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郎还未靠近何不渔半分,察觉到他的意图,后者身边瞬间暴起一片蛛网,有些尖锐的蛛丝甚至不慎擦过唐郎耳边,将他鬓边刮出一道微微的血痕。
何不渔是好脾气,但也不代表他没脾气。
尤其是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被断袖思想污染了。
他那个天杀的五姐还说他像受,这让他更抵触所有不怀好意的雄性。
何不渔平静道:“师兄,带路罢。”
唐郎对他的兴趣却更深几分。
“小八师弟,这些年我们黄花观日益兴旺,现在已有越来越多的能人异士拜入我观内。”
唐郎向他介绍着,何不渔与他始终保持着三尺以上的距离,也不管对方如何想靠近,他都保持警觉。
“你看……”
黄花观依山而建,红墙青瓦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古朴庄重,檐上的瑞兽栩栩如生,就连大门前的石狮子都威风凛凛,好似在守护着这一方清净之地。
而道观的庭院内,有几株古老松柏参天而立,枝叶繁茂,斑驳光影之下,正有一位道士在努力扫着地。
何不渔看到扫地道人,心中顿时有了一种人逢知己的亲切感。
想当初他在紫竹林里也是这样啊,不管紫竹林来了什么大人物,也不管发生了什么大事,他都两耳不闻,一心只扫地上叶。
他看到这人,情不自禁就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小道士看他们快要踩上自己刚堆好的落叶,忍不住骂骂咧咧:“哎哎,我刚扫好的,别踩呀!”
唐郎都觉得这人怪没眼力见的,来了客人参观,他却只在意自己的落叶堆子。
不等唐郎开口训斥,何不渔却好像找到了人生知音,“你……你果然是扫地的行家!”
小道士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何不渔直接上前拿过他的扫帚,激动道:“但是我再教你一招!”
“扫地时,扫帚要与地面保持适当的角度,一般只要倾斜两掌左右,这样既能有效扫起落叶,又不会过于费力。”
小道士顿时恍然大悟:“你才是扫地的行家!”
小道士:“多谢多谢。”
何不渔:“惭愧惭愧。”
唐郎:“……”
他突然就觉得第一眼看见何不渔时那种惊艳的感觉消失了。
何不渔和这小道士一见如故,已经不想再应付唐郎,只想三言两语将他打发走:“那什么,唐师兄,你不必再招待我了,我想自己随意逛逛。”
唐郎有些不甘:“可……”
何不渔有心赶他,油盐不进:“你便去罢,今日来的客人众多,想来师叔那头应该也应付不过来。”
唐郎只能无奈的去前厅帮蜈蚣精待客去了。
等他刚走,小道士便同何不渔道:“我劝你还是离唐郎远些,他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何不渔知晓唐郎不是什么好人,但仍然有些好奇:“为何?”
小道士突然像吞了苍蝇,似乎回忆起什么,十分嫌恶地说道:“因为他曾调戏过我,我觉得他可能也很想调戏你!”
何不渔看了看小道士,对方身着一袭青色道袍,头上束着黑色发带,身形清癯如松,神色恬淡温和,的确是长得根正苗红的一位道家弟子。
何不渔不由道:“你长得不错。”
小道士没好气:“你也不错。”
何不渔:“哪里哪里。”
小道士:“应当应当。”
一说完,两人一个对视,没忍住一起笑出声来。
何不渔看了他半天,没猜出他是个甚么妖怪,便问:“聊了半天还不知,你是什么妖怪修炼而成的?”
小道士一脸见了鬼,“……我是个人啊?”
“?”何不渔退开半步,这是他在这梦里第一次遇见“人”这么奇妙的物种。
“你竟然是个人?”
……
小道士道:“我为何不能是个人?”
“难道你不是人?”
何不渔:“……”
“恕罪恕罪,是我眼拙,没看出来。”
“那你入黄花观多久了?”
小道士回忆了一阵,语气突然有一丝唏嘘,“自我父兄死后,已经在此二十年了。”
“是多目道长收养的我,他待我如亲父,真教我感恩不尽。”
何不渔没想到那只蜈蚣精师叔竟然还有这么善心的一面,也没想到自己无意间提到人家的伤心处,只能道:“抱歉,我不知你身世竟然……”
“无所谓了。”小道士突然朗声道:“死生,命也!”
“其有夜旦之常,天也!”
何不渔听得额角一抽。
小道士不禁问:“怎么了,被我的超凡脱俗所折服了?”
“。”何不渔摇摇头,“险些聋了。”
蜈蚣精同蛛妈叙完旧,便来寻何不渔,小道士见他们有正事要谈,识趣的拿着扫帚去别处扫了。
蜈蚣精一来便开门见山,直接问何不渔道:“贤侄,听闻你几次同那唐僧来往,却不抓他来烹肉煮食,为何?”
何不渔道:“师叔,唐僧的大徒弟是齐天大圣,我没有那等本事能打得过他。”
“你打不过他,师叔却有法子能活捉他们师徒啊。”蜈蚣精慢条斯理道:“只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即可。”
“贤侄,那唐僧肉我们早晚势在必得。”
“不用了师叔,”何不渔开口,不留余地的拒绝,“我还是更愿意脚踏实地,稳扎稳打,我要靠自己的努力修炼,不想走捷径。”
蜈蚣精:“……”
装上了。
蜈蚣精恨铁不成钢的望着他,半晌,才道:“贤侄啊贤侄,你娘说你开始吃斋拜佛,我一开始竟还不信,你怎么就……!”
