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俩来做客,鲁小凡带了个海南黄花梨的观音来。鲁小凡说这艺术家是福建莆田的木雕世家,后来又去弗洛伦萨拜了个西方雕塑的师父。
“中不中西不西的。”娄和泰边换鞋边笑着自嘲:“我们俩没这个造诣,带来让沈欢来掌掌眼。她有品味。”
观音个头不大,阖眼端坐在圆润的莲花底座上,禅心寂定,连着盒子塞进沈欢手里。她笑着揣好观音,转身走去一楼书房,把它搁桌上。两滴眼泪掉在木观音的净瓶上,沈欢拿指尖抹掉,揉了揉眼睛,再从书房出去。
李廷惯常地和娄和泰一直在讲集团里的事情,情绪越来越高昂。刚开始四个人说好不喝酒,但氛围上来了,李廷又要沈欢去楼下把那瓶人头马拿来。
他喝了酒就不能吃降压药,会起药物反应,所以沈欢不大赞同,低头吃鱼,不出声。他转头看她一眼,重复一遍,语气里是不容商量了。沈欢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起身去地窖。
李廷喝了酒愈发畅谈,阔论公司的十年、十五年规划,娄和泰主要是点头仔细地听,偶尔出声发表意见。
出于礼貌,娄和泰主动问起沈欢夏天打算去哪里旅个游,说鲁小凡为去马丘比丘徒步做准备,天天在马路上竞走。
李廷说媒体总是抓着玄陶融汇的用户增长率不放,“增长率增长率,普惠金融最容易搞的就是增长率!”他指着沈欢,上课点名似地,“你来说说。”
她有些走神,脑子转回来,回答说多给福利就能拉新,但烧的是投资人的钱。
“烧的是投资人的钱,”李廷着重划线,“又不是媒体的钱!”李廷接着说哪个投资人要是去听记者嘴里吐出来的东西,他就离住天桥底下不远了。
他说现在重要的是把利差慢慢做上去,储蓄的利率再往下压,放贷的广告投放要更精准,“一个往上提,一个往下按,才有我们的空间。”
他俩又聊一会儿,娄和泰转而问沈欢今天怎么特别安静,菜也不怎么动。鲁小凡在拆螃蟹,她说沈欢不爱吃海鲜,这一桌子都是给我们弄的。
李廷摇着郁金香杯,有些失落道只可惜现在信贷资产打包不好卖了,钱回笼太慢转不起来,把我卡死了。
李廷说这套东西搞了十年,越来越难做,早年太把后台的大数据啊风控模型当回事,现在红利期过去,才知道那会儿就该撸起袖子加油干,抢到手里就是好的。
“话不能这样说。”娄和泰摆摆手,“前年那几个暴雷的银行你忘了?”
李廷目光盯着玻璃杯里静静晃荡的酒液,他说我是把你当亲儿子一样地培养,这些年融汇的几个大策略都是你定的方向。
他说你十几年前从华尔街回来,脑子里全是运通啊大通啊那一套,这些国际大行体制早僵化了,成天在风控模型里这边调一度那边拨一下,没有大刀阔斧开拓市场的格局。
娄和泰是是是地点头,“但是老李……”
李廷说孟子羡那小子也是海归,但和你恰恰相反,什么都干得出来,你看多行不义必自毙,把自己弄进去了,我们都要引以为戒。
娄和泰闷头喝茶。鲁小凡看了沈欢一眼。
提到孟子羡,娄和泰不好评价什么。李廷记错了,融汇刚做起来那几年,风控这块的几个主管都是孟子羡从美东挖回来的,带队的也是他。孰功孰过,陈年旧事,李廷都算到了娄和泰头上。
李望南不成器,李廷这些年带着娄和泰与孟子羡,两个人都像他的儿子。如今一个与他反目成仇,另一个仍是忠心耿耿地跟在他身边。他似乎想把孟子羡从记忆里抹去,不知道是出于失望还是忌惮。
终于感受到了饭桌上凝滞的氛围,李廷哈哈咧嘴笑,放下筷子,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右手抓住沈欢拿着餐巾的左手。沈欢本能地想把手抽回来。
她忍住了。
晚饭后沈欢陪鲁小凡去花园散步。物业会定期做内庭院的杀虫,但春天到了,飞蚊还是随处可见。鲁小凡凑她耳边问,“老李和前妻那官司打完啦?”
她们的这个太太圈每个礼拜有场读书会,消息灵通。
鲁小凡猜沈欢还不清楚状况呢,仔细嘱咐她,“我听说老李把她手里总公司的股份都买回来了,也不打算给他那个儿子。这是好事哇!”
