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教室，傅琬在许多异样注视下，脱掉了早已经湿透的校服外套。
窗户没关，冷风吹进来，冻得她直打颤。
何圆从抽屉里拿出纸巾，拿出一大摞塞到傅琬手里，自己也抽出几张帮她擦头发。
刚从外面回来的傅梦恬不可思议地慢慢走过来，“你这是淋着雨回来的？”
傅琬没有说话，只是一味地去擦自己的头发。
何圆发觉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别问了，伞太小了没挡住。”
“这是没挡住，还是压根就没挡啊。”说罢，傅梦恬转身坐到了座位上。
傅琬想，她可能是看见了。
也可能是觉得她狼狈的可笑。
从小到大傅琬几乎没反对过他人说出来的话，大家都说她没脾气，像张平展的白纸。
可来到暮城后，平展的纸面逐渐出现了褶皱的痕迹。
夏天转身离开过后，树上的叶子逐渐泛黄，接连的几次考试，傅琬成为了全班的第一，也成了各个老师口中的模范学生。
随之而来的是贴在她身上“读书是唯一出路”的标签，自上次成功申请助学金后，书本资料的费用一下子减少了大半，再加上张雪曼每周给的零花钱，最后还能攒出二十块钱。
早自习整个班级总有种激情昂扬掩盖下的昏沉感，傅琬拿起书开始背诵文言文，在嘈杂的声音中，她敏锐捕捉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我听说出国留学就不用高考了。”
“咱学校能承担起出国的没几个吧。”
“我听说常谙的妈妈是市医院的科室主任，爸爸是开公司的，他家不差钱。”
傅琬歪着头，用书挡着脸，“怀嘉，出国留学需要多少钱呀？”
陈怀嘉抬头思考了两秒，轻描淡写地回答道：“大概几十几吧。”
几十万！
傅琬小小的心灵受到了大大的震撼。
说起常谙，傅琬已经有一个月没见过他了，两人的班级虽然挨不算远，但丝毫不顺路，也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所有每次相关的消息她都是从周围人嘴里知道的。
比如：
常谙被市台采访了。
常谙带着校队拿来篮球赛冠军。
常谙又收到了情书。
......
在学校里，信息是流通的，少女们的话题也都会围绕着喜欢的人展开。
青春的暗恋是颗高高悬挂的月亮，触及不到，但在静谧的黑夜，每每抬头都能看到。
现在，傅琬也成为了仰望月亮的人。
前桌的女生聊着聊着，话题落到了傅梦恬身上。
“梦恬，上次你没打伞，常谙不是还专门送你回家吗？”
“是啊。”
“他对你有意思？”
“没有吧~”
旁边有个男生开口道：“他只有一把伞，给你了，他怎么回家。”
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傅梦恬的脖子到脸唰地变红，拿起桌上地草稿本砸了过去，“可显着你长嘴了。”
收拾好东西打算放学回家的傅琬刚提上书包，同桌的陈怀嘉突然拦住了她，“上次不是说要看我之前写的数学笔记嘛，喏，给你。”
女孩接过本子，两只眼睛笑得弯弯，“谢谢，我明天还你。”
傍晚的夕阳投射在楼梯间，白墙铺满了暖橘色，傅琬破天荒地走了相反的方向下楼，在经过一间教室时她刻意放慢脚步，桌椅挪动的声响从里面传出。
女孩快速朝里面扫了眼，偌大的教室里只剩下三四个人。
刚好被出来倒垃圾的一个男生看见，“请问你找人吗？”
装满小心思的泡泡瞬间被戳破，傅琬慌张地摆手加摇头，“我、我只是路过。”
走出教学楼，傅琬被吓得砰砰直跳的心还没有缓过来，她顿时舒了口气。
要是被常谙碰见的话......
