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肯定被下降头了。
这是车里三个人共同的想法。被江家宠得任性自我的大少爷，居然和刚认识几个月的男人纠缠得难舍难分，还处处替他说话。这让被抛之脑后的几个朋友……尤其是韩昭，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车里长长沉默了一会。
等大家再想和江映说些什么的时候，大少爷又安安静静的睡着了。
京城比h市温度要低很多，清晨更是如此，江映在外面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冷，环抱着手臂，长袖下漏出一截冷白的手腕。他漂亮的脸微微侧着，眉眼被掩盖在碎发下，脸颊被靠垫挤压出一点婴儿般的弧度。
堂叔叹了口气，嘴里嘟嘟囔囔：“我还是觉得那个男的很眼熟，不行，我得查一下。”
韩昭默不作声的把自己的外套披在江映身上，温柔的把手掌垫在江映的脸侧。
从小到大，他几乎是习惯性般的照顾着江映，自觉承担着哥哥一样的角色。
可从今以后，有人要代替他了。
江映不再需要他了。
韩昭眼眶微微发红，看着特别失魂落魄。他的思维正在陷入了无法遏制的混乱，像是忽然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或者是长久以来的期待变成了一场空。
他难以接受，原本以为会永远属于自己的，忽然离他而去。
宋稹希甚至觉得他看起来快哭了，但好一会，眼泪都没掉下来，只是浓密的睫毛变得湿润润的，男人把眼泪忍了回去。
大小姐对江映谈恋爱这事没什么意见，但心里仍然特别不高兴，毕竟从来都只有别人给她这个女明星接机的份，好不容易去接一次江映，江映居然晚上就要走，这么任性的态度，显得她很自作多情。
哼，有什么可生气的，她和江映很熟吗？是什么很好的朋友吗？也就这样吧，她才不在乎江映在京城待多久。
堂叔还在嘀咕：“虽然没见过面，但是在哪看到过呢……”
“嘘。”宋稹希竖起食指，放在嘴边。
堂叔默默的闭上了嘴。
……
江家主宅位于首都二环的一个保密社区，安全级别很高，从首都机场出发大概一小时车程。
虽然江家并不是京城人丁最兴旺，最高调的家族，但首都的上层权贵都很敬畏江家人——没别的原因，江家各种大佬太多了。一般家族家里出几个优秀的后辈就已经开始造势了，而江家没有普通人。
江家的长辈对于培养精英很有一手，每个后辈最后都成了各自行业的巨头，因为对家族的归属与信任，他们又总能通过家人的关系和另一同样优秀的伴侣结合，渗透进其他的家族与行业，如蛛网般扩散着自己的影响力。
当然，江家主支是最有影响力和权势的，江映的曾爷爷、奶奶、叔叔……一直到爸爸妈妈都是从政的。
说是官二代，但其实已经不知道是官几代了。
不过到了江映这一代，出了点小意外。
这孩子不想从政了，他想当导演。
这没什么。江映的父母是如此想的，他们也才四十多岁，还能继续从政几十年，等江映有了孩子，他们再接着培养。
通过层层安全检查，以及巡逻的军人，车开进了社区。外面的人一直以为这块地域辽阔的保密区住着许多重要名人，政要，最不济的也是富豪，但实际上这里只有江家一个家族。
江家的主宅是栋位于中心地段的漂亮小房子，里面没住多少人，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其他的亲属则在社区的其他地方，房子和房子之间间隔得很远。
江映回家后毫不意外的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家里早就准备好了丰盛的早餐，他把包和帽子一甩，以“大”字形扑倒在柔软的沙发上，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
江映爸妈就这样纵容的看着他，没把他强行喊到餐桌上来，只是叫几个客人一起吃饭，偶尔问沙发上的江映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吃完饭后已经是八点半，两夫妻收拾一下就去上班了。
堂叔也去上班了，于是韩昭和宋稹希一个写论文一个看电视，各自打发时间，江映一直在沙发上睡到中午十二点才睁开眼睛。
他洗了个澡，吃了午饭，和宋稹希讨论了她最近接下的一个剧本。
和精致漂亮的长相不同，宋稹希偏好演世界观宏大，人物关系错综复杂的正剧，或者情感充沛的意识流角色，她这次要演的是一部热度很高的网络小说改的电影，一个女配角，职业是老师，电影的**部分是女老师为了保护学生被家长用斧头砍伤，失血过多死亡。
她的尸体后来被藏起来了，成为整部电影的开端迷题。
江映：“所以你在剧本里是一个凄美的白月光。”
宋稹希琢磨了一下，皱了皱眉毛：“不能这么总结，她是个受害者，江映，你少看点垃圾网文。”
江映指了指那些台词，那些描述：“编剧就是这么策划的，这些已经定好的分镜、台词、配乐，都把女老师的死亡烘托得‘美丽’，‘遗憾’，‘令人愤恨’。衬托得那个被你保护的孩子，也就是电影主角的复仇动机充足，并且属于正义。”
“你看，结局是他复仇成功，和你遗留的女儿相爱了，剧本里还写着……他透过女儿的五官想起了你，恍惚看见你站在边上，穿着洁白干净的裙子，温柔的对他笑。”
宋稹希：“……”
听起来好奇怪。
“好吧，我之前也觉得剧本写得不怎么样。”宋稹希说，“我接这部戏，是因为虽然演的是个工具人，但好歹戏份在电影里占比很大。”
