪深潭,怎就叫我一眼就全能看清其中所有沉甸的关怀呢?
莫像徐宁尚需酒醉吐真言,徐京与我四目相对得实在坦荡,全不似我对他素藏私心慌乱至极。
幸好我近来泪多,给出个旋即垂下眸子躲开他目光的理由,偏偏于泪珠儿将要随着睫毛一同滚落的刹那,舌尖触到一丝甜……
他又问我:“先前路上给你塞那袋枣更甜些,是都吃完了么?”
原来……那袋枣竟然是我以为他全认不出我于我身边策马而过时塞给我的,原来徐京一直以为我喜欢的是蜜枣。
然后未待我答出任何话,手中再被塞入一叠柔软的触感。
“羽儿若实在想哭,无须忍着。”
看着徐京递我布帕,我的眼泪确如决堤般,彻底没有遮拦地汹涌而下,
我却没有拿那布帕拭泪,而是抬眸道:“那你也不用强忍着咳嗽,很难受吧。”
“没有,”徐京否认得极快,“不难受。”
但我手拿着布帕,与目光一同,已经落在他鬓边额角不断渗出的滴滴薄汗上。
这一次,他怔了很久。
怔得金纸般的面色似都因闭气憋得多出些微红。
于是,换我问道:“咳出来会好受些吧?”
徐京仍极快读出我的唇语,不假思索再答遍:“不难受。”
就是隔了会儿,我终于见他启开他苍白的唇,侧向一边连着低咳几声,然后是一声“谢谢”。
不像传音入密里平稳音调,带着久咳的嘶哑。
倏尔,我的担心泛出一丝可耻的开心。
我为能分担徐京脆弱不禁欣喜,哪怕一瞬间妄自揣度到,徐京之落魄恐怕正似我之心动,乃为情所致,为因我那素昧谋面的嫂嫂仙去所致。
杨羽啊,杨羽,你实在无耻。
时过境迁,从个低劣骗子竟化为更卑劣可鄙觊觎他人的贼盗不成?
“徐京,”我一时心慌,忙赶紧找出个话题扯离思绪,“我同你讲讲我这两月的经历,或许能让你对媪相图谋更清楚些……”
此后我与徐京详述一番,当然掩过妈妈意图与他家不利一段,仅说是家里人确落了把柄在媪相童贯手中。
徐京听完叫我先只管安心上学,凭着杨门遗望媪相很难对我家直接发难,至于媪相想与徐家找什么不痛快,本就理应由他们徐家人自己处理。
不过说到最后,话题总难免提到我与徐宁……
徐京对徐宁全没认出我颇为诧异:“宁弟太不像话,我定替你说他。”
我却没告诉他,我对他能一眼认出我更惊讶,同时不得不承认徐宁哭诉徐京一贯偏帮于我忽视亲弟弟也确乃实情。
“别别别,你可千万别先告诉徐宁我的身份,等我想好自己会讲。”
结果徐京从他未有止息的咳嗽声中,蓦地咳出声笑:“呵呵,怪我这作长兄的多嘴。”
我敢肯定他定然误会上什么。
心中微酸一下,但想我和徐宁一桩亲事已闹出这么大麻烦,在我二人自个儿理清关系前没道理再牵扯进徐京,便无有多言。
……
……
第二日。
徐宁果和杨志于醒酒后,一同前来报道,还奇怪我为何先走。
杨志一句:“好啊易三弟,你原抛下哥哥们先入武学嘞。”
徐宁一句:“是啊我同杨大哥醒来不见你,还担心好一阵呢。不过易三弟,你把脸上泥一洗模样真俊,都快跟我三妹妹一个姑娘家一样好看了。”
他仍认不出我,酒醒后恢复成那种见人就露出大牙根的傻笑,差点让我以为昨天所听皆乃幻觉。
“哎呀!徐老弟没拿姑娘家夸我们西北汉子的啊,易三弟瞧着身板瘦弱些,可想来衣服中也是孔武有力的遒劲肌干。”
杨志听完徐宁的话,还狠狠给我肩上拍了一下,我没有武功的身体拼命硬撑才没有给他一掌拍得坐地上,只是膝盖抖了抖。
尔后又有许多各路武举头名前来,因不甚相熟,我并没一一在场。
就是帮徐宁他们收拾行囊整理分配的屋子时,听见外面院中忽然传来一阵哄笑声。
“快去门口看稀奇!咱们武学来了个被绑进来的,太搞笑了,哈哈哈哈!”
我虽昨日就晓得武学中有不少爱碎嘴谣传之辈,但与徐宁杨志二人略略对视交互几个眼神……
“屋子等会儿还能收拾,但热闹俺们要是错过就没了吧。”
“杨大哥所言极是!”
“便听两位兄长的。”
看他二人兴奋,我不好扫兴,只能出去眼见为实……
“噗!”
好吧,我承认,很难有人大庭广众之下看见一坨裹成蚕蛹状的人拼命蛄蛹,还能忍住不笑。
尤其他蛄蛹的理由是——
“小七今日三哥就告诉你,这学你想上也得上,不想上更得给我上!”
我一直以为人只有岁数没有两只手大的时候,才能因为不想上学同旁人闹别扭,何况这东京武学的名额除开京府的直招,地方各路都只能有头榜头名才能勉强在春闱前受恩读上几月。
想到这里我忽有些羞愧埋首,却听:“那三哥今日便看我一头在地上撞死!”
那蚕蛹将嘴中塞的布一吐,大喊着又将五花大绑着的身躯鲤鱼打挺般蹦起老高,起码三四五人高?
我看他旋身一个翻滚,眼见将头朝下朝地面撞去……
“诶,小兄弟你别想不开!”
我这人平素可能委实有些善良,看热闹给自己看得冲了出去,才想起我武功尽失自然也没有轻功救人。
但人家其他学生不像我这关系户,乃各路真●头榜头名。
蚕蛹的三哥一句:“好兄弟,你可不用管我这不成器的弟弟瞎闹。”
蚕蛹自个儿还真就稳稳又翻了一转稳稳落在地上……还是我脚边的地上。
他两只眼睛倏弯如月牙,又喊:“三哥,这学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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