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锦捧着一堆东西过来的时候，和岁有些招架不住。
“和岁哥这个要么，这个呢？你要不要用平板……”
“不用。”和岁赶紧拦住她，“我先随便给你画一个，纸和笔就行。”
许多锦点点头，又把其他东西收了回去。
和岁拿着画纸和画笔的样子特别像那天在阳台上，乖巧又安静，很多时候他都是这个样子，但是时稔知道和岁其实更像一株坚韧的草。
很多年前有人问时稔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时稔答不出来，最后非常随意的说，能生活就行，成为什么样的人这种话题，大概不适合他。
时稔今天突然有了答案。
如果有可能，他也想做一株草。
和岁坐在那张藤椅上，画画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很放松，许多锦挪着凳子坐在他旁边，很安静的看着。
虽然知道和岁会画画，但亲眼见到他画画还是第一次。
时稔手肘撑在腿上，双手交叠，看和岁的眼睛像在看天上的星星。
和岁的手指指骨并不算明显，但握着画笔时却很有力，眼睛只看着空白的画纸，好像外界事物已经与他无关。
时稔听见小姨走到门口的脚步声，及时抬头，把食指放在唇边，小姨见了，比了一个OK的手势，小声走开了。
时稔又把眼神转回去，脑子里面忽然开始想象和岁拿着画笔在纸上画他的神情。
大概也和现在一样，专注认真，时不时转头看一眼手机上的照片，在脑海里面描摹他的五官轮廓，认真揣度他的眼睛，时稔没有亲眼见过，却又好像在现场一般，他觉得和岁画自己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他忽然很想看看和岁眼睛里面都装着自己会是什么模样。
和岁的眼睛那么大，那么亮，他愿意住进去，但时稔却又一皱眉，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那种蚂蚁爬过心脏的感觉卷土重来，时稔深吸了几口气，往后撤了一点，和岁和许多锦都没有注意他，他很认真的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心跳。
和岁画的很快，房间里面没有安静多久，就传出许多锦的声音，兴奋激动，她抱着那张画纸跑出去找小姨，嘴里喊着：“妈，和岁哥给我画的，你快看。”
和岁吐出一口气，转头的时候看见时稔在盯着他。
心跳在这个夜晚开始无限放大，和岁一下捏紧了画笔，紧张的呼吸都忘记了。
“哥哥。”他叫了一声，看见时稔抬了抬下巴。
“你为什么喜欢画画啊，可以告诉我么？”嗓音温温柔柔，像泉水。
和岁皱着眉纠结了一会，时稔知道他在思考。
“因为我喜欢一个可以自己掌控的世界。”和岁顿了顿，没再说别的，低头看见给时稔的画碎了，“你把这个给我吧。”
时稔还在思考和岁说的那句话，闻言一愣，把画拿起来，故意笑着逗他：“不想给了？”
“没有，我给你换一个相框。”
时稔没给他，起身把画放进柜子里：“没事，我自己换，给了我就不能拿回去了。”
“好吧。”和岁把手收回来。
晚上和岁要走的时候，小姨追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挺大的袋子，硬要塞给和岁，和岁不敢接，最后是时稔替他接过来。
“拿着吧，没多少东西。”
袋子里面用保鲜袋分开装了好几样东西，牛肉干，花茶……都是一些小姨自己做的零食，直到电瓶车已经开出去了，和岁还在侧头看那袋东西。
“小姨人真好。”挺小的一声，和岁以为时稔听不见。
但是今晚时稔骑车比平时慢了很多，他听见了，还侧目看了一眼后视镜中的和岁。
“难道不是我小姨？”时稔在笑。
“我不可以这么叫么？”和岁揪着时稔衣服的手忽然拽了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动作。
时稔一阵笑，把他的行为看成撒娇，并且很受用的说：“可以啊，你不是都叫我哥哥。”
时稔说完后，明显察觉到，和岁的手又往前面伸了一点，虽然还揪着他的衣服，但看上去已经像在半抱着他了。
时稔嘴角一晚上没下来过。
原本说要自己把那幅画的相框换了，但时稔还没把相框买回来，就赶去了昆明。
前夫来的第二天时稔和时爸爸打电话说了这件事，这才知道时妈妈住进了医院。
她在楼梯间摔了一跤，断了一根锁骨，人已经进医院了，所以时稔连忙收拾行李和小姨一起赶去昆明。
许多锦还没放假，也不确定这次去要多久，便没有带着她。
和岁午休时接到了时稔的电话，彼时和岁拿着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小姨给的牛肉干，小口小口的吃着，思考要不要做点什么让时稔带去给小姨，当回礼。
手机铃声突兀的在寂静的空间响起来，和岁一看来电时稔，嘴角已经莫名的笑开了。
好像得了一种想到时稔就会开心的怪病。
“哥哥。”
“诶。”时稔站在医院的楼梯间，手肘上挂着一件外套，仰头靠着墙，听见和岁声音的第一时间，心里泛滥出涟漪。
