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上小电驴往筒子楼去的时候，时稔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飘在云端上，心情好的有些莫名其妙。
筒子楼和小姨家还是有些距离的，有两条大路几条小路，还有数不清的红绿灯，每一个行人从时稔身边经过，大家都是行色匆匆，忙着去奔赴自己想见的人。
停下车的时候，时稔把装着雪花酥的袋子拿起来转着看了一圈，他对自己开车的风格很了解，担心把东西颠坏了，还好看上去和出发的时候差不多。
他勾了勾唇角，准备下车的时候却看见从前和岁的邻居从筒子楼里走出来，时稔愣神的间隙，那个邻居已经走远了。
“操！”时稔骂了一句，猛的往楼里跑去。
他就来过这里一次，却依旧记得和岁家的位置，在三楼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时稔喘着气的停在门口，抬手开始敲门。
里面的主人过了许久才来开门。
“和……”
时稔还没把名字喊全，和岁已经把他拉了进去。
“你怎么来了？！”
和岁的语气带着惊讶，难以置信，唯独没有喜悦，时稔愣了愣。
和岁大概也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太急了，又补充：“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怎么突然今天来了？”
时稔没回答他的问题，先是把和岁全身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才问：“刚刚有人来过么？”
和岁眼神闪躲，好一会才点点头。
“你那个邻居？他是不是来找你要钱？”
和岁再次点头，见时稔变了眼神的同时又解释：“我很快就能把钱还完了，这些债主以前也经常来，没事的。”
“他最近为什么经常来找你，真的没什么事么？”时稔还是有些担心。
“他好像最近比较缺钱。”和岁顿了顿，说了一部分真相，“他老婆被骗了一大笔钱，都被气进医院了，他缺钱，所以就来找我。”
时稔猛然想起之前在医院看见那个邻居。
他沉默了一会，又皱起眉：“那他有没有打你？”
虽然他没有过被要债的经历，但好歹看过电影，那些被要债的人轻则进医院，重则断手断脚，他拉着和岁看了看，对方依旧能走能跳。
“没有。”和岁说，“哥哥，我真没事。”
时稔心里那点奇怪的感觉没有过去，潜意识告诉他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正在发生，但他无法阻止，就好像自己遗失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一般。
如果想不起来，或者想起来的迟了，会后悔一辈子那种，这种感觉很难受。
但时稔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没有失忆，以前也不认识和岁。
在客厅坐下，和岁从柜子深处拿出一个相框，揉了揉鼻子，把画递给时稔。
时稔还在想着那个邻居的事，措不及防看见一幅画，愣了愣，接过来。
“你以前是艺术生？”时稔有些惊喜，这画比那天在手机上看着好看很多。
“不是。”和岁摇头，“我就是，自己喜欢，在网上学了一点，然后就自己随便画着玩了。”
和岁在时稔旁边坐下，双手交握在一起，放在膝盖上，有些紧张的看着时稔，那份紧张一半来自于这幅画，一半来自于担心时稔发现什么。
“你很厉害。”时稔语气难掩激动，“这哪是随便画着玩啊，你这比很多学艺术的人画的都好。”
说着，时稔伸手揉了揉和岁的头。
和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紧张的表情渐渐放松。
“我还担心你会不喜欢。”
“怎么会。”时稔无奈，“你免费给我画画我要是还不喜欢，那我得成什么样的人了。”
时稔说的话是开玩笑，和岁却在这时睫毛动了动，颇为认真的说。
“你是很好的人。”