心里的小剧场很快搭建完成，两个小人已经就绪。
常谙：你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傅琬：不是的，不是的，我就是顺路。
常谙：哈哈，别再狡辩了，你就是被我的魅力深深折服。
傅琬脸色大红。
常谙：别做梦了，丑小鸭是变不成白天鹅的，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想到这里傅琬抬手在头顶挥了挥，想将幻想的驱散，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天空响起了轰鸣的雷声，抬头望向天，又有要下雨的架势，傅琬熟练地将伞打开。
都说暮市多雨，但这也太多了吧，三天两头的下雨。
倏然间，几声猫叫吸引了傅琬的注意，她蹑手蹑脚地向大树下走去，只见一只小橘猫正在低头喝瓶盖里的水。
看到小猫的模样，傅琬下意识叫出了名字，“花生。”
瓶盖很干净，应该是有人专门放置给小猫喝水的。
傅琬想起自己的书包里还有根早上没吃的玉米火腿，于是往后从侧兜伸手拿出来，拆开包装后又细心掰成小块儿。
看着小猫吃的津津有味的样子，她也感到幸福。
傅琬很喜欢小动物，在老家的时候，家里就有养着一只叫旺财的大黄狗，被铁链子拴在门口，有时候趁着家里没人，她会偷偷打开铁链，让旺财出去跑一圈。
“它居然不怕你。”身后有声音响起，傅琬身体一僵。
常谙很快蹲在了她旁边，柔和的香味飘到了鼻尖，让人联想到了柠檬和橘子。
“我刚刚去小卖部给它买了根火腿，看样子它很幸运遇见了你，提前开饭了。”
傅琬将下巴搭在交叉的胳膊上，眼睛里满是怜爱，“它看起来好小啊。”
常谙摸了摸小猫的头，“嗯，毕业之后，有点担心它，家里不能养小动物，交给别人也不太放心。”
傅琬很想养，但她后面上了大学，就只能将花生寄托给奶奶。
可她不想花生成为第二个旺财。
女孩的余光偷偷瞥向旁边的常谙，黄昏的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显现在他的脸上。
“对了，那天我没听清你的名字。”
傅琬又一次紧张了，紧张到说不出话，这时候手里的本子正好掉到了地上。
封皮上写着，3班陈怀嘉。
常谙先她一步将本子捡起，“原来你叫陈怀嘉，我老记得是两个字。”
傅琬想要否定，话却堵在喉咙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脑海里回想着陈怀嘉和自己说的话。
自卑、害怕将她淹没。
呛的人喘不上气。
吃了几口火腿的小猫突然抬头望向傅琬，圆圆的眼睛里倒映着女孩复杂的神情。
花生走近女孩，用头蹭了蹭她的手背。
头顶的树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常谙语气含着笑意，“它很喜欢你。”
我也很喜欢你。
傅琬在内心大声喊道。
接着她瘪了下嘴。
好讨厌，为什么又想哭了。
时间一点一点溜走，常谙突然开口道：“对了，过段时间会有消防知识讲座，你可以来听一听，好像会加分，有利于后面拿到奖学金。”
学校的奖学金评选制度，围绕着德智体美劳全面加分，有一项不合格都不行。
“嗯，好。”
“这种好处，我可只和你一个人说了，所以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第二个秘密。”
说完，常谙的右手出现在傅琬的面前，她看着微微弯曲的小拇指，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拉个钩，不能说出去。”
傅琬有些不可置信地伸出自己的左手小拇指勾上去。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回家的路上，傅琬只剩下一具躯壳，灵魂早就晕倒在了学校的大树下。
她走一会儿，笑一下。
经过的人八成会认为她有精神病。
过了五天后，班主任在快下课时宣布了一件事情。
她笑眯眯地环视了一圈班级，“我们班有想去听消防知识讲座的同学吗？”
没人回应，讲台下传来微弱的讨论声。
