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池灿宁哭得惨极了，一开始只是无声地落泪，直到裴暄伸手拭去给他眼角的泪，他终于再也忍不住，扑到他的胸前嚎啕大哭起来，哭得裴暄心里又酸又软，还以为这个人之前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是偏偏池灿宁大病还没愈，嗓子眼儿又浅，哭一哭就要干呕两声，吓得裴暄赶紧一手接着池灿宁的下巴，一手给他顺着后背。
“怎么这么委屈啊？”
“不行哭吗？”
“……也不是。”纸巾扔在茶几上，裴暄远远地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用袖子将他的眼泪擦干净。
“要是想哭，等灿灿身体好了再哭可以吗？”
池灿宁眨着红彤彤的眼睛看他一眼，随后吸吸鼻子，耳根发红：“叫灿灿……好肉麻。”
“不想被叫灿灿吗？”
池灿宁抬了抬下巴，别扭道：“叫两声……叫两声也行。”
裴暄只觉得这一副别扭又委屈的样子又可怜又可爱的，在池灿宁看不见的视角里无声地笑了一阵子，随后低头在他的嘴角浅啄两下：“明天想吃什么？除了薯条呢？”
“水煮蛋。”
又是水煮蛋。
裴暄眉毛挑了一下，这个年头喜欢吃水煮蛋的人不多了，这个人的口味清奇，不仅爱吃油炸食品，还喜欢吃这种没什么味道还噎人的东西。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现在吃水煮蛋会胀气的，明天吃蛋羹可以吗？”
池灿宁虽然嘴馋，但是没什么执念，点点头：“可以。”
裴暄又将他脸上的剩下的那些泪痕擦干净了：“那现在休息吧。”
“可以看一会儿电视吗？”
“那你在这里看会儿电视，我去找医生说两句话，回来你就要睡觉了。”
他撅着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裴暄知道这是在耍一些小孩儿脾气，但是他还挺喜欢看这个人对他使一些小性儿来着，这个人天赋异禀，连使小性子也别有一番可爱。
他低头将脸埋在池灿宁的颈窝里深吸一口气，最后在疑惑的目光下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病房。
脖颈被人吸得发痒，池灿宁疑惑地挠挠后脖子：“奇怪……”
池灿宁刚住院那天他就已经收到了他的全套的体检报告，诚然他并不是什么身体健康，力状如牛的人，这副躯体可谓是千疮百孔，胃病只是最明显也是最要紧的问题。
但是裴暄最在意的还是池灿宁肚子上的那条疤痕，据说是开腹手术留下来的伤疤，但是池灿宁今年才二十，怎么会小小年纪就经历两次开腹手术。
只可惜裴家并没有涉及医疗领域，调查一个病人的过往病例就是在侵犯**，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也不是太难，打通一下关系就好了。
办公室内窗明几净，加湿器往外喷着白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院长将一沓厚厚的报告交到他手上的时候神情并不轻松。
裴暄坐在沙发上盯着手里的东西，红血丝慢慢爬上了眼球，僵硬得像一座雕塑。
这份报告中囊括了池灿宁从小到大的就诊记录：
2018年，14岁，重度肺炎，住院两天，患者家属强烈要求出院，已签署免责声明。
2019年，15岁，流感高烧，急诊室就诊，当天出院
2020年，16岁，消化道出血，当天出院
2021年，17岁，胳膊、肩膀、肋骨骨折，当天出院
2022年，18岁，胃穿孔引发腹腔感染，开腹手术后icu3天，免疫力低下，术后恢复不好，术后第五天在医生的强烈反对下坚持出院，已签署免责声明
……
几乎每一年都有就诊记录，如果之前对于他的过去只是猜测的话，现在裴暄已经肯定了，他之前过得并不好。
这次是发现的及时了，如果他真的不当回事没有让池灿宁来医院检查呢？是不是以后就救不回来了？
毕竟他身体那么差，如果再生一次大病的话……还能挺得过来吗？
“裴总……”院长在一旁战战兢兢地说，“小池先生的身体状况，怕是已经经不起下一次大型手术了，他前年做得那次大型手术术后就没恢复好……我觉得以后还是认真调养的好。别看他现在没什么大事，那是因为他还年轻，长此以往怕是要折寿啊。”
裴暄捏着那沓报告出神，许久之后他撑着沙发扶手站了起来，扭过身去搓了一把脸，转身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他又站定：“他现在这个样子，建议什么时候出院？”