沈欢不说话。
鲁小凡说:“你加把劲,去公司里担个有实权的位子,做点业绩,说不得过几年就是正经执行董事了。”
沈欢终于被逗笑了。鲁小凡这一套套兵法不知是娄和泰那里听的,还是太太读书会记录的心得。
我还是别给人添乱吧。沈欢说。
鲁小凡问你咋不能出息点,你看他前妻,人在大洋彼岸,还伸手过来吃拿卡要呢。
别这么讲,常悦晴也算初创班子了,她对公司有自己的想法,不只为私利。沈欢说。
行,我尖牙利嘴,你善解人意。鲁小凡挥开脸上的虫子。
拿得走是人家的本事,沈欢说,落我手上我也捂不住。
话说得心平气和,但今天姚丽的事像是长在沈欢柔软心底的毛刺。嫁给李廷的时候签下婚前协议,不要钱,结婚这两年她在公司不争不抢,不要权,今天和姚丽这遭让她明白了,其实连人也没要到。
她安慰自己这几年过得算是滋润,但鲁小凡的话像是搅动死水的一根桨,暗暗怂恿她再争一把。
睡前沈欢坐在床头擦头发。发梢的水珠滴在枕头上,洇出一小圈深色。她忽然觉得这床恶心,站起来,坐到沙发上。坐了片刻,她再次站了起来。
这屋子里没有她能坐的地方。
李廷在阳台边打电话边抽烟,眉头紧锁。
待他拉开玻璃隔断进来,沈欢清了清嗓子,说今天她把姚丽这个月的工资结了。李廷哦了声,进卫生间,开了水龙头洗脸。
照合同上的是一万,沈欢说,要不再多点,她提供的服务不止这点。
李廷仍俯在洗手池前,哗哗地洗脸。沈欢咽了咽口水,不出声地等他。水声终于停了。李廷拿毛巾擦脸,慢悠悠地走到厕所门口,脸上写着愠怒。
像是父亲看着做错事的孩子。这时候你给我找什么麻烦,嫌我手上事儿不够多吗。
沈欢不知道他气什么,气他自己被发现了,还是气她的措辞里有讥讽的意味。
她还在找自己的问题。
他只看着她,并不说话。他越不说话,她越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对他喊起来,你不道歉吗,你出轨了!
李廷在那儿一言不发地听她骂了两句,他毛巾往地上一甩,爱过过,不过滚!
他突然爆发的嗓音吓得她喉头发紧。她想虽然李廷在外边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但惯常对她还是温和的,鲜少这般凶神恶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想到的是这个,这床上沙发上地上躺过别的女人,她还屎里淘金地细数他的好。
她抓上手机冲出卧室,到了一楼门口,她又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她没什么朋友,平常来往的都是李廷的关系。大半夜的搞这出,传出去会让两个人都难堪。
她想难堪又怎么样,这日子我不过了,我搬出去,和他慢慢打官司,就像常悦晴那样,三年五年的,让他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再不济我不要他一分钱,当青春喂了狗,这样去换回尊严。
下了这个决心,哪怕算不上什么切实的计划,她心里顿时好受些了。她想也不急于一时,大半夜的。以李廷的个性,他今晚又不会下楼来找她。她干脆在沙发上睡了。
可能是那一架吵得太疲惫,也可能是没有边上起伏的鼾声,她很快睡着了,再睁眼时,遮光窗帘已经升起,阳光透过亚麻纱帘照进来。
李廷坐在餐厅吃早饭,他像是不记得两个人昨晚的争吵,看她醒来,叫她快洗漱了,小笼包还热的。沈欢在沙发上呆坐。她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多了。按讲姚丽早该来了,但不见她的人。
李廷走过来,在沈欢身旁坐下。
他在手机上看日程表,说他打算排个临时董事会,“就两周后吧。常悦晴那边的股份回来了,我希望你多参与公司的事情。这样,你在总公司担一个副总,管融汇这摊子。”
沈欢傻了似地陷在沙发里,她想对这个男人大吼大叫,她想说我不过了,要滚你滚。
李廷接着说,昨天我想了想,融汇之后不要再重资本走路,转做咨询。把我们风控那些大模型推出去给地方银行,他们要的就是稳健。“娄和泰会帮你,他是这方面的专家。”
沈欢微微吸了口气,她想这算是交易吗,他给她一个做事的机会,她别再拿姚丽的事找他麻烦。
他说:“这块做起来好上手,接触的人也多,做是个新科技项目,做得不好关系也不大,算是我的一个尝试失败了。模型和数据都是现成的,我先投四百万,用来跑客户,之后我们看进展。你觉得行不行?”
沈欢没有回答,她盯着空空如也的茶几哭了。
她这样一哭,就是从了他的安排,李廷笑着说唉哟眼睛都肿了,那个护士你处不来,我让她别来了。
晚上李廷让司机带他们去一个冷餐会,地方在一家酒店的天台,远处城市的灯火铺满落地窗。天色未黑透,黄铜烛台上火光点起。
李廷给她一个深蓝丝绒盒子,上边是烫金的花体字。她把盒子打开,里边钻石项链闪着微光。
李廷全程没有提一句自己的婚外情,但事情就被他这样无声无息地盖进厚实地毯里。
入席前李廷拿了张酒店房卡。沈欢知道他的意思,她得向他表明她心里过了这道坎。晚宴上她喝了不少酒。
进了酒店房间沈欢借口要上厕所,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晕开的黑色睫毛和鲜红唇角,配上鸢尾蓝的缎面裙,她像只掉了毛的鹦鹉。
她听见李廷在外边踱步,他没有在讲电话,今晚对他而言也挺重要。
沈欢推门出去,站在落地窗边脱掉李廷的西装和羊绒背心,解开他的衬衫扣子。没有衣装的衬托,他的肩膀显得瘦弱,肚子有些大,肚脐眼周围挂着几根毛。
在吊顶的玻璃反光下,她像个干瘪的鹦鹉似地铺在床上。但渐渐地她也开始享受这个夜晚的亲昵,凑上去亲吻他,大声地呼吸,身体里的酒精也在帮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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