“在干嘛？”时稔清了清嗓子。
“午休吃饭。”
“和你说件事。”
“好。”和岁一愣，时稔还从没多么正式的和他说过什么事，不免坐正起来。
“我这两天在昆明，有点事，可能要待一阵儿才回去。”
“啊。”和岁应了一声，“我知道了，你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我么？”
时稔笑了，其实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这通电话的主要目的，只是为了告诉和岁自己不在大理，至少让和岁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想要找他的时候不会束手无策。
虽然不知道和岁到底会不会有事情需要自己，但时稔就是这么坚定的认为着。
“没什么事情。”时稔顿了顿，“不过，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去看看多锦，我小姨也过来了，家里没有大人。”
“行。”
时稔听见和岁的声音瞬间扬起来，不由得想，他是因为自己离开一阵开心，还是因为自己需要他开心。
无疑是后者，时稔非常自信的想。
“哥哥，你那边的事严重么？需不需要我帮忙？”
时稔顿了顿，这事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对和岁实话实说。
“我妈摔了，这两天在医院，我得来看着。”
时稔三句话解释清楚了来龙去脉，没有把这件事渲染的多么严重，一是不想让和岁担心，二是这事确实不严重。
但显然和岁并没有如他所愿的不担心。
“怎么摔了？严重么？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不用。”时稔笑了笑，“这会手术都做完了，医院说情况不严重，让住院观察几天就行。”
“这样么。”和岁说，“那好吧，如果你有需要帮忙的一定要告诉我。”
时稔应下来，聊了几句后挂了电话，时稔揣上手机推开楼梯间的门出去。
时妈妈的病房在走廊尽头，里面还住着另外一个阿姨，这会小姨在里面陪着她们聊天，时爸爸刚在那边缴完费办理手续，过来后看见时稔，对他招招手。
时稔叹了口气，过去了。
“你那工作到底怎么回事？”
时爸爸带着他去了一楼的花园，这里阳光明媚，还有几个病人在旁边散步，聊天最适合不过。
时稔知道这事过不去，他爸妈不把他辞职的事问个清楚不罢休，今早忙所以没顾上，但时稔知道他爸一定会找他聊一次。
“就是那么回事，我不想干了，就辞职了。”时稔语气平淡。
时爸爸张了张嘴，似乎在酝酿，半天过去，却先从口袋里面掏出来烟盒和打火机。
时稔抬手按住时爸爸的手，有些无奈：“医院里就别抽了，而且你不是答应我妈戒烟。”
“那你还答应我们会好好工作。”时爸爸瞅了他一眼，但还是把烟盒收起来。
“爸，这事我不知道怎么和你们说，我辞职没什么原因，或许你们不理解，觉得我太理想主义，觉得我年轻没好好考虑，一个人人羡慕的好工作说不要就不要了，但是爸，我二十七了……”
“你八十七也还是我儿子。”时爸爸有些生气。
“是是是。”时稔笑了笑，“我是你们儿子，但我还是我自己，我工作那几年，总觉得每天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是没事干，是心里面不踏实，觉得自己一直在飘着，好像哪天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我就这么紧绷着，我以为多适应两年就好了，但我后来发现，对那个工作真的一点也喜欢不起来。”
时稔觉得自己已经把最掏心窝子的话和他爸说了。
“我知道您和妈是担心我，有一个稳定的工作比什么都强，我都懂，但我不想那么活下去。”
“那你想怎么活，就这么每天无所事事，你小姨可都和我们说了，这几天不是在家里闲着就是出门闲逛，你干了些什么？”
时爸爸的眼神很严肃，但时稔一点不怕，他爸就是看上去凶，但其实比妈妈和小姨都好说话。
“我干的事很多，但是，爸，如果你把除了工作之外的事都列为不务正业，那我和你说了也白说。”
闻言时爸爸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的儿子什么脾气，放下严肃的表情，示意他继续。
时稔笑了：“我认识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孩，我俩一起去海边骑车，拍了照片，还去了烧烤店吃饭喝酒，聊了很多事，对了，我还学会做点心，有空做给你和妈吃。”
时爸爸听着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一直拧着眉毛，却也没有说什么。
这些事情，或许并没有什么说的必要，要是没有时稔刚刚那句话，时爸爸大概都会觉得时稔在逗自己玩。
但他现在能看出来，时稔好像真的挺开心的。
就因为做了这些小事？时爸爸想不明白。
