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盖星君的身影消失在云海尽头，只余一缕冰寒的霜息飘散在风中。
哪吒站在原地，手中的火尖枪仍指着那人方才站立的位置，枪尖微微发颤。他死死盯着那片空荡的云阶，仿佛只要再等一刻，敖丙就会转身回来，用那双含着笑意的蓝色眸子望向他，轻声说一句——
“哪吒，我回来了。”
可云海翻涌，仙雾聚散，再无那道素白身影。哪吒站在原地，指节捏得发白，混天绫垂落在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盯着那道远去的身影，喉咙里哽着一句话，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敖丙……
你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啧啧啧，三太子，你这眼神，像是要把人家生吞活剥啊。”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哪吒猛地回头，正对上杨戬那双似笑非笑的眼。这位二郎真君倚在三尖两刃刀上，嘴角噙着戏谑的弧度，额间天眼半阖，像是看透了一切，又像是懒得掺和。
“滚。”哪吒冷冷道。
杨戬挑眉，不仅没滚，反而慢悠悠地踱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别这么大火气嘛，人家都说了不认识你，你再纠缠，可就是骚扰了。”
哪吒一把拍开他的手，眼中戾气翻涌：“杨戬，你少在这儿说风凉话！”
杨戬没在意，继续慢悠悠道：“理解理解～若是我家狗死了之后我也碰上一只跟我家狗一模一样的狗，我也会这样。”
“敖丙才没有死！他不是什么华盖星君，他是敖丙！”
杨戬耸耸肩，语气轻飘飘的：“哦？那你说说，为什么他不认你？”
哪吒一滞。
是啊，为什么？
若他真是敖丙，为何要装作素不相识？为何丧失了龙族之身？为何……连那三片逆鳞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见哪吒沉默，杨戬叹了口气，难得正经了几分：“哪吒，天庭的水很深，有些事，不是你想查就能查的。”
哪吒猛地抬头：“你知道什么？”
杨戬笑而不语，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高台之上的帝君。
——那里，众仙依旧谈笑风生，仿佛方才的闹剧从未发生过。
“呵，”哪吒冷笑，“装聋作哑，一群道貌岸然的废物。”
“啧，人都走了，还杵在这儿当柱子呢？”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哪吒猛地回头，正对上一双含着戏谑的金瞳——孙悟空扛着金箍棒，歪头打量着他，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猴子……”哪吒嗓音沙哑，眼底猩红未褪，“你早就知道？”
孙悟空挠了挠耳朵，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俺老孙可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嘛……”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这华盖星君，的确古怪。”
哪吒瞳孔一缩，正要开口，杨戬的嗓音又插进来：
“冷静点啊，三太子。”
他身后跟着哮天犬，那黑犬嗅了嗅空气，忽然冲着华盖星君离去的方向低吠两声，又被杨戬轻轻按住脑袋。
“……连狗都闻出来了……”哪吒冷笑。
……
“华盖星君确实是新封的仙职。”
瑶池偏殿，杨戬拂袖设下隔音结界，指尖轻点茶盏，水面映出层层涟漪。
“但——”孙悟空翘着腿坐在玉栏上，啃着蟠桃接话，“这‘新封’的时机，未免太巧。”
哪吒攥紧拳头，指节发白：“什么意思？”
杨戬沉吟片刻，道：“三日前，太白金星突然向帝君提议增设‘华盖星君’一职，称此位需镇守北极星垣，非寒玉之体不可胜任。”
“寒玉之体？”哪吒嗤笑，“敖丙是龙，哪来的寒玉之体？”
“问题就在这儿。”杨戬抬眸，天眼闪过一丝金光，“今日这位华盖星君，确实是寒玉之体。”
哪吒猛地站起身，桌案被他一掌拍碎：“不可能！他身上有火枣香与龙海龙族特有的气息！”
孙悟空吐掉桃核，挑眉：“火枣香？东海龙族特有？你确定？”
“我怎么可能认错？！”
“那小子身上的气息，古怪得很。明明是仙体，却透着股子违和感，像是……”
“像是什么？”哪吒急问。
孙悟空挠了挠头，思索一番，咧嘴一笑：“像是被人硬生生改造成了仙。”
哪吒瞳孔骤缩。
……改造？……
难道敖丙的龙身，是被天庭……
破坏了……
还是剥夺了……
杨戬微微皱眉：“若真如此……那只有一种可能。”
殿内一时寂静。
哪吒死死盯着他：“说。”
“洗魂术。”杨戬缓缓道，“天庭禁术之一，可重塑仙体，抹去前尘。”
洗魂术……