“考虑到术后感染这一方面，最起码还要再住一个星期才能下结果。”
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随后又关上，裴暄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就这么沉默着离开了。
这一层的病人并不多，走廊里安静极了，裴暄走到门口透过玻璃往里面望了一眼，离开之前这个人像个小孩儿一样吵着闹着非要看电视，如今把电视给他打开了，却看不了一会儿，反而窝在被窝里睡着了。
他像一张纸片一样缩在被子里，如果不屏住呼吸去观察的话，根本就不会察觉到被窝里还有一个人的存在，一张没有血色的小脸露在被窝外面，柔软的嘴唇不自觉地半张着，睡得正熟。
裴暄隔着玻璃注视着床上的人，忽然觉得手指有点发痒，从裤兜里掏出来一支烟，也不抽，只是在嘴里叼着。
麻药劲儿过了，池灿宁在梦中似有所感，睡得并不安稳，额头上冒出了一些细碎晶莹的汗水，在半梦半醒中呻吟了两声，额头上也流出了些许冷汗，裴暄抬头看了一眼泵里的药水，这才发现里面的止疼药居然没下去多少。
当他给池灿宁摁了两下药水后，小杨秘书苦着脸走进来了，在裴暄耳边低声念叨了两句。
裴暄本就阴沉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人没救回来。”
池灿宁刚刚交下来的好朋友去世了，就在昨天晚上。
但是他本人似乎并不知道这件事，裴暄也没打算再告诉他，他还在恢复期，所以这并不是一个坦白事实的好机会。
可惜天不遂人愿，池灿宁一早上醒来的时候就有一些心不在焉的，眼神总是在往门外飘。
“裴暄……”
裴暄正低头将他的早饭搅成温热的，那一摊看不出来是什么内容的糊糊看着有一些倒胃口，但是为了池灿宁的营养摄入不得不这么做，幸亏病人不挑食。
“怎么了？”
“我想吃去溜溜弯。”
“护士只说了让你在病房里走走。”
“可是……”
“你想去找那个大爷？”
“嗯。”
裴暄捏着勺子的手一顿，继而说：“他出院了。”
“出院？！”池灿宁激动地想要坐起身来，却不小心抻到刀口，倒吸一口凉气，见裴暄一脸紧张地看着他又装作一副没事儿人一样。
“大爷怎么可能出院，他是中晚期了，真的可以吗？”
“你也知道他是中晚期了，住院和回家保守治疗基本没差。”裴暄举起勺子凑到池灿宁嘴边，“不烫了。”
“他回家保守治疗了吗？”
“嗯。”
“好吧。”池灿宁张嘴把糊糊吃掉，又说，“那等我出院了再去他家里看他？”
“……”
“可以。”
到那个时候池灿宁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再知道真相也不迟。只不过真到了那个时候可能要承担池灿宁的怒火……
裴暄抬眼认真地打量他，见池灿宁张嘴吞掉他勺子上的食物，搅了两下吞入腹中，还没心没肺地说：“我吃完饭可以看会儿电视吗？”
生气像是小猫爪子挠人一样，先瞒住了再说。
吃完饭后，裴暄拿来了一块打湿的手帕给他擦脸又擦手，池灿宁仰着脸等他被擦完了脸问：“那箱牛奶是谁送来的？”
他说的是放在门口的那箱品牌很大众的纯牛奶，不像是裴暄会买的东西，芳嫂也不会在外面买牛奶喝。
池灿宁一时之间有点好奇：“是宋元来看我了吗？奇怪，我并没有告诉他我生病的事情啊。”
裴暄沉默良久，决定不要糟践老头子的心意：“老大爷出院之前送来的。”
“是这样啊。”
池灿宁又开始打量那箱牛奶，“那你能打开给我喝一袋吗？”
牛奶也是有营养的东西，喝了身体好得快。
“高蛋白，现在少喝。”
池灿宁的饮食习惯也像上个世纪的人一样，爱喝牛奶，爱吃煮鸡蛋，可见他第一次做开腹手术的康复期走了不少弯路，裴暄决定纠正他这个习惯，所以说他现在的食谱都是被营养师调整过的，完全适合术后病人。
清淡营养好消化。
池灿宁可怜巴巴地说：“可是我最近都没有吃什么有营养的东西。”
裴暄：“……”
“你知道不知道你每天吃的糊糊里都有什么成分？”
池灿宁典型的山猪吃不来细糠：“有什么？我怎么只吃到了胡萝卜？”
吃的玩意儿再贵也贵不到哪里去，但是裴暄绝对不允许池灿宁觉得他吃得东西比不上牛奶煮鸡蛋。
别提每天放在粥里的虫草海参，这小子每天都把燕窝当下午茶吃，居然还觉得自己吃得不健康！
池灿宁又开始嘟囔：“我都好久没吃肉了……”
“你这糊糊里有肉。”
“哎呦，我都没吃到，我嘴巴里没有味道，我想吃芳嫂做得红烧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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