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下了几日终于放晴,空气中还透着潮湿泥土的清香,院中四季海棠本已耷拉的枝叶因着秋雨的滋润都舒展开来,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偏那院中的芍药却未有这般好运,前些日子还花团锦簇,如今只剩一朵残花孤零零地垂在枝头。
秋檀坐在廊下,伤口处的血痂早已褪去,近看便是细细的粉红肉条,冬至那丫头的药膏有奇效,还有那位的指尖血……
“终究是败了。”苏宥棠的声音缓缓飘来,秋檀望了过去,见她正执着一把银剪,今日是她重新当值第一日,那些无关紧要的礼数尽数省去,此刻她只是安静地坐在廊下,看着自家小姐修剪花枝的忙碌身影。
苏宥棠今日着了件月白衫子,袖口绣着银线海棠,与院中那树倒是相映成趣。
她半蹲在花丛中,眼角微微弯着,活像未出阁时的活泼模样,仿佛这数月来的阴霾从未存在过。
“发什么呆啊?”苏宥棠见秋檀并未理会自己,索性提着裙摆朝她走来,“莫不是伤口又疼了?”
秋檀这才回神,扯出一抹笑,“没有的事,奴婢是在想小姐的话……”
“父亲已归朝好几日了,听裴彦知说父亲近日举措较往昔有些许激进,父亲从前鲜少与太子党人直接起言语冲突。”
苏宥棠忽然压低声音,“我听闻陛下初次提起封三表哥为瑞王时,国丈当朝以三表哥尚未归京,且从无此例为由拦下了。”
她勾起一抹冷笑,“父亲归朝后特意等到三表哥回京又提,与那国丈争执不下……如今三表哥归来,太子又尚在禁足中,皇后也被夺权,国丈如何能不担心储君之位不稳?”
苏宥棠执起茶盏浅尝一口又继续说道:“太子殿下那些荒唐事……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外头纷纷传言,‘美人尽在太子府’,百姓又如何能不知这位储君的做派,在民心一事上,他就已经输了。”
她眸光一闪,“你说……若有人把东宫肮脏事的证据交至六殿下手中……”
“目前证据虽未收全,但已摸到脉络。安插在别院的人,传了消息出来,说户部左侍郎将女儿送进了东宫,此女叫温青禾。”
“温青禾?我认得她,她母亲与绾绾的母亲是闺中密友,可惜去得早……如今侍郎府是那位姨娘当家,这姑娘的日子,怕是不好过。”苏宥棠想起那小心谨慎的姑娘,掩下了一丝哀叹。
“绾绾姑娘的父亲执掌户部多年,若左侍郎贪腐……怎会逃得过他的眼睛,除非……另有隐情。”
“这些事咱们能查得到想必六殿下也能查得到,等着就是了。”苏宥棠勾起了唇角。
秋檀欲言又止的模样落入苏宥棠的眸中,“怎么了?”
她轻轻开口:“阁中传来消息,三皇子归来时也不太平。”
“此话怎讲?”苏宥棠停下手中所有动作,看着秋檀。
“三皇子归来途中带了一小队人马着常服先行往周边村镇而去,谁知原先部队行至黑虎林时,主将却遭遇伏击……皆是冲着性命而去。”
苏宥棠瞳孔微缩,指尖一颤,“是要对三表哥下手!”
“我以为他们至少要等到赏花宴再下手。”苏宥棠攥紧手中的银剪,“没想到这么按捺不住。”
她望着日头正好的天色沉沉出声:“我们动作要快些了。”
白芷匆匆穿过廊下,怀中紧抱着一卷画轴,“小姐,画像到了。”
苏宥棠伸手接过,画卷徐徐展开,她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这双眸子这么像!”她的声音带着难以压抑的激动。
秋檀顺着苏宥棠的视线望过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这就好办了,奴婢直接用‘骨相换面’法就可以。”
“便是不用面具?”苏宥棠眼尾挑起,若有所思的问道。
“正是,不过是易筋错骨之术。”秋檀将画卷轻轻卷起,她缓缓起身,“小姐,那奴婢去了。”
“好。”
苏宥棠对白芷吩咐道:“让丫鬟们准备着。”
“是小姐,奴婢去安排。”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栖棠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秋檀带着林乐茹和明溪来到栖棠院,苏宥棠坐在枕月亭中,茶盏早已凉透,看着眼前女子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她竟忘了呼吸。
直到林乐茹开口:“怎么样,像吗?”
苏宥棠这才如梦初醒,她看着林乐茹的轮廓,除了那双眸子,面容轮廓竟寻不到半分往昔的痕迹。
“判若两人!简直判若两人!”
“竟……竟这么快?”她不自觉地站起身来,想瞧近些。
“易筋错骨之术是极疼的,要生生改变原有骨骼的位置。”秋檀垂眸看着自己指节泛白的手,“表小姐疼得连自己的胳膊都掐出淤青,却硬是一声没吭。”
林乐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指节处还留着几道深深的掐痕,眼底闪过一丝羞涩。
明溪惊讶开口:“奴婢瞧着都要吓死了!”
