翘班的确会让人上瘾。
小倩去了林岱谦在人间的墓地,位于山里的偏僻乡下。
如今也算不得偏僻了,一条正在修建的公路从山谷上边穿过,小倩站在围栏里往下看,到处都是长满了芭茅的荒地。
只有零星的田地还种着蔬菜,人家也稀少,放眼望去只看得见一两处炊烟。
可以料想到林岱谦的坟前杂草丛深的样子了,很有可能连那小土包都早已不见踪影。
小倩的心情有些莫名。
天色不太好看,日光躲在一层又一层薄薄的灰云絮后边。
得先下去才能判断方位,小倩想着,便往泥地走去,她在四周逛了逛,找到了一个豁口。
往头边伸出的树枝都被人折断,地上的植被也踩得平平的,雨水冲刷过后,泥土下的岩石裸露了出来。
尽管小倩已经小心地扶着树干,但极其狼狈地连滚带爬滑了下去。
上次丧宴过后,穿着羽衣的小倩是由林岱谦领着,才从上空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位置。
一晃十多年,没人打理的树冠多半已经完全遮盖住了坟墓所在的地方。
所以,她来也是碰碰运气。
那片地方原本应该算是片乱葬岗,林岱谦只是其中的一具。
当初为了使他的资格合规,小倩和他将这片地方的尸体逐个翻过,花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才找到他。
无常局对尸骨查验后,确实是林岱谦,方才给他上了冥府的户口。
后来,林岱谦仍然常去那片乱葬岗,他整理了尚且完全的尸体,让他们入土为安,同时也给自己堆了个土包。
他偶尔会带小倩去,她对此表示非常不理解,“有什么必要呢?”
除草的林岱谦总是安安静静的。
他微笑着回答:“不能总做有必要的事情吧?”
唉,该死的林岱谦。
小倩拍着身上的尘土,在心里咒骂,她最近老是做没有不必要的事情,今天摔得狗啃屎一定是对她的惩罚。
这上哪儿去找问路的?方圆百里连土地公的神龛都没有一个。
“汪!汪!”
突然有只土狗上前搭话,由于在视线盲区,小倩还以为是什么天音降落。
“是小倩吗?”
“谁?”
“我是阿黄呀。”
听见了这名字,小倩原地转了一圈,才低头看见尾巴摇得正欢的土狗阿黄。
十年的时光,连初见时只有拖鞋大小的阿黄都死掉了。
小倩道:“你不赶去投胎,在这里逗留做什么?”
阿黄知道她还记得自己,开心地跳了一下:“我就是碰运气,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狗真是不记仇,小倩想。
当初阿黄是村民养在家里看门的小土狗。
刚抱来两个月,遇上主人家给老人办八十大寿,凑热闹的阿黄被鞭炮声吓得躲进了山里。
饥寒交迫的阿黄偷吃了林岱谦放在供在坟前的馒头,然后被小倩抓个正着。
小倩拎着它的后颈往草丛里丢去。
阿黄气得冲着小倩汪汪叫,而小倩根本不把它放在眼里。
林岱谦却很喜欢阿黄:“好可爱的小土狗!”
于是,自然而然他带来的贡品都变成了阿黄的加餐。
“而且说不定我以后就是山神了~”
阿黄绕着小倩飘来飘去,表情十分得瑟。
“现在当山神,除了饿肚子还有什么好处?”
小倩心情愉悦,她用手指操纵粉色的丝线,绞成团逗阿黄玩。
“哈哈哈,刚好有这个活动,我就去报名啦。”
阿黄不亦乐乎地追着粉团,小倩松了劲,阿黄瞅准机会一下扑上去,那粉团“噗”地变成了烟雾。
小倩问道:“那你还找得到坟墓的位置吗?”
“当然!这也是我留在这里的一部原因。”
阿黄又跳了一下,它想扑到小倩身上,但是又不敢。
小倩看着眼前有她人高的芭茅,想要不还是算了吧,也没什么好看的。
“放心,这是最近的路。”阿黄在其中简直是如鱼得水。
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小倩侧着身子,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耳边全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好不容易拨开秆子,它们立马又弹回来,叶片还刮得皮肤生疼。
走好一会儿,她才终于走出这片芭茅丛。
“小心,被踩到人家的菜了。”阿黄飘在上边提醒道。
“还有多久?”小倩气喘吁吁地问,还有,倒底是谁在这么偏的地方种菜呀?
