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同与池俊突然消失的，并不止男鬼。
还有宣丽。
——那个风一样飘来荡去、洒脱自如的女人。
同一时间段消失，毫无疑问，他们是一起走的。
李瑞曾经偶然间见过宣丽两次，知道池俊和宣丽是老乡，池俊刚消失的那几天，他忽然想到宣丽，还让许清舟去向宣丽打听打听。
然而在得知宣丽也联系不上时，他沉默了。
这种沉默的背后，是一种看起来非常合情合理的揣测。
毕竟宣丽长相迷人，性格也极具魅力，不动心的男人又能有几个？
只是这种话烂死在肚子里，也不能说。
尽管如此，在李瑞看来，聪明如许清舟，又怎会看不出来。
只不过她始终缄口不言罢了。
六月底，许清舟收到了国内顶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那一周内，因为有不少县里市里的媒体记者扎堆前来采访，许清舟被迫忙碌起来。
市里甚至是梁华中学并不是没有其他考生考出了同样优异的成绩，但许清舟无父无母，身世清贫，还有生理残疾的特质，无疑是给这位优秀的高考生镀上了一层刻苦自律的滤镜光环。
再加上镜头前，许清舟容貌清丽，举止文静清丽。
不可避免的，这个暑假，她在网上小火了一把。
各种全国“学霸美女”选举投票，全方位对比家世背景、读书条件、容貌……热闹又无聊。
越来越多的媒体蜂拥而至，甚至堵到了许清舟兼职打工的地方，令其不堪其扰。
无奈之下，许清舟注册了一个社交账号。
第一条也是唯一一条文案，就是正式而不是委婉地表达自己不愿接受任何采访、以及生活不想遭到打扰的诉求。
随着这条博文发出去，也伴着时间渐渐流逝热度稍降，许清舟终于得以清静了些。
至于生活中，偶尔还是会有一些人前来，礼貌地提出想采访记录一下她的日常，但这些通通都被应付周全的李瑞给回绝了。
相比青涩无措的许清舟，李瑞简直是个生活中的“老油条”。
他不仅替许清舟打发走了媒体记者们，还将闻讯赶来攀关系的婶婶徐美玲给轰走，刻薄激烈的言辞就连徐美玲都甘拜下风，一步三回头骂骂咧咧地走了。
之后徐美玲厚颜无耻地联系了媒体，试图编排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中伤许清舟。
然而网友的眼睛是雪亮的，如果真是一直在亲戚家中作威作福，许清舟又何必在高三关键时期搬出来单住，还要读书的同时兼顾打工赚钱养活自己？
这种中伤，无疑很没脑子。
所以徐美玲的这些瞎话，并未掀起什么水花。
然而她的胡编乱造之语，也不是全都石沉大海，比如她信口雌黄说许清舟交了好几个男朋友，在舆论发酵了几天后，忽然误打误撞地将池俊给扯了出来。
网上开始各种爆料众说纷纭。
有说许俊就是那个网络上小有名气的男模，当初差点签了经纪公司出道。
有说这个叫“许俊”的男生既是许清舟男朋友，也是她的“哥哥”，俩人关系有些复杂，恐有乱那什么伦之嫌。
也有说许清舟与许俊早就同居，许清舟看起来并没表面那么清清白白。
舆论越发酵，滋生的各种负面评论也越多。
除了攻击许清舟很会装清纯，私生活很乱，甚至有一部分好事网友跑到许清舟考取的大学官微下，或是给学校官方邮件写信，要求撤销对许清舟这个品行不端的考生的录取。
对此，李瑞王帅一行人愤怒不止，恨不得化身触手怪，在网上用机关枪突突突了那些脑子有泡的神经病网友。
他们三天两头来安慰许清舟，劝她别理网上那群傻逼，那群人无非都是眼红嫉妒她长得漂亮成绩又好。
许清舟也确实没把那些舆论当回事。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许清舟和学校均对此采取冷处理态度，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网友们，终于也慢慢散了。
至八月中旬，纷纷扰扰闹了快两个月的日子，终于恢复到了以前的宁静。
这段时间里，李瑞可谓功不可没，除了一有空既忙活着陪许清舟兼职、买菜、做饭、打扫卫生，插科打诨转移她注意力，逗她开心，还张罗着帮她应付记者，婉拒采访，甚至是赶跑前来骚扰的坏亲戚，在论坛上为她冲锋陷阵。
相比之前的“冒牌哥哥”池俊，李瑞倒更像个哥哥。
还是比亲哥更亲的那种。
临近开学，这位不是亲哥胜似亲哥的李瑞，当然也是要来帮许清舟收拾行李的。
他已经单方面决定好，第二天要亲自护送许清舟去学校。
无论许清舟如何拒绝，他都一概不听。
无奈，许清舟只好接受。
李瑞一个大男生，收拾起行李来，倒像个老妈子似得，一会儿叮嘱许清舟衣服多带点，很快就要天凉，一会儿又说给许清舟买点日常用的感冒发烧药，最后居然还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两个煮好的大鹅蛋，说明天坐火车的时候饿了吃，火车上的东西贼难吃。
许清舟哭笑不得。
