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贺载之扫了一眼,转回头想说话,却发觉楚廷晏的视线仍旧落在那宫女身上。
“你看见那有个宫女没有?一共几个人?”楚廷晏缓缓道。
“嗯,一共五个人啊,”贺载之皱眉看他,仅以单音节回复,目光中还带着点疑虑,“怎么了?”
楚廷晏拧起眉头,再看不远处的几个侍卫,都是一脸平淡,似乎没人发现异常。
“殿下?”贺载之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两人是一起南征北战的交情,从十几岁开始住一个军帐,贺载之叫他殿下的时候,要么是谈论正事等需要非常审慎的场合,要么则是语带提醒。
楚廷晏没答话,还要细看,却见那宫女弯腰从草丛中捡起了什么,他眼神一凝,揉了揉眼睛。
——那双耳朵不见了。
“殿下?”随身跟着的羽林也看出了楚廷晏的异常,上前询问。
“你究竟盯着什么看呢?”贺载之失笑,“莫不是昨晚熬了一夜,眼花了?”
看花眼了?
楚廷晏不语,收回视线,淡淡道:“没事。”
他又道:“你去问问御花园的侍卫,这是哪个宫里的宫人,出来做什么的?”
“是,”羽林领命,很快去而复返,“是丹凤宫中的二等宫女,有腰牌,出入也盖了印,说是要去花房领新的盆栽,顺道来御花园折些鲜花插瓶。”
“知道了,”楚廷晏挥挥手,却见贺载之一脸的欲言又止,“你怎么了?”
“……没事。”贺载之咽下刚到嘴边的话,说。
*
好在是找到了,云欢从靠近墙角的草丛里捡起那枚玉牌,心还在砰砰跳。
回了屋,另外两个同屋的宫女春兰和俏儿也在,俏儿问她:“你昨儿回来得早,可听到什么声儿了?”
春兰道:“她小日子腹痛,怕是早早就睡下了,哪能听见什么声音。”
云欢点头:“我睡得沉,没听到。”
“我猜也是!”俏儿瞪大眼睛,夸张地说,“你昨晚睡得一动不动,知不知道,我和春兰下值回来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什么?”云欢配合道。
“整整两盘子糕点,这么多,”俏儿比划一下,“居然全被吃光了!”
她强调:“吃得特别干净,连一丁点儿渣都没剩下。”
……还真忘了。
“……”云欢有点心虚,“不是我吃的。”
那盘子有一人两手合抱那么大,她要是承认是她吃的,宫里立刻就要请道士来驱邪顺便给她招魂。
云欢深感歉疚,默默在心里说了声对不起。
“没事,”俏儿说,“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吃的,你这小腰,估计吃两口就饱了。”
……嗯,要是真这样就好了。
但凡她的食量正常一点,也不用天天去御膳房加餐!最近羽林加强了防务,她还不想被道士剥皮抽骨做成法器,这条夜间加餐的路算是断了,还没想好接下来到哪儿去混饭吃呢。
几人坐在一起,嘻嘻哈哈笑成一团,俏儿又一本正经地说:“我听她们说,不是耗子就是猫。早先就有人说,这一片有野物作祟,果然是闹得厉害。”
“肯定不是耗子,”春兰说,“哪有耗子能吃得下这么多,像是一群野猫干的。”
云欢点头:“嗯,肯定是猫。”
这么说也没错,她心里因为撒谎造成的歉疚减轻了一点。
“唉,要真是猫我也不计较了,总比咱们这屋里闹耗子强,”春兰说,“就是下次野猫来的时候,能不能给我摸两把?我愿意给它们吃茯苓糕。”
这是个好办法啊!
当天傍晚,一只毛色漂亮的猫遛遛达达,跳上了丹凤宫斜边的墙头,
她以前很少用这法子,因为她白天不能无故消失,只有夜晚才能放个替身在床上,变成猫出去觅食,而宫中有宵禁,大部分人都早早睡下了,还不如直接去御膳房吃自助划算。
现在御膳房增派了羽林在夜间守卫,没法再偷溜进仓库偷吃了——那么就决定是你们了,人类!
昨天一人少说摸了我一把,现在该是付账的时候了!