“你在北京和那些朋友一样可以做这些，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这怎么可能会一样。”
时稔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想起了和岁，他觉得自己无论怎么说，他爸应该都不会懂他。
以前在北京的时候，他很少和爸妈说起那边的生活，无论是学习还是后来工作，大概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在爸妈眼里，自己的生活模式完全来自他们的想象。
上班的时候，他哪有什么出去一起骑车一起吃烧烤喝酒的朋友，大家都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人，每天固定打卡刷新任务，忙忙碌碌，行色匆匆，有时候都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压着，沉甸甸的。
但时稔转念又一想，其实说他喜欢现在的生活也并不准确，几天前，他还曾思考过同样的问题，现在和以前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哪里出现了变化会让他更加喜欢现在。
要说起来哪里不一样，大概就是多了一个和岁。
他认识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小朋友，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觉得时间被无限拉长，夏天不再是空调房里无止境的工作和忙碌，夏天变成了绵延的海岸线，还有一杯甜的冒泡的奶茶，夜晚的海风吹着刘海，碰在一起的啤酒瓶以及闷热的雨天。
这一切都十分具象化的呈现在时稔眼前，曾让他一度觉得，自己回来就是因为和岁。
这种冥冥之中的某种预感让他觉得离谱而荒缪，但是现在，时稔一件一件说着那些和和岁一起做过的事。
还有那句非常笃定的，当然不一样。
时稔沉默了挺久。
“行。”时爸爸突然出声，非常无奈的一声笑，好像对自己的儿子已经没有办法，随便他如何了，“你长大了，我很早就知道。成年和成熟是不一样的，确实是我和你妈妈一直固执的认为你还根本没有成熟。”
在听说儿子辞掉了高薪工作回老家摆烂的那一刻，大概任何一个父母都会觉得自己的孩子根本没有长大，即便那时候时稔电话里面说的不是摆烂，而是暂时休息，他们依旧固执己见。
“现在不这么觉得了？”时稔笑了笑。
“现在嘛。”时爸爸说，“还不能下定论，这就要看你日后如何了，你自己说的，你不想那么活下去，那你就找一个，让我和你妈妈不担心的方式，做给我们看看，让我们知道自己的儿子确实成熟了。”
时稔拍了拍他爸的肩膀，知道这事以后不用再聊了，笑了笑：“知道了老同志，走吧。”
“没大没小。”他爸起身整了整衣服，和时稔一起往病房走。
到了病房，时妈妈她们还在聊天，见两人回来了，小姨招呼他们去买饭，时稔晃了晃手机，说自己已经点过外卖了。
时稔坐在沙发上，听着小姨她们聊天，手上噼噼啪啪的打着字。
“这就是你儿子啊。”隔壁床的阿姨问时妈妈。
“是啊，二十七了，说辞职就辞职了，对象也没有，工作也没有。”时妈妈一摊手。
阿姨一笑，没问工作的事，倒是和时妈妈聊起来孩子找对象的事。
“你不是说你也有个孩子，怎么你住院孩子都不回来看看。”
阿姨摇头：“不想看见她，我让她别回来的，看见她我都能被气的再进去。”
一听这话，时妈妈和小姨都有些好奇。
“怎么回事啊？孩子也不找对象？”
阿姨摇摇头，随后语重心长的说：“我那个闺女，找了个女的过日子。”
空气安静了几秒，时妈妈时爸爸和小姨面面相觑，随后开始安慰阿姨，时稔打字的手顿了顿。
“你说现在这些孩子都是怎么回事，不好好找个对象赶紧结婚生子，都跟哪学的，一开始她不找男朋友我就奇怪呢，结果后面给我找回来个女的，还说什么同性恋是正常的，哎呦，我就是想抱个孙子，让她分手死活不分，差点跟我闹决裂。”
“会不会是这孩子不想找对象编的借口啊。”时妈妈突然说。
阿姨顿了几秒，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又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逼的太过了，四个人聊的热火朝天，时稔接了个电话下楼拿外卖。
他的身影刚在病房门口消失，时妈妈的眼神就随着他看过去。
我来啦，真棒啊夸夸自己[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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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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