俩人收拾到一半时，房东阿姨来了。
她是吃完晚饭过来闲逛，顺便来看看许清舟。
见屋子里收拾的一大包一大包行李，房东阿姨接过李瑞倒给她的一杯温水，一边打量屋子，一边感慨道：
“哎呀我这小屋里也算是飞出了个金凤凰啊，要不是你说先给你留着这屋子，不让租，就这会儿指不定都已经挤了多少学生家长想租这间房呢。”
李瑞正把一堆吃的往包里塞，闻言动作一顿，看向许清舟。
许清舟脸上没什么大反应，只是维持着淡淡的微笑，没说话。
房东阿姨也是闲着无聊，一边喝水，一边靠着小桌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许清舟和李瑞说话，话题无非就是那些——
要么夸赞许清舟厉害，要么说一些租房大院里的趣事儿，中途还打趣问一问李瑞有没有女朋友喜欢什么样儿的。
又说了会儿，她忽然响起什么似的，“嘶”了一声，问许清舟：
“哎？说起来，这几次来都没看见你哥呢？”
这一茬儿提得突然。
许清舟正叠着的衣服，突然脱手，掉在了地上。
李瑞飞快地瞥她一眼，弯腰将衣服捡起来，回头笑道：
“她哥出去打工了，这不，派我来送妹妹上学呢。”
“啊？这么突然的？”
房东阿姨还想追问点什么，却被李瑞率先岔开了话题。
又聊了一阵，房东阿姨嗑着瓜子走了。
屋里也收拾了个七七八八，李瑞将行李箱压着拉好拉链，回头对许清舟说：
“那现在应该就剩充电器……牙刷……护肤品之类的东西没收拾了，我写个备忘录，明天咱出发之前再最后核对一下。”
话落，许清舟背对他，站着没动。
李瑞拉好拉链，见小姑娘还没反应，不确定她听没听见，想再跟她说一下，走过去却见许清舟手里拿着一本相册，出神地看。
李瑞一个“妹”字刚出半个音，又连忙收了回去。
只匆匆一瞥，他还是清晰地认出来，照片上是许俊。
忽然间，李瑞觉得心里有点难受。
以往一起吃喝玩乐，如今回想起来，竟都有了些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感觉。
他想悄摸着走开，转身之际，却还是惊动了许清舟。
她回头看向他。
李瑞愣了下，脸上挤出一抹轻松的笑。
“那个，我看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就先回去了，明天一早我过来接你。”
许清舟轻轻点头。
“我看了下，就只剩充电器、牙刷护肤品这种东西了，我给你记着反正，咱明儿一早临走了再放进包里。”
许清舟再次点头。
【谢谢李瑞哥哥】
“嗐，”李瑞不好意思挠头：“说这话。”
李瑞走了，还轻轻带上了门。
许清舟深吸一口气，将相册放下，想到走廊下，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转身之际，却又犹豫着，伸出手，再次拿起了那一本相册。
这本相册，她之前从未见过。
想来是池俊制作的。
深夜时分，四下静谧，一轮弯月下，是夏虫藏在草丛里细细的鸣叫。
昏黄的灯光下，许清舟静静垂头站着，一页一页，安静地往后翻。
里面是各种各样的照片。
她见过的，没见过的。
有的照片里，她坐在廊下择菜，阳光洒在她身上，头发被镀上了一层毛绒绒的金色；有的照片里，是她站在大院里晾晒衣服的画面，还有的，是她深夜写卷子，趴在桌上睡着的场景……
还有很多，很多。
突然，许清舟翻页的动作一滞。
她默然地盯着那一页照片，眼圈开始不自觉泛红。
那是高考前夕，池俊拉着她进商场大头贴机器拍大头贴的照片。
那时候的她很不好意思去拍照，一贯对拍照不太感兴趣的池俊，却主动将她拉了进去，拍完一轮，意犹未尽，又拍了一轮。
照片里，一张张灿烂的笑脸，一个个搞怪自然的Pose。
然而，当时拍得有多开心，许清舟这会儿看着，心里就有多难受。
她紧紧捏着相册，终于，喉头梗着，忽然将相册扔回了箱子里。
她不想再看见这些。
然而透过朦胧的视线，却清晰地看到从相册中，掉出来一个透明的小袋子。
袋子里，像是有叠好的小纸片。
许清舟盯着那个小袋子看了许久，最终，还是缓缓伸出手，将那个小袋子拎了出来。
袋子里确实有一张叠好的纸。
纸张展开，上面是一行熟悉的字迹。
看见那行字，她仿佛再次听到池俊的声音，望见她站在自己面前，提着嘴角，潇洒肆意地看着她笑。
【舟舟，这个袋子里的药，可以让你重新说话】
视线下移，是另外三个字。
【对不起】
许清舟怔怔地盯着那三个字，眼眶迅速变红，浮出一层水汽。
心中筑起的一道冰冻防线，那道自池俊离开后，支撑了她许久的防线，似乎也在此刻轰然崩塌。
许清舟捏着那张纸，反复看，反复默读。
一股巨大的悲伤突然像是找到出口，洪水般倾泻出来。
突然间，她蹲下去，在这静谧无人的深夜里，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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