“你可知盘丝洞你七个姐姐,便象征人的喜,怒,哀,惧,爱,恶,欲,他们佛门出家人修行便是要摒弃这七情六欲!”
“传闻唐僧一行要历九九八十一难才能封佛成圣,你姐姐们就是灵山安排给他们历劫的一道关卡。”
“不杀唐僧,她们必死啊!”
见何不渔仿佛被自己的话惊到,蜈蚣精欣喜的望向对方,企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对自己话语的认可。
但却听何不渔回道:“师叔,不过是些空穴来风的秘闻,有空听信这些,还是勤加修炼来得更加牢靠!”
这些话也是能随意乱说的吗?他不知道,天下皆在灵山脚下,众生皆逃不过佛祖法眼吗?
“侄儿!”
蜈蚣精恨不得捶胸跺足,痛心疾首道:“你让那西天的菩萨蒙了心,你忘了我们不过是下界最卑最贱的妖吗?”
“你拜佛,你拜佛便能窥得半分天机吗?你以为你苦苦修炼能有什么用,还比不上去天庭随便认个干爹来得有用!”
“那茫茫灵山,你连山脚都踏不上去!”
何不渔听得一愣。
其实……
其实他是到过灵山脚下的。
何不渔忽的想起,他死的那日,那天本就是大圣他们要封佛的日子,是观音大士特地准许他出紫竹林去灵山观摩的。
他扫了一辈子的落叶,那一天他本以为他可以有幸进入到大雷音寺内,可却没想到被大圣一棒打死在了灵山脚下。
他死在了离大雷音寺最近的一天,那也是大圣离大雷音寺最近的一天。
可惜他俩谁都没能进去。
何不渔本来没把蜈蚣精这番话放在心上,可现在他却真实的心痛了。
他也算是兢兢业业,刻苦努力,可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呢?
何不渔怔愣片刻,摇头制止蜈蚣精再说下去:“师叔,慎言。”
蛛妈也来了后苑,见他俩争执不下,立即劝道:“师兄,小八不过是个孩子,你同他说这些作甚么?”
何不渔终于明白蛛妈从来没听他的,也没打消过吃唐僧肉的想法。
他不禁第一次对他娘拔高了声音:“娘?你不是听我的,不吃唐僧肉吗?”
蛛妈一愣,嘴唇嗫嚅几下,心虚得不敢直视他:“你……你不该怪娘。”
“你是我唯一的宝贝儿子,但你那七个姐姐,她们又何尝不是我身上掉下的肉?”
“娘怎能任她们成为上界的棋子?”
何不渔道:“若我说,我拼了命也会保住她们呢?”
蛛妈沉默不语。
“大圣,他其实不会杀我们的,你相信我……”何不渔还想再说。
“儿啊,”蛛妈叹了声气,声音像从极远的地方飘来,几乎有些令何不渔听不清:“要杀她们的本就不是大圣爷啊……”
……
蜈蚣精不再同他多言,只道:“侄儿,我与你娘皆不会害你。你且自己好好想想,想清楚再来找我罢。”
何不渔想不明白,他在紫竹林清修多年,三藏十二部烂熟于心,千经万论的奥义也早已融入呼吸。
他学过的,他熟知的,不应该是蜈蚣精口中这样。
可他想起自己的死,莫名却觉得心惊,他那心底里最最尊敬的菩萨,最最向往的上界。
难道他也只是一颗棋子吗?
再过不久,唐僧一行人就会走到黄花观了,蜈蚣精给了何不渔几日的时间想清楚。
他知道,就算他不答应,他也阻止不了蜈蚣精,因为这本就是剧情发展,一切都是滚滚洪流,只能向前。
夜晚,他独自一人回了盘丝洞,蛛妈则留在了黄花观,过几日才回。
他刚走到盘丝洞门口,却见门口挂着三只形态各异的蜘蛛精,分别是青蛛,白蛛和黄蛛。
三姐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显然是被法术封了嘴,手脚也被捆的结结实实,一看就是下了狠手。
何不渔暗道不好,定睛一看,靠在洞口墙边那道不驯的身影,不是大圣爷又是谁?
他今日本来心情糟糕透顶,心底仿佛有个声音一直在反复提醒自己,这不过是大圣的一个梦境,他要是认真他就输了。
他只要安分的帮助大圣顺利度过这几个梦境,他就可以得道飞升,大圣也能够证道成佛。
他本不应该伤心的。
他也记得他从来没有伤心过,他在紫竹林时,为了那一点修为,也曾给龙女端过茶送过水。
金吒要他擦靴他也是擦的,甚至是笑着擦的,就算是这样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修炼苦不苦,在紫竹林究竟冷不冷。
他以为他只要苦心孤诣,终有一日也能凭借自己得遂所愿。
但是蜈蚣精的话却惊醒了他。
那么多为非作歹的妖怪,仅仅因为有背景,就能一次次被上天饶恕。
他们做对了什么?
而他又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他?
从前何不渔心如止水,不觉得伤心,是因为从未有人关心。
可今日,仅仅是看见大圣,他竟如同信念坍塌,道心破碎,眼底不受抑制就湿润了。
何不渔:嘤。(见到老公委屈版)
大圣:我发现你很会挑时间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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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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