时稔一愣，笑起来，把袋子打开：“行，那我这个很好的人也给你带了个东西。”
和岁接过袋子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雪花酥。”时稔观察着和岁的表情，“你吃过这个么？”
和岁摇头。
“我以前也没吃过。”时稔笑起来，“我那天在网上看见教程，自己学着做的，味道还不错，带来给你尝尝。”
和岁有些小惊喜的捏起一小块：“你自己做的？！”
“嗯。”时稔有些小得意，“是不是很厉害，我第一次做就成功了。”
和岁完全没有怀疑，哇了一句之后，夸道：“哥哥你好厉害。”
时稔发现，和岁对于甜食好像还挺喜欢的，上次出去玩，他给和岁点的奶茶很快就喝完了，还有每次去他们奶茶店，他给和岁东西吃时，如果是甜品，和岁接过去的概率会大很多，以及今天的雪花酥，和岁吃了七八块还没有停的趋势。
时稔看手机的间隙，看了看他：“你不腻么？”
“好吃。”和岁真心实意道。
“嗯。”时稔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想把此刻和岁的样子拍下来，这种想法来的快去的也快，他举起手机晃了晃。
“我有个朋友想找你约画，长期的，你要不要？”
和岁差点被噎到，时稔把水递过去，他喝了一口，才缓过来。
“你朋友？”
“嗯。”时稔说，“前两天我把你给我拍的照和画一起发了个朋友圈，有个在北京的朋友看见了，问起我，我随便说了两句，她就觉得你画的很好看，想找你约画。”
和岁有些受宠若惊：“你朋友为什么找我约画？她应该能找到更多画的比我的好看的人吧。”
看和岁的表情，时稔挑眉：“我可没有在中间介绍过，你是不相信自己的能力么？她说你的画很有灵气，她特别喜欢。”
和岁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长期啊？她都不再考虑考虑么？”
“嗯，她只让你考虑做不做。”时稔无奈的笑了笑。
他有时候觉得这个孩子实在太不自信了点。
商量过后，时稔把朋友的微信给了和岁。
这个朋友是个女生，叫顾遥，是之前时稔的同事，能力很出色的一位女性，但后来和时稔一样厌烦了这份工作，辞职开了一家猫咖，喝喝茶养养小动物。
她辞职比时稔早很久，家里支持她，再加上很快就找到自己想做的事，生活过的很有意思，时不时发个朋友圈，时稔总是羡慕不已。
不是羡慕生活，而是羡慕她能找到自己喜欢的生活。
接近饭点，时稔给小姨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不回去吃饭了，然后拉起还沉浸在喜悦中的和岁出门吃饭。
“今天哥哥请你吃烧烤。”时稔拿着那幅画，又仔细端详了一会，然后放进车座里面。
和岁跨上电瓶车的时候，想了想，没像上次那样抓着车两边的一道横杠，而是伸出手，揪住时稔的一小块衣服料子。
今天上午下了雨，空气湿冷，时稔出门的时候穿了一件淡蓝色的夹克外套，这会夕阳却把空气晒的开始升温，整个大理浸润在橙黄色的暖光里，雨后的地面都反射着刺眼的光，让人觉得温暖又舒适。
到达烧烤店的时候，时稔把外套脱了拿在手里，带着和岁进了烧烤店。
“这家烧烤好吃么？”和岁弱弱的问了一句，因为店里店外实在没坐多少人。
时稔笑了笑：“其实我也不知道。”
“什么？”
“我就是之前出来逛街的时候看见，才发现好久都没吃烧烤了，但是一个人吃烧烤多没意思，我一直想和你一起来，两个人吃才有意思嘛。”
虽然这会店里人不多，但店面挺大，靠墙放着一个一人高的冷柜，足足占据了一面墙，冷柜里面什么都有，各种肉串素串，海鲜蘑菇，鱼都处理完腌制好放在菜叶上。
“来，随便挑，今天哥哥请客。”
时稔说的非常豪迈，拉着和岁把每样东西都拿了点，和岁从一开始的摆手说自己不吃这个到后面的都可以都可以。
时稔很满意，把放满串的盘递给老板，付了钱带着和岁在外面找了个位置坐下。
虽然人少让和岁对这家烧烤店的味道产生了些许的怀疑，但不得不说，对于他而言，坐在这样的店里确实更舒服一点。
就算串味道真的很不好，他也一定会说好吃的，和岁在心里告诉自己。
老板速度很快，他们的串开始一盘一盘的端上来，烤鱼端上来的时候里面的油还在滋滋的跳跃着，时稔把东西往和岁面前推了推。