两处距离不远,小猫尾巴高高竖起,一溜小跑,很快到了羽林卫们驻扎的那一处院落。
她来得不巧,天边金乌西沉,羽林们已经用过了晡食,只有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鱼肉的香气。云欢无视沿路逗猫的各类嘬嘬声,沿着那点香气,精准地找到了唯一一个还在用饭的人。
他着武人的缺胯袍,胸前绣着麒麟,外罩薄薄一层细甲,蹀躞带右侧挂了一枚锦囊,愈发显得肩宽腿长。宫中规矩很严,不同等级皆有相应的衣饰,若是相同等级,各人腰间挂的配饰就多半不太一样,云欢平时就凭这个认人,她对比了下衣着和绣纹,就是昨天那个李校尉。
既然昨天见过,那就不算生人了,云欢坦坦荡荡走过去,眨了眨眼睛暗示。
人,你可以把食物进贡给我了。
楚廷晏低头看了一眼,是昨天见过的那只野猫,像是混了狸子的血统,金黄的皮毛上有小豹子似的斑点,腿格外长,耳尖有两簇长长的毛,绿宝石似的圆润眼睛正紧盯着他,看起来很通人性。
“倒是机灵。”他笑了一声,把食盒里的鱼挑出来给她。
云欢很满意,蹭了蹭他以示嘉奖,低头端庄矜持地吃起来。
有羽林凑趣:“果然还是猫儿慧眼识人,我等一路跟着过来,她看都不看我们一眼,谁想是专程来找校尉的。”
“是昨儿记住了校尉,今日专程来报恩的吧?”
“猫儿也会报恩?”
“滚蛋,”楚廷晏笑骂,“一个一个的,吃饱了闲的?要是再乱拍马,都给我背着原木出去跑十圈。”
云欢百忙之中抬起头来,喵了一声,翻译成人话就是:“他说得对!”
什么叫专程来报恩的,应该是专程过来给你们人类一个报恩的机会,还不快在猫猫大王面前感恩戴德?
楚廷晏白天有事,刚刚才回院子,他匆匆两口扒完了饭,让羽林们都回去歇息,喊了贺载之入内议事。
云欢呼噜呼噜地跟了进来,在书桌另一端躺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得听听这批羽林接下来的巡逻安排,才好重回御膳房加餐。
行军打仗的人,在野外遇见什么生物都常见,也常有兵士会养些猫狗,是以楚廷晏看了一眼,并不阻止,任这只猫在桌角舒适地伸了个懒腰:“今天有查出什么吗?”
“没有,”贺载之拧着眉,“我带人巡了几圈,一点线索也没有,好像那两只妖逃到某个地方就凭空消失了。你那边呢,有回复吗?”
“没有,”楚廷晏见贺载之叹气,不由一笑,“鸽子一去一回最少也要两天,何况我师父不定期去山中云游,不一定在山脚,你真把我当神仙了?”
“你们修仙之人总是神神秘秘,谁知道有没有办法……”贺载之嘀咕。
“别,”楚廷晏干脆道,“我只是敬称一句师父,并未真的随他学过什么,也不是修仙之人。仙术解决不了人间的事,要指望奇门遁甲、上天遁地的法术能解决问题,还不如去拜佛比较快。”
“别别别,我说错了。”贺载之知道他忌讳这个话题,立即道。
楚廷晏没接他的话,低头一看。
刚才说话时顺手向外一指,却感觉食指被一阵奇异的温柔感觉包裹,那猫儿倒躺得舒适,将身子弯成一个扭曲而圆润的形状,伸出两只前爪握住了他的手指,按在自己的皮毛上。
猫儿皮毛丰润,自成一个柔软的热源,随着一呼一吸的韵律稳定的起伏,那感觉很奇妙。
贺载之也看过来,笑了,伸手尝试逗猫,云欢看了他一眼,没理他,继续玩楚廷晏的手指,只有他刚吃完饭,手指间残留了一点香气。
楚廷晏笑了一下。
这个插曲很快过去,楚廷晏继续说:“无妨,我看多半就是妖,就算不是,也不影响接下来的安排。”
“确定是?”贺载之挑了下灯芯,“他们怎么进皇宫的?”
“多半,镜子里照出了两个妖影,那面镜子很少出错,”楚廷晏道,“至于他们用来隐蔽身形的法器,我认出来了,是蜀国出品。”
云欢更热情地舔楚廷晏的手指:人,多说一点!
现在她已经知道自己暂时安全,至少那面镜子照不出她,好消息是,等蜀国放进来的这几只妖被解决干净了,她还能继续去加餐。
“你有几成胜算?能不能请你师父来,一举将这事解决了?”贺载之道。
楚廷晏屈指挠挠她的下巴:“十成,不行。”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贺载之生性谨慎,不满道。
“我从不打诳语,”楚廷晏道,“玩弄妖法,鬼蜮伎俩罢了,不用请修仙中人来插手,平白沾上人间因果,对谁都没有好下场。就好比昨夜为确定是不是真有妖作祟,在御膳房下了法器,我们就只能带人远远守着,不然被法器无意间波及,这一整片都会被炸得尸骨无存——人间的事,还是留给我等凡人解决。”
“可蜀国……”贺载之仍有些疑虑。
“他们出场,正因为已经黔驴技穷了。”楚廷晏很克制地笑了一下,高挺的眉骨下,一双眼睛宝光内敛,像是熠熠生辉的黑曜石。
贺载之心悦诚服:“是。”
两人又谈了些杂事,桌角的猫已经渐渐睡熟了,楚廷晏又低头看了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他琢磨了一天,以至于见什么都疑神疑鬼的缘故,烛火下,猫的耳朵尖一翘一翘,他像是又看见了今天那个宫女,她头上的那对耳朵正好也是黄色的,而且,似乎是同样的花纹。
“等等,”他抬手,止住正要回去的贺载之,“还有件事。”
“什么事?”