他曾在太乙真人的古籍中见过记载——此法逆天而行，施术者需以千年寒玉为基，将受术者的魂魄生生剥离原身，再注入新的躯壳。过程中，受术者会承受剔骨削肉之痛……修为低下者甚至会在此过程中死亡……
“不仅如此。”孙悟空咧嘴一笑，“俺老孙还闻到一股子忘情丹的味道——那可是天庭专门用来抹除情丝的玩意儿。至于如何制作，只有太白金星知晓”
哪吒浑身血液瞬间冰凉。
所以……
敖丙不是不认他……
而是……
根本不记得他了……
“若真是洗魂术和忘情丹……”哪吒嗓音低哑，“敖丙的龙身……”
还有对自己的情感……
“怕是已经没了。”孙悟空接话，难得收了嬉笑之色，“难怪他肩上没有逆鳞。”
哪吒胸口剧烈起伏，眼底戾气翻涌：“天庭……好一个天庭！”
他转身就要冲出殿外，却被杨戬一把按住肩膀：“三太子，莫要冲动。”
“放手！”哪吒周身烈焰暴涨，“我要去问问帝君，他凭什么——”
“问？你拿什么问？”孙悟空冷笑一声，金箍棒横挡在哪吒身前，“无凭无据，你去掀了凌霄殿，只会被打上‘魔性未除’的罪名，到时候连你自己都保不住，还怎么查敖丙的事？还怎么让他记起你？”
哪吒僵住，胸口剧烈起伏，半晌，狠狠一拳砸在柱上：“……那你说怎么办？”
孙悟空勾唇一笑，金瞳闪过一丝锋芒：“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他跳下玉栏，揽住哪吒的肩，压低声音：“俺老孙当年大闹天宫时，可是把天庭的犄角旮旯都摸遍了，何况在凡间我还有花果山的一群小弟呢……这华盖星君的底细，包在我身上。”
杨戬轻咳一声，补充道：“我会让哮天犬留意北极星垣的动静。”
哪吒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情绪，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一片冷寂：“……好……”
半晌，又艰难地补充了一句：“谢谢……”
“罕见啊。”
“咦……老孙猴皮疙瘩都起了……”
……
哪吒刚走出，太白金星已匆匆赶来，满脸堆笑：“中坛元帅，今日是大喜之日，何必闹得这般难堪？华盖星君确实与敖丙太子有几分相似，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嘛……”
“相似？”哪吒冷笑，“那火枣香呢？还有那龙族气息呢？也是巧合？”
太白金星一噎，讪讪道：“这……兴许是星君修炼的功法特殊……”
“放屁！”
哪吒再懒得废话，转身就要去华盖星君的住处。
“三太子！”太白金星急得直跺脚，“你莫要冲动！”
“让他去。”
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二人回头，却见月老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手中红线缠绕，神色复杂。
“月老？”哪吒皱眉。
月老轻叹一声，低声道：“三太子，有些事，强求不得。”
哪吒死死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月老摇头，不再多言，只是袖中红线无风自动，隐约指向华盖殿的方向。
华盖殿是敖丙的住所
——那根红线，本该是断的。
可现在，它却微微发亮，像是……
像是被人强行续上了。
哪吒心头一震。
“多谢。”他低声道，随即化作一道火光，直追而去。
“别急嘛，小哪吒。”
孙悟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哪吒抬头，只见大圣蹲在云上，啃着蟠桃，一脸悠闲。
“大圣，你不是说要帮我？”哪吒咬牙。
孙悟空跳下来，金睛火眼眨了眨：“俺老孙是说要帮你，可没说要帮你追妻啊。”
哪吒：“……”
“不过嘛，”孙悟空话锋一转，“俺倒是发现了个有趣的事。”
“什么？”
孙悟空压低声音：“那华盖星君离席后，帝君立刻派了人暗中跟着他。”
哪吒眼神一厉：“监视？”
“不错，”孙悟空咧嘴一笑，“不过，恐怕没这么简单。”
“大圣，”哪吒声音沙哑，“带我去找他。”
孙悟空挠挠头：“现在去？不怕打草惊蛇？”
“怕？”哪吒冷笑，混天绫无风自动，“我哪吒的字典里，从没有这个字！”
孙悟空哈哈大笑，金箍棒一指：“好！那俺老孙就陪你闹这一场！”
两人正要动身，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叹。
“两位，且慢。”
哪吒回头，只见杨戬负手而立，天眼微睁，神色凝重。
“杨戬？”哪吒皱眉，“莫非你要拦我？”
杨戬摇头：“不，这事蹊跷得很，我劝你先别轻举妄动。”
哪吒冷笑：“所以你们一个个都让我忍？”
“不是忍。”杨戬摇头，“是等时机。”
哪吒垂下眼。
他当然知道杨戬说的是对的。
可是他等不了了。
……
华盖殿
哪吒隐去气息，踏着风火轮掠过云海，直奔第七重云阁。
阁外结界森严，却拦不住他——混天绫如游蛇般撕开一道缝隙，他闪身而入。
室内清冷如雪洞，唯有案几上一盏冰灯幽幽燃着。
华盖星君背对着门，冰蓝长发散落，正低头解开发间的玉冠。听到动静，他动作一顿，却未回头。