“快，多吃点。”
吃第一口的时候，和岁微微睁大了眼睛。
“嗯？”时稔有些好笑的看着他，嘴里咬着东西，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人的和岁特别像一只仓鼠。
“竟然还挺好吃。”和岁小声对着时稔说了一句。
“是吧，老板能在这开下去，肯定是有道理的。”时稔咬了一口牛肉，又招呼了一个服务员。
“要一打啤酒。”说完这句话，又看向和岁，“你会喝酒吧？”
“啊？”和岁愣了愣，“可以喝。”
“行。”
服务员看着像个学生，动作很麻利，大概也是因为人少，他很快就把时稔要的啤酒拿来了。
时稔距离上次喝这种啤酒的时间已经很遥远了，那还是大学的时候，在高中压抑了三年的乖乖学生们到了大学终于可以放飞自我。
开学第一天，寝室里的四个人一起买了一箱啤酒来，一边畅聊人生和自己的家乡，一边大口喝酒。
那次时稔学会了喝酒，也明白了很多事，比如他不是框在书本里的人，他也可以喝酒抽烟，万事不绝对，压力大得人喘不过气的时候，喝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时稔没学会抽烟，但蛮喜欢喝酒，虽然后来工作，大学同学各奔东西基本不再联系，他喝的酒也已不是大学时几十块一箱的啤酒，但还是很怀念那时候的感觉。
时稔熟练的用牙齿咬开啤酒盖，里面的液体在摇晃中往外溢，他递给和岁，自己又咬开一个。
“干杯！”时稔情绪有些高昂，把瓶子举在和岁眼前。
和岁也伸过去和他的酒瓶磕在一起，玻璃制品清脆的碰撞声后，沾在酒瓶外的液体混合在一起滴在木桌上，时稔仰头喝了一大口。
时稔给和岁的感觉很神奇，有时候觉得他像一个绅士，温柔又体贴，有时候觉得他像一个刚成年的高中生，看上去比自己还幼稚，对什么事情都保持着万分的好奇，还有时，他就像现在这样，穿着随意举止随意，叉开腿坐在街边的烧烤店，喝啤酒吃烤串，和他自己所形容的从前的人生相差十万八千里。
时稔这个人总是能带给他各种新奇的体验，像开盲盒一样，每一次见到他都有惊喜，每一次见到他都是晴天，晒得人脊背滚烫的晴天。
和岁那时候尚且不明白有些人的出现是命中注定这个道理，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像在茫茫大海中看见灯塔，不自觉向对方靠近，不自觉被对方吸引，这一切都昭示这个人的与众不同。
就连时稔那时候都不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新芽生长抽叶的声音被啤酒泡冒出的声音轻而易举的掩盖。
酒过三巡，这家烧烤店在夜色降临后才逐渐热闹起来，时稔这会注意了一下和岁的状态，并没有什么不舒服，那就是已经适应了。
他笑了笑。
和岁不常喝酒，他不知道自己酒量如何，不过这种啤酒的度数一向低到可以忽略不计，和岁喝了一瓶，现在脑子也还很清醒，只是有些上脸，比时稔脸红了许多。
他拿着竹签，盯着旁边那一桌看了两眼。
坐在那里的是一家三口，爸妈带着女儿出来吃烧烤，女儿看上去才上幼儿园，坐在爸妈中间穿着短袖短裤，扎着小辫子，摇头晃脑的吃烧烤，碰到咬不下来的肉，爸爸就会拿着竹签按着女儿的脑袋。
小孩子看上去吃的非常开心，脸上都站着油和辣椒。
和岁只看了几眼就转过头，时稔察觉到了什么，也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
“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妈也喜欢带我出来吃烧烤。”和岁淡淡说了一句。
时稔愣了愣，察觉到他现在有些难过，什么都没说，默默听着。
“但是那些记忆挺少的，因为从我爸开始生病后，我感觉我的家就没了。”和岁捏着签子，仰头看了一下天，他声音很小，时稔却觉得那些字像一个一个石头砸在自己心上。