“御膳房离母后的丹凤宫不远,我们虽每日都有巡逻,但总怕有疏漏,”楚廷晏道,“过几天我亲自带一只小队过去巡逻,反正去年我出征在外,大部分宫人都不认识我,就说我是刚调来的校尉,手续你来办。”
“……是。”贺载之盯了他好一会儿,才说。
“怎么了?”楚廷晏被他的眼神弄得莫名其妙。
“没事。”贺载之果断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室内温度正好,两人谈事的声音又很低,中途云欢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时已是星夜深沉,只剩李校尉一个在伏案写字,云欢没打搅他,从窗户走了,又到几个没睡的羽林处走了一圈,吃到了美味的贡品。
很好,人类进贡计划大成功!明天还来。
第二天,云欢掐着晡食的饭点过来,满意地发现有十余个羽林自觉进贡。
第三天,云欢提前过来,发现一面墙下多了两个饭盆,一个放食物,一个放清水。
“小黄,过来!”有个羽林冲她招招手,笑出一口白牙,“以后这就是你的碗了。”
“她还真每天都来?”有人问。
“那是,小黄很聪明的,”头一个羽林对她说,“以后就直接来这吃,知道吗?”
云欢无视小黄这个名字,高傲地喵了一声:人,知道了,你们很识趣,我勉强同意领养你们了。
有了固定的饭盆后,优点是每天贡品会准时刷新,缺点是贡品刷新的次数变少了,云欢发现,羽林们似乎排了个班,每天都有人专门喂她。
“不行,你今天已经吃过了,够了。”
根本就不够!对一只普通的猫来说够了,但对一只猫妖来说,还不够塞牙缝的呢。
云欢不死心,继续跟着人喵喵叫,在那人要迈过门槛的时候,一把咬住了他的裤腿。
“怎么回事?”又路过一个羽林,“她平常不爱叫的啊。”
云欢又去叼他的裤腿,一路把两个人带到空荡荡的食盆前,躺下翻肚皮。
两人对望一眼,挠了挠头:“食盆这么干净,是不是饿的?”
“不应该啊,难道是老王今天忘了喂?”
“叫得这么大声,应该是饿的,先帮老王喂了吧。”
云欢吃完了第二次的贡品,如法炮制,迅速熟练地开始运行固定流程。冲随机路过的人类大声哇哇叫——把人带到空荡荡的食盆前——躺下翻肚皮等放粮——吃完,再去找其他人哇哇叫。
有食盆的第一天,她吃了八顿。
第二天,她吃了十六顿。
第三天,她刚一进院子,就被一把抓住,拎到了楚廷晏面前。
年轻的小羽林语无伦次:“校……校尉,这两天我们排班喂猫,但这猫总装吃不饱,也不知道吃了多少顿,会撑死吗?”
“是啊,前天我还当老王忘了喂,帮他喂了,谁知她早吃过了!”
“我也帮忙喂了。”
“我也……”
“我明明喂过了!我拿我的胡子发誓!要是我忘了就叫我做不成美须髯!”被叫做老王的亲兵年纪很轻,只有一点被很珍惜地留长的小胡子,此时正摸着胡子愤怒地抗议。
“行了,我看看,”楚廷晏把她拎起来,观察了一下小猫的肚腹,“你吃了多少?”
云欢一脸无辜,小小声咪了一下。
他带进宫中的都是贴身亲卫,年纪不大,但都是一路亲自培养,同生共死过来的,感情比旁人不同,口上叫校尉,内心都当他是主帅,有什么事都来找他。楚廷晏和他们年龄相仿,但已有了主心骨气质,认真看了一眼云欢,下了判断:“没事,只是这两日馋了些,以后注意点。”
云欢很不高兴,伸爪挠了他一下。楚廷晏不当回事,挠挠猫耳朵,将云欢放到地上:“走吧,你今天没吃的了。”
云欢喵喵咧咧地走了。
转天再来,她就发现贡品盆(猫食盆)旁边多了一张用浆糊贴在墙上的宣纸:今日已喂,勿再投喂。
打量小猫咪不识字吗?
云欢吃完了,伸出前爪,一把撕下宣纸。
来咯!
云欢:我才不是那些不认字的小猫咪![猫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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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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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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