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很远的地方,远到漂泊的游子,满心思故,终不得归。
莫拉斯,是那个遥远地方的名字。
关于莫拉斯的一切,是一部垄长又晦涩的历史大作,这部著作不怎么辉煌,但它生机勃勃,繁荣如同冬日的早市。
魔法、机器、星宿、科技……种种矛盾的概念共同组成了这个世界运作发展的基础,它们繁茂如盖,在漆黑的宇宙中撑起一片透着光的翠绿树荫。
而懵懂的小仿生人就是在此时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它是莫拉斯人一次伟大的尝试,是一个集众多力量共同创造的人造物,它有着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判断、自己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
它代表着整个莫拉斯的缩影,不算强大,却生机盎然,对待这个仍然未知的世界充满探索的**,简直像是每一个普普通通的莫拉斯人。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颗种子的埋下与生长。
它的创作团队给它起了个饱含爱意与希冀的名字——“扶星”,用莫拉斯的话来讲,是希望与未来。
扶星在诞生几年后就过上了和普通莫拉斯人无二的生活,除了每日经历各种无伤大雅的检测,简直就是一个普通人。
扶星有着和莫拉斯人同样的生长周期,因此,在他五岁时被放出枯燥的实验室后,他和一般的孩童一样,对世界充满了好奇与喜爱。
在他往后十多年的记忆里,所有的一切都无比珍贵可爱。
他记得他上学时与同伴的嬉闹玩耍,玩到兴头一起哈哈大笑,犯了错时就会被批评纠正,而莫拉斯同样在研究越发新颖的器物与理论,他们一起成长,他们未来无限。
他记得他七岁时,大白褂子们带他去看莫拉斯最漂亮的帑湖,看帑湖一千顷,都镜净;看帑湖旁万千白鹭随风一鸣冲天,密密白色绒羽与洒落天地的千缕金光杂糅……
翠湖金羽,从此倒映在了他安静又生机勃勃的蔚蓝眸子里。
还有其他很多事,比如,他看过黑色的河流里跃出白色的鱼扑了他一身水,天上的大尾巴鸟冲他吱哟哟叫,坚固的高塔被他和伙伴徒手登顶……
漫长旅途,蕙质兰心的姑娘给他糖果,英俊帅气的男人夸他可爱,严厉苛刻的老师为他传道受业,孔武有力的武者教他防身之术……也看过阴暗角落,恶人奸邪,良善被辜……
这些事其实都很小,而且年岁早已久远,但他一直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甚至可以一字不落复述研究员对八岁的他说过的一句话:如果他有能力,他要学会让莫拉斯更好,如果没有,他要过好自己的日子,毕竟,他本身就是莫拉斯的希望。
当然,八岁的他没太听懂,但是他很认真地点头,蓝色眼眸清澈又晶亮。
只可惜,一切的暖风在他十四岁时戛然而止。
他不知道那种奇怪的生物是从哪里来的,那种生物明明该是渺小如尘埃的,它们甚至无法用肉眼所见——但它们强大无比。
它们侵蚀莫拉斯人的脑子,让莫拉斯人失去思考的能力与理智,恐怖的生物寄居在脑子里,以莫拉斯人的执念为食。
莫拉斯对此束手无策,因为这种生物近乎是另一个维度的生物,那完完全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直到入侵后第六年,也就是他二十岁时,这种生物才被定性——“染”,一种传播性极强,令被寄居者失去理智,令接触者神志不清的生物。彼时他们的防御手段是佩戴具有阻隔魔法的物体,以及相应的防御的术法。
但当然,这一切都只能起到拖延的作用。