“那时候我经常待在医院，我一开始不太明白我爸为什么不回家，因为我妈没告诉我我爸生病了，是我大伯和我说的，我曾经有一段时间觉得我大伯是好人，后来我才知道，他只是懒得像我妈我爷爷一样哄着我，他以为我会哭，但我没有。从爷爷去世后他开始要那套房子我就知道，我们大概只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时稔看见和岁的眼角闪过一滴晶莹的泪珠，转瞬即逝，让他差点以为那是错觉。
“你知道我妈怎么死的么。”这次和岁擦了一下眼角，时稔知道，和岁真的哭了，他愣了愣，忽然非常心疼和岁，就连吞咽唾液的动作都变得艰难。
时稔很轻的往和岁那边挪了一下，他们的背影凑在一起被路灯照亮，但面庞却隐匿在漆黑的夜色中。
他揉了揉和岁的头发。
和岁一下红了眼眶，声音哽咽，肩膀颤抖。
“我妈她是自杀的，我亲眼看着她走进海里面，一眼都没有看我，没有转身，没有犹豫，走进去，等我爸带着她一起走。”
“他们没有带上我。”和岁咬了咬唇，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其实那时候我如果跑过去，我可以把我妈拉上来，但我没有，我就站在那里看着，警察问我为什么不救我妈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救她，我只是觉得，我妈大概真的活不下去了。”
那也是个雨后的凌晨，空气还是潮湿的，和岁站在海边，好像闻到一股霉味，很浓，充斥着他，他逃不开。
时稔忽然意识到，那天自己在海边散步，往海里走去的时候，和岁为什么会以为他想不开了。
“那你后悔么？”时稔问他。
和岁顿了顿，知道时稔问的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和岁顿了顿，偏头时一滴眼泪迎着光掉下来。
他想不通自己人生中的任何一件事，包括为什么不救自己的妈妈。
时稔抬手捏了捏和岁的后脖颈，然后垂下来轻轻揽了他一下。
从和岁身上透出浓浓的绝望，时稔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能通过肢体接触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
在忽然想起来自己兜里面还有糖的时候，时稔终于觉得公平了一次，今天出门的时候他在门口超市买了一包水果糖，他掏出来一颗草莓味的水果糖，糖纸还泛着粉红的彩光，剥开递到和岁唇边。
和岁顿了顿，有些呆愣的吃下那颗糖。
“为什么突然给我吃糖？”
和岁眼睛里面还溢着泪水，时稔抬起袖子帮他擦干净，又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你能和我说这些我挺开心的。”时稔说，“但我不太会安慰人，让你不要难过这种话说出来好像也有点不现实，所以我只能听你说，你想和我说什么都行，我会听着。说出来就会好一点，如果吃了一颗糖的话，会不会更好一点。”
闻言和岁忽然笑出声，他抬手捂住脸，声音很轻的说了一声谢谢，把手放下来的时候，表情已经恢复如常。
时稔把兜里的糖都给了和岁，两个人继续就着晚风吃烧烤。
时稔觉得自己回到老家后饭量涨了不少，和岁看上去瘦瘦小小，吃的也不比他少，大概是哭过后情绪发泄完胃口都变好了，之前他们在海边吃饭和岁都没吃下去那么多。
时稔挺开心。
最后一瓶啤酒他们两个人一起喝了，脸上都有些红，凉风吹着还挺舒服，准备回去的时候时稔接到一个电话，备注隔壁老王。
刚看见这个备注时稔还愣了愣，一下没反应过来。
等接起电话就听见一个男人在吼。
“时稔啊！”
时稔一下想起来这是谁了。
“诶！是我！”
“快回来啊，你小姨这出事了！”
明天继续[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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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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