苏宥棠嗤笑出声,指尖在明溪额头一点,“你这丫头!”
“若不是表小姐这般配合,奴婢便是再好的手艺,也不能这样快。”
苏宥棠忽然坐下,“我……我还没缓过来。”她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怔怔望着林乐茹出神,“稍等一会儿……”
话音未落,却见林乐茹突然掩唇,肩头轻轻耸动。一旁的秋檀也背过身去,只看得见耳下的丁香坠微微颤动。
“好啊你们。”苏宥棠见状,这才反应过来,脸颊瞬时染上薄红,“你们两个!竟然取笑我!”她猛地起身,腰间环佩叮当作响,叉着腰说道。
苏宥棠作势生气,绣鞋刚迈出一步,自己却先忍不住笑出了声。
林乐茹笑着转身,方才的痛楚仿佛一扫而空。
苏宥棠安静下来,对着林乐茹说道:“日后你便是真正的谢云瑶了,已经吩咐下去了,我也要改口了。”
白芷引着一众丫鬟穿过月洞门,来到栖棠院内,细碎的脚步声惊起了檐下栖息的雀鸟,苏宥棠拉着谢云瑶坐下,指尖在她指尖轻轻一捏,示意她安心。
“都仔细瞧好了,往后这就是你们要尽心侍奉的主子。”白芷声音不轻不重,带着裴府掌事丫鬟的威严,恰好让每个人都听得真切。
十余名丫鬟齐齐福身行礼,为首的小丫鬟是白芷的亲妹妹瑶芝,目光在谢云瑶脸上不着痕迹地一瞥。
她率先带头问安,“奴婢见过小姐。”瑶芝声音清亮,她身后众丫鬟随之问安。
瑶芝抬眸的瞬间,正对上谢云瑶含笑的眸子,“我瞧见你有颇有眼缘,日后便做我的贴身丫鬟吧。”
苏宥棠轻笑,适时开口:“她啊,便是白芷的亲妹妹,瑶芝。”
“是个聪明的丫头。”谢云瑶点头称赞。
“你们随我来,冯嬷嬷会吩咐你们。”白芷带着丫鬟们穿过月洞门往揽月轩而去。
暖光透过窗棂细碎地洒在青石板上,香炉静立于屋中,走近一看有着一层薄薄的浮灰,自落胎之后,屋中已许久未燃过香了。
林姨娘听闻谢云瑶入住裴府的消息时,一把将床边的檀木小几推翻在地,药碗随之摔的粉碎,“姨娘,这药不喝您怎么好得起来?”春云轻声劝道,随即转身去唤人进来收拾。
她又端了一碗煎好的药进来,洒扫的小丫鬟假装悄声叹了一口气,却落入林姨娘的眼中。
林姨娘将她唤至跟前,还未等小丫鬟站定,她已经一巴掌甩了过去,“滚出去!我什么时候轮到一个贱婢来置喙?”
小丫鬟被打的脸瞬间红肿起来,连地上的碎片都来不及收拾就哭着跑了出去
林姨娘阴翳的眸中只有对苏宥棠的恨意,春云垂首站在一旁,看见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好一个苏宥棠,让自己的表姐住进揽月轩?”春云一声不吭的未接话,她向来是寡言少语,林姨娘已经习惯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林氏突然转头,自顾自地说道。
她不知自己此时地面容多么狰狞,“让她来勾引老爷的吗?”
“我刚落了胎,连搪塞我的理由都没给一个,便想着安排狐媚子进来了?”
林姨娘忽然想到已许久未见裴彦知来她房中,便开口问道:“老爷呢?这都几日了?连个人影都不见……”
“奴婢听栖棠院的下人说,前番老爷被带走的案子尚未结案,这几日都在刑部衙门配合查案。”春云诺诺回道。
林姨娘闻言似是心虚般的迅速垂下了眸子。
“真是好的很,苏宥棠这是算准了时机啊,人都已经住进去了,等老爷回来,难道还能把那狐媚子撵出去不成?”林氏猛地攥紧了锦被。
她扶着春云的手缓缓起身,行至妆奁前,“把药拿来。”她忽然开口,声音轻飘飘地传进春云的耳朵。
她接过春云递过来的青瓷药碗,一口饮下,墨黑色的汤汁融入口腔,林姨娘勾起了一抹苦涩的笑。
“真是苦啊……”她垂眸盯着空碗,青瓷表面还残留着药汁的余温,而她的指尖却格外冰凉。
“可要奴婢拿些蜜饯来?”春云轻声道。
她摇摇头道:“不必了。”她将空碗搁在妆台前,微微失神,“你下去吧。”方才还中气十足之人,现下像是连句整话都说不全了。
春云退下时,忍不住望过去,她正望着妆台失神。
林姨娘取出妆奁底部的那支缂丝鸾鸟牡丹簪,指尖微微一颤,想起那夜的一封书信,素白的宣纸上,唯有一个凌厉的“速”字力透纸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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