“染”的传播性太强了。
故事的最后,竟然是团灭一样的结局。
他站在高塔上,透过狭缝,看见干涸的帑湖、被血浸透的羽毛,因丧失理智彼此相互残杀的同胞。
血腥、硝烟、灾难。
他又回头,看见身后高塔的无数实验舱——那里躺着无数和他一般的仿生人。
莫拉斯即将陨落,这些仿生人因身体构造与莫拉斯人不同,可以被通过一定技术被放置在名为“皮”的储存空间内,和众多莫拉斯的遗物与破碎的灵魂一同,在世界流浪,直至找到可以生存的环境,这些仿生人被统一命名为——“传承者”。
而他,制作出他的研究者们抬起勉励而干枯的笑颜,“扶星,把自己当做独一无二的‘幸存者’吧,莫拉斯唯一真正意义上的幸存者,请替我们看看未来。”
他们不甘心就此终结。
他们仍有远大未来。
他眨眨眼,蔚蓝的眼眸很难发出光亮,无助的泪水从通红的眼眶滑落,化作了冰冷而无止境的戾气。
自他诞生29年后,莫拉斯,确认灭亡。
生机盎然的莫拉斯再也没有未来了。
30个传承者与唯一的幸存者,也开始漫无止境的流浪。
世界最后的莫拉斯人感受着神志的流逝,笑笑:“我们的种子仍旧存活。”
……
“我想,这是一个很宏大的故事,麻烦让我消化一下。”有些低沉的嗓音在片刻后响起,林翰里眼眸清澈,眼眶微红。
扶星声音冷漠平静,听不出什么异样,在对方识海中回复【当然。】
林翰里垂下眸子,独自消化着被宏大历史所触动的悲恸与震撼,眼神里充斥着不明的哀伤与不甘,好一会,他才抬起头,沙哑着嗓子问扶星:“那么,你是想要在这里传播莫拉斯的文明?”
【‘皮’自我苏醒后,掌控权便重归于我,不会对你的识海造成损伤,而我携带着莫拉斯的灵魂,并无恶意,只想有一隅栖息之地。】
“唔……”林翰里偏了下头,稍一沉思,“但是这种事情,我觉得也许和上面谈一下会好,何况,我感觉上层们对这件事或多或少有所察觉。”
【也许吧,但很抱歉。】扶星声音冷酷【我无法主动联络他们,也希望你不要报告他们,并不是对你们有负面影响或者不信任你们的意思,我只是不想节外生枝。】
“嗯?”林翰里眸间似乎闪过星点的茫然,又似乎没有。
扶星接着解释【如果你们的领导阶层抱有敌意,也许我的同胞会受到莫大的威胁,请理解我的担忧。我会在准备好一切,但请你在此之前不要透露我的存在。】
事实上,扶星在长久颠簸后早已损失了太多力量,他需要一份自保的力量,来以防万一,填充自己的不安全感。
“哦,好。”林翰里这一次点头很干脆,他歪着头,面色柔和,带着点让人亲近的温暖,指尖敲着桌面,玉葫芦还依偎在腕骨上,他看起来压根不知道自己的点头意味着什么。
扶星也一下被这干脆的点头弄得有些茫然,他控制不住地想,这个人类是不是也另有企图,因而才点头点的这么爽快。明明疲惫地不愿思考一丝一毫,但涌上心头的不安仍然强迫他提起一点精力警惕起来。
莫拉斯不能有一点意外。
扶星下意识想要动手,以解决这让他难受的境地,却又很快清醒,你在干什么,扶星?也许对方只是心思纯善。他警告自己,不要让自己陷入疯魔偏执,不要变得和被“染”感染一样。
不,被“染”感染。
扶星被记忆中最疼的钉子扯开了伤口,像是终于意识到一直被自己忽略掉的什么,他的疲惫一瞬散去,气息顷刻间不稳,仇恨席卷而来,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没有让冰冷的戾气逸散在话语里,他沉沉道【你没有察觉到,你们这里也被入侵了吗?】
一直有些平淡温和的林翰里愣了下,凤眼眼尾凌冽,他很认真地问:“你说真的?”
【被称作的‘染’的生物】
【你们被隔离到两个维度了,因而你们之间哪怕只有几尺距离,你却毫无影响。】
这是怎么做到的?扶星气息有些不稳,如果他现在有身体,他肯定是连手指都在发颤。“染”被隔到另一个空间,因而污染不到人间——这是怎么做到的!