有人大声问道：“老师，去听讲座可以不上课吗？”
学校活动的最大吸引力，对学生来说，那就是可以少上几节课。
女人脸色变得铁青，“还想着不上课呢，睁开眼看看离高考还剩下多少时间，活动时间是在下午放学后。”
教室里鸦雀无声，没人想用自己难得的休息时间去听所谓的安全知识讲座。
“一遇到活动就不积极了，消防安全知识对于我们的人身安全至关重要。”
话音刚落，傅琬小心翼翼地举起了手，和她同时举手的还有陈怀嘉。
女人眼睛一下亮了，“你们看看人家两个，不光学习成绩好，参加学校活动也积极，还有人吗？”
后面等了两三分钟，也没再有人举手。
下课铃声响起，老师无奈地看向她们，“行，那我们班就你们两个去吧。”
或许这比她原先想象中的人数要多。
写练习题时，陈怀嘉头也不抬地询问道：“你为什么会想去听消防讲座？”
正在写字的傅琬愣了下，“因为我听说听讲座有利于后面获得奖学金。”
她很需要那笔钱。
陈怀嘉算题很快，她先是瞟了眼讲台，确定老师没看这边后，才凑近傅琬小声说道：“我是听说常谙也会去。”
果然大家都是属于无利不起早。
常谙也会去吗？
那对傅琬来说去听讲座可是件顶顶好的事情。
消防讲座开在学校的大礼堂，由于老师放学拖堂，两人赶到门口的时候，礼堂里已经坐满了人。
有个带着志愿者袖章的男生拦住了进门的两人，“你们两个是几班的，需要登记一下。”
傅琬第一眼精准地在登记表的开头看到了常谙的名字，他写在整张纸的第一个的位置。
而她是整张纸的最后一个。
傅琬想，也算是有始有终。
先一步签完名字的陈怀嘉皱眉回头道：“同学，我看好像没位置了。”
男生伸着脖子用目光找寻了一会儿，“后面的角落还有，你们可以坐那里。”
落座后，傅琬觉得这里很像是大剧院，被厚布料包裹的黑色椅子，明亮的灯光照射在舞台上，她们的位置靠上，往下看全是人头。
傅琬感叹道：“没想到来的人这么多。”
陈怀嘉靠着椅背翘起二郎腿，“一个班级来几个人，也能把这里坐满，每次到这种活动，老师们都会想尽各种办法让自己班的学生坐在这里。”
她们坐的位置又远又偏，直接被掩埋了黑暗中，没一会儿周围有学生打起了哈欠，陈怀嘉很快被传染，也接连打了个哈欠。
知识讲座的前序无聊枯燥，傅琬边听边寻找着常谙，陡然间她感觉自己的左肩一沉，余光中是陈怀嘉的头靠了上来。
“傅琬，我觉得你最近瘦了，在减肥吗？”
“没有，我都有很正常的吃饭。”
陈怀嘉将脑袋重新摆正，“你这就是很传说中吃不胖的体质。”
傅琬疑惑。
还有这种体质吗？
从小到大她没有胖过，一直都是那种很干瘪的瘦，谁见了都会说句看起来营养不良。
虽然家里没什么钱，但吃喝方面都没亏待过她。
陈怀嘉掏出手机玩起了消消乐游戏，“我看前排也没常谙啊，我爸不会是骗我的吧。”
“三排右数第十二个。”
“什么？”陈怀嘉专注于手机上的小图案，没听清楚她刚刚说的话。
台上的人笑着看向第三排十二座位的人，“现在有请我们的优秀学生代表常谙同学上台。”
在一片掌声中，常谙站起身离开座位走上台。
傅琬全程注视着他，虽然距离远，但好在能看清楚。
消防员开始教授如何正确使用灭火器，傅琬看着常谙，嘴角不自觉上扬。
陈怀嘉偷偷举起手机开始拍照，“要是来早点，我们也能坐第三排。”
傅琬把头凑过来看，台上的人在小小的屏幕里变得格外清晰。
傅琬眨了眨眼，心想能把人眼看不清的事物记录，手机真是个好东西。
讲座结束的时间是晚上七点，走出礼堂的大门，外面的天已经晕染了黑色。
学生们都结伴往校门口的方向离开，晚上的学校，路灯也只亮了几盏，刚刚好将路照明。
陈怀嘉头也不抬地看着手机，“对了，我们两个还没加过□□呢，你把□□号说一下，我加你。”
“□□？我没有。”
“啊？你居然没有□□。”
她甚至连手机都没有，哪里来的□□。
陈怀嘉捕捉到傅琬脸上略显尴尬的神情，立即摆了下手，“没事，没有就没有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反正天天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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