“擅闯仙府，元帅好大的胆子。”
哪吒一步步走近，嗓音低沉：“敖丙，这里没有旁人，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他不相信敖丙就这么忘记他了……
华盖星君沉默片刻，缓缓转身——
月光下，他的蓝瞳依旧冷淡，可指尖却微微发颤。
半晌，他缓缓吐出一句: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哪吒猛地扣住他的手腕，将人抵在玉壁上，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那你为什么发抖？”
华盖星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竟闪过一丝痛楚：“……放手。”
哪吒呼吸一滞。
——这个眼神，他太熟悉了。
当年在东海畔，敖丙被他惹恼时，就是这样抿着唇，眼底含着委屈，却倔强地不肯示弱。
“敖丙……”他嗓音沙哑，几乎是在哀求，“我知道是你……这里没有别人……”
哪吒情难自抑地凑近，准备像从前那样吻上敖丙的唇。
可是他却推开了哪吒。
力道之大，让哪吒有一丝措手不及，微微发愣地看着眼前之人。
两人就这么无言对持了半晌。
哪吒再次上前，颤抖地抱住了他。
华盖星君忽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元帅，您魔障了。”
话音未落，他从袖中变出一道冰符，朝哪吒的眉心拍去。
哪吒侧头避开，再回神时，怀中已空……
华盖星君化作流光消失在窗外，只余一缕霜息缠绕在哪吒指尖，凉得刺骨。
……
敖丙……
我知道你没忘……
可是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呢……
哪吒漫无目的地走在天庭的回廊上。
沿途遇见的仙官们见了他，纷纷避让，眼神闪烁，像是生怕被他问起什么。就连平日里最爱凑热闹的赤脚大仙，此刻也假装没看见他，低着头快步走过。
“呵……”
哪吒嗤笑。
这群神仙，平日里道貌岸然，关键时刻却连一句真话都不敢说。
他拐过一道回廊，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低声的交谈——
“……华盖星君的事，千万别说漏嘴。”
“可中坛元帅那边……”
“管他作甚？帝君自有安排。”
哪吒眼神一冷，悄无声息地靠近，只见两名仙侍躲在假山后窃窃私语。
他正要上前质问，忽然被人从身后拽住——
“别冲动。”
孙悟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冲他摇了摇头。
哪吒甩开他的手，咬牙道：“他们在隐瞒什么？”
猴子咧嘴一笑：“想知道？跟俺老孙来。”
两人避开巡逻的天兵，潜入一座偏僻的仙阁。孙悟空从耳朵里掏出金箍棒，轻轻一点，四周顿时被一道结界笼罩。
“现在可以说了。”哪吒迫不及待道。
孙悟空盘腿坐下，尾巴绕到身前：“俺老孙刚才去查了封神册，你猜怎么着？”
“少卖关子！”
“华盖星君的记载，只有一行字——”孙悟空眯起眼，“昆仑寒玉所化，无前世因果。”
哪吒皱眉：“什么意思？”
“意思是，天庭在刻意抹去他的过去。”孙悟空冷笑，“而且，俺老孙还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什么？”
“三个月前，东海龙宫的档案被秘密调阅过。”猴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调阅的人，是太白金星。”
哪吒的呼吸一滞。
东海龙宫……
敖丙的出身之地……
“所以……”他嗓音发紧，“他们是在伪造华盖星君的身份？……
孙悟空点头：“十有**。毕竟连洗魂术忘情丹都用上了。”
哪吒猛地站起身：“我要去东海！”
“急什么？”孙悟空一把拉住他，“你现在去，只会打草惊蛇。况且，帝君在你身上下了咒，你下不了凡。”
“那你说怎么办？”哪吒怒道。
猴子咧嘴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俺老孙有个计划……”
当夜，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东海龙宫。
而在北极星垣，华盖星君独自站在云端，望着元帅府的方向，眸子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肩——那里本该有三片逆鳞，如今却空空如也。
“哪吒……”
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像是触碰某种禁忌。
下一秒，他的身子一僵，眼中的情绪骤然消散，又恢复成一片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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