江映合上剧本，还给宋稹希：“不是不缺剧本吗？我以为你会喜欢更有自主意识的角色。”
宋稹希财大气粗的开口： “那你说，把主角直接改成女的怎么样？既能避免观众对异性师生之间的讨论，还能有更符合现代社会价值观的动机，女孩坚强的成长为女人，女人保护女人，以及女子的复仇。”
江映：“‘女子的复仇’……”
江映思考着这五个字。
“听起来不错，可是只是问题的矛盾点转移了，而且这是一个很诡异的转移方式，如果非要把内核改动为女性团结，前面的剧情必须改动成‘足以让女子去复仇’才能逻辑自洽。
通常，编剧会往里面加入性别对立，以激发观众对女人的同情和对男人的不满，才能让观众带入主角，进行‘女子的复仇’。”
“呃……这样只是把剧本从男性向改成了女性向。”宋稹希皱了皱眉，“非得这样改吗？女子复仇的对象并不总是男人，可以是社会，强权与不公，不用加入男女对立也能拍好。”
江映：“女人当然可以复仇，但不要把‘女子复仇’当做给烂剧本找补的后路，把强调与将观赏的重点转移到‘女子复仇’，这不就意味着‘原来女人不仅死亡时很美丽，复仇也很具话题性，引人关注’吗？”
“而且按照这个思路一直改，剧本恐怕百分之八十的内容都要重写吧，你别难为这个平庸的编剧了。”
宋稹希放弃了：“好吧，这个桥段放在这个剧本确实不合适，如果要拍，也不能粗暴的把女人套入原本是男性主角的剧情模板。”
江映：“既然是男孩复仇，我们可以探讨一个男孩复仇也能拍好的角度。”
“主角是个长期遭受暴力和生命威胁，但在善意中坚强起来的孩子，老师的死给他造成了巨大打击，让他前半生都活在愧疚，仇恨和阴影中，比起把剧情**放在观赏白月光的死亡上，不如认真拍主角是如何摆脱苦难成长起来，无论是生活，反抗，自我治愈，什么都行。”
“给予他复仇的力量可以是温暖的回忆，他人的善意和自己的力量，最好别是‘白月光’的惨叫。”
宋稹希轻笑了一下：“我承认你改很符合一般价值观，但这样就是一部在观众眼里平庸的电影了，没有他们能‘欣赏’的，没有他们能‘共情’的，那就不会有人提供话题。”
江映耸耸肩：“拍的有不有趣，主要看导演和编剧，好的内容，不会缺少话题。”
宋稹希：“抱歉啊，这剧本显然没什么水准，没了这些俗套冲突，只能变得无趣。”
江映点点头：“那你加油吧，其实对于演员来说，演‘观众心中的白月光’也是一门技术。”
宋稹希郁闷又气愤的从江映旁边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她从认真的读剧本，变成了憋屈的读剧本。
忽然，她冷不丁开口：“江映，如果你未来成了大导演，会拍一部什么样的电影？”
江映思考了一下：“拍我爱看的。”
宋稹希：“……你不是很有自己想法吗？就没什么价值观要输出给普罗大众吗？”
江映笑出声：“我又不需要讨好观众，也懒得照顾观众，无论拍的是纪录片还是狗血剧，开心不就好了吗？”
一句非常标准的江大少爷式回答。
这个青年心里什么都明白，但眼里就是没有任何人，让人有种拼尽全力嘶吼然而对方是个聋子的绝望感。
原本感觉被微微压了一头的宋稹希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她刚刚还在认真反思自己，觉得自己对待自己的事业觉悟和目光太低了，有点伤感，结果江映给她整这么一出。
宋稹希“哼”了一声：“我和你不一样，我以后想拿很多很多奖，不要家里花钱买的那种。你既然打算从事影视行业，对奖项一点追求也没有吗？”
江映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兴趣回答她这个问题，然后开始吃茶几上的果盘，刚刚的讨论让他有点口渴了。
在旁边安静听两人讨论的韩昭若有所思，瘦长的手指停在键盘上，屏幕的亮光将他的眼眸衬托得很幽深。
他很擅长察言观色，敏锐从江映的态度感觉到了一点儿什么。
那种刻意隐瞒自己事业，却游刃有余的样子，像是有什么事情已经在进行中……甚至已经进行到一半了。
江映难道已经在拍自己的电影了？
可他不是在谈，恋，爱吗。
韩昭连内心旁白都是恨恨的。
宋稹希的行程比较忙，请假半天已经是极限了，加上知道江映晚上就走，觉得没什么意思，聊完没一会后接到助理的电话，便向两人告别。
这女孩离开后，江映家就剩下两个人，韩昭摘下眼镜，合上笔记本：“要去探望一下爷爷奶奶吗？”
江映点点头：“你开车。”
韩昭坐那没动。他深深的看了江映一会，然后忽然笑了起来。他有张阳光正气的脸，每次笑的时候都特别真心实意的样子，一般人根本猜不透他在打什么算盘。
“大少爷，你把我当什么？”韩昭说，“助理，司机，还是chat GPT？”
——
下一次[黄心]在小江回去后
作者最近申了个广州的同人展摊，非常之忙碌，勉强抽时间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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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把我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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