除了翻找林岱谦的尸体,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狼狈过。
“再有几个坡就能看见了。”
“……”
一路上小倩又不知跌了几次,不是有的地方石头太滑,就是有的地方土质太松,抓着树根才勉强稳住身形。
云层被风轻柔地拨开,阳光温然撒向山间。
也许这是林岱谦的恶作剧,他可能有些生气孤伶伶这么久。
“到啦!长着蒲公英的地方就是了。”
小倩放眼望去,星星点点的黄色小花开了遍地。
“埋他的时候也没分尸呀?”
阿黄耷拉着耳朵讪笑:“其实是好心办了坏事,这蒲公英的种子原是我故意埋在他坟头的,忘记夏天一飞絮,就到处都是了。”
小倩愣愣看着眼前陌生的荒地,良久,她轻笑出声。
“算了,这样也好。”她垂眸,眼泪断了线。
阿黄呜咽了几声,它低摇着尾巴往小倩身边凑。
“没事。”
小倩摸摸它的脑袋,宽慰的话才出口,她便泪眼模糊哭出了声。
她捂着脸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小倩怀里抱着阿黄,就像当时林岱谦抱着她那样。
两看生厌的他们,竟然陪伴了彼此百余年的光阴。
她想起了一些林岱谦变成地缚灵之前的事情。
林岱谦对小倩说:“合该…把那些体面的样子…给你多瞧几眼的。”
小倩当时完全听不懂他的话,只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便拍拍他那青筋明显的手背,“没事。”
结果,从林岱谦刚从秋刀鱼冒出来的时候,小倩立马拨打了无常局勾魂热线,让牛头马面把他压走。
“你个负心的女人!!!”
不管是什么时候,小倩回忆起林岱谦总是又哭又笑的。
夕阳西下,蒲公英的花瓣收拢,余晖拉长了它们的影子。
“回去了。”
本打算转身就走的小倩,又回头补了一句,“阿黄,不知是否能再见,祝你当上山神吧。”
——
马令仪的告别聚会办得还算热闹,几盏探照灯安设在四周。
大家全围在荷花池边,随便的尿素口袋和破布踮在地面,妖怪们三五成群地坐着聊天,都是各聊各的事。
鬼魂妖怪一多起来,马令仪就磕磕巴巴讲不清楚话,垂着脑袋独坐在池塘边,不过可以确定她是开心的。
毕竟两条短腿晃晃悠悠地踢着水花完。
小倩和沈林来得有些迟,他们抱来了几箱饮料,是大家最爱的便利店里临期的东西。沈林招呼道:“放在这边随便拿吧。”
然后,又走去跟马令仪说话,三人组成了安静一隅。
沈林说:“是从冉春打工的地方拿来的。”
马令仪神情一滞,很快又笑开来:“那她怎么不来?”
小倩答道:“她最近可是大忙人。”
马令仪莞尔:“我以为是心里的坎没过去。”
小酌怡情,空气里弥漫着酒的香气。
沈林似乎已经被腌制其中,他露出吃瓜的表情:“难道你们之间有什么事情。”
小倩无奈地摇摇头:“人家早就一笑泯恩仇了好吧。”
马令仪也不介意:“谁说的,我可还介意。”
沈林的猫耳朵露了出来:“我想听。”
“一男的这么八卦。”
“吃瓜是所有生物的天性,怎么能因为性别抹杀天性呢?俗话说得好,不嘴碎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我才一句,你就回这么多句。婆婆妈妈的男人性缩力超强好吗?”
“此话有些歧义……”
两人还在争嘴,小倩悄悄起身去了别处。
她有些意兴阑珊,也向来不喜欢这种场合。
过去这种时候,林岱谦的眼睛就跟长到小倩身上似的,她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跟了上来。
小倩走进月光下的枫叶林,夜色中什么都看不真切。
她抚摸树皮,挽着树干转圈,脚下的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或许曾经的某个夜晚,林岱谦也这样消磨过时间。
如今他宛如天上的明月,可望而不可及。而过往的他们,却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也许这般距离是适合的相处方式?不知道。
小倩依靠在枫树上,望着远处的喧哗,仿佛看见了林岱谦游走期间的样子。
沈林和马令仪还在那个角落里拌嘴,喝得有些醉的鹦鹉人正兴致勃勃,当众表演体操,要是林岱谦早就加入他们一起胡闹了。
视线往上移,树上灯火通明,是宅中妖们在以自己的形式加入聚会。
远处探照灯打过枫树林,一抹亮红在黑暗里闪现,小倩的心也跟着猛地跳动一瞬。
她捂着胸口,这感觉很奇怪。
光柱又扫过来了,照在了她的身上,浮在空中的灰尘也清清楚楚。
心跳越来越快,恍若新生降临的感觉。
小倩笑了,她愉悦地自言自语:“既然从来没讲过,我就当不知道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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