林翰里看起来一无所知,扶星想,也许他在不久后稳定下来时必须要见一见所谓上面的人。
“那它是一件好事吗?我是指阻隔。”林翰里声音平缓,眉眼又重归春暖花开般的柔和,他打断扶星的有些偏执的思考。
一个平缓的声音再恰当的时机出现,或多或少会让人感到舒适和平缓。扶星在这个平缓又温和的声音下又清醒过来,低声回【是的】,他意识到自己在长久沉睡后不对劲的精神状态,他告诫自己要保持理智。
林翰里完全没注意到扶星内心的那些弯曲,他弯下眉眼,声音似琴鸣,“那就好了。”
“不过,想想我还是得道个歉,对不起。”林翰里嘴角浅浅勾起一道弧度,满身生机,接着说,“我刚才状态不太对,如果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别生气也不要自己憋闷在心里难受。”
扶星被林翰里满身的生机烫了下,他远离人间太久,对这温暖总是有些陌生,以至恍惚间愣了下,没意识到林翰里所谓“状态不对”是什么意思,就接着说【……不,没什么。】
林翰里弯着眼眸轻轻笑了下,道:“没事就好。”
接着没有了下文。
扶星愣着,声音冷漠地问他,【你没有想问的了?】
面对这样一个离谱的现实,就没有想知道的了?不想知道他为什么来到这?不想知道他的三十个传承者身在何处?甚至……不问问他的到来到底对他们土著有没有威胁?
扶星被林翰里奇异的态度弄得有些紧张警惕,又发现自己无疑在这种对方一点都不打探他的过往的前提下,感到了若隐若现的安心。这源于他如今像是在走钢绳的状态,一端是不愿思考的疲惫,另一端是偏执的多疑应激,他在中间,艰难地保持平衡。
“想知道的?”林翰里偏着的眼眸毫无焦点,半晌晃了晃手腕间的玉葫芦,“还有两个扳指,应该是从‘皮’内取出的,是该还给你的。”
扶星没有具体的形态,只借着精神力的扩散,同样注意到那个玉葫芦。
那个玉葫芦,实际上是他的紧急载体,扶星依靠着它补充自己基础的能量,来防止自己陷入永无止境的沉睡。
因而当它被取出后,扶星才能在下一次苏醒。
那不是林翰里偶然的选择,而是必然的结果。
但除了吸收能量外,那东西还有别的作用,比如观察世界,了解新世界的常识,以及窥探佩戴者,判断林翰里的生理特征。
因而扶星才能用一口流利的本地话和林翰里对话,也才能够发现,林翰里的情绪很平稳,除了开始的震撼、悲恸、遗憾、惋惜、抚慰等等情绪之外,没有任何让人不安的情绪波动。
这种反常的平稳情绪反而让扶星感到安心,就像是一徐清风,很轻地拂过人脸。
扶星隐瞒下这些,只是轻道【带着就可以的。】
暖色的灯光半数倾撒,林翰里向后靠了靠,沐浴在光里的眼眸半眯,仿佛察觉到什么一般,最后思考片刻,忽然勾出一抹笑道:“也行。”
“但是我还有一件事,我还没有欢迎过你。”
“我们的世界也许是和莫拉斯差不多的,我们有阳光倾洒于市井,也有污秽缠身之处。但总之,这个世界也在变好。扶星,我在这里,欢迎你来到这里。”
“来到这里是很不容易的,积年流浪,久经不安,多少为自己安定下来笑一个吧。”
青年托腮笑了下。
夜色仍浓,屋外,云撞上了月;屋内,灯光撞上了尘埃。
光影掠动,青年笑意温和,“正式认识下,我叫林翰里,欢迎来到新的世界。”
“过去诸多不顺,希望你有新的希望。”
扶星想,从林翰里的角度是不该说出这样的话的,这很怪异,本应让人心生警惕。但这位似玉的青年身上有一种让人不自觉亲近的气场,他把这气场发挥到极致,对于某些人而言就太过温暖亲切,几近烫人。
扶星已经被烫到了。
就像雏鸟效应,扶星初初降临世界,迎上异世的篝火。
这让他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
【你好,我是扶星。】
“嗯,你好,扶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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