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门窗都大开,穿堂风过,珠帘作响。
“是谁,”陈师姐半晌才不可置信地开口,“是谁……把你教坏的?”
“师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眼皮悄悄掀开一条缝,“我和他没什么……”
陈师姐声音立刻拔高了一个度:“你说这话之前,能把手先松开吗?!”
谢怀霜还裹在斗篷里一团,被我下意识地拽了一把到身后,两手很小幅度地转来转去,帷帽也扫过我的后背,似乎是在左右打量,判断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正要把手松开以示清白,却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陈师姐也和他远远打过好几次照面。眼下这样看不分明,但若是他站在师姐面前,搞不好会认出来他的身形。
作为铁云城的人,她也非常、非常讨厌神殿,以及神殿里面的任何人,尤其是谢怀霜。
……师姐抽人真的还挺疼的。
我一咬牙,立刻把谢怀霜往后面又按了按,顶着陈师姐要吞了我的目光,摇头,拼命调动乱七八糟的脑子思索这房里有什么能藏人的地方。
“师姐,你听我和你解释,我跟他什么都没有……”
“你小子……一声不吭……跑来逛青楼……”
陈师姐似乎没听进去,只是喃喃,我没忍住辩解:“我留了消息……”
“你是留了消息,可你没说是来这地方!”
我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在她大步上来之前用最快的速度胡乱拽开了束着纱幔的穗子,拽着谢怀霜往后退了一步,红色的纱帐立刻在我和陈师姐之间垂下,隔开外间和里间。
扯开活结,我匆匆在他手上写了“别动”,掀开条缝自己从纱幔里面钻出来,又背着手把纱幔两边并拢拽严实,在手里攥紧。
红纱幔后面还有那道珠帘,至少能把谢怀霜的身影略微遮住一些。
“你做了什么?有什么不能让我看的?”陈师姐气极反笑了,盯着我背后的人影,干脆在桌边坐下来,“好,你解释。让我听听你能解释出来什么。”
我心头松下一口气,但才张了张嘴,那口气又吊回去了。
——我发现我真的解释不出来!
要隐去谢怀霜身份的部分,我为何来琳琅楼、为何花了大价钱买他一月、又为何不让见他人,除了我道德败坏以外,似乎真的没有任何说得上来的理由。
“说啊,”陈师姐睨我一眼,“怎么不说?”
“师姐,你知道的,”我干巴巴地说,“我一般是个好人。”
“是吗?”我看见她摸上了腰间的短鞭,“我看眼下不像。”
陈师姐长我将近十岁,教我们画图纸、拆发条的时候严厉到甚至苛刻,除了对贺师兄那几只猫讲话的时候会夹着嗓子,其他时候都冷着脸。但大到神殿追兵、小到先生戒尺,有事儿也是真挡在我们前面,大多数时候拎着她那个挨身就见血的铁鞭,到底也只是吓唬我们。
除非我们真的做了很坏的事,比如我就觉得她眼下是想动真格的。
——其实理由也好找,我就一口咬定说他是我从前认识的朋友,听说被人害了、沦落此地,不让他露面是想给他留些体面,不就行了吗?
但是越着急的时候脑子越不灵光,我当下已然成了一团乱七八糟的浆糊,见状索性心一横,闭了眼。
抽就抽吧,抽了就能完事儿也行,横竖我被抽几下也不碍事,疼两天就好了。误会就误会了,总比被她抓到谢怀霜强。
我恨他是我的事,不代表我想让他折在旁人手里。
“我再问你,真的没什么可说的?”
摇头。
有冷冰冰的铁器相碰的声响,是师姐拿住了鞭子,解下来的时候总会和她腰上的匣子碰到一起。
而后是衣料摩擦声,大概是师姐站了起来。
还有珠帘叮叮当当、轻纱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心头一跳,猛然睁开眼转过头去。
谢怀霜指尖掀开一条缝,堆叠红纱层层叠叠披在身上,只从纱幔后面探出来一点头,眉眼都被日光照得分明,两汪深绿色很疑惑地朝我们这边转过来。
不是说让他别动的吗!——这人到底能不能让我省一点心!
陈师姐脚步一下子停住,直直地盯着谢怀霜露出的半张脸,我浑身瞬间绷紧。
——假如师姐一定对他要动手,我带着谢怀霜,应该有七成把握能跑掉……
“这是……”
我正紧紧盯着陈师姐手里鞭子的动静,准备有半点不对就带人跑掉,却听见师姐的声音忽然变得比方才细了一些:“你……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谢怀霜听不见师姐对他说话,只是伸出来一只手往前探探,摸到我的袖子,询问一样扯一扯,声音低低的:“你有仇家?”
“……”
看来在场的每个人都对眼下的场面有自己独到的解读,且谢怀霜完全没有一点身为我最大的仇家的自觉。
我硬着头皮,指指眼睛又指指耳朵,看向陈师姐:“他现在有点问题……”
见到谢怀霜的第一面我就认出来他是那个可恶的巫祝,师姐又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
这简直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师姐最好能听出来我的言下之意,就算是认出来了,要不也先别立刻喊打喊杀,毕竟这实在是有点算是趁人之危。
陈师姐愣了一下,皱一皱眉又瞪我,才刚松开一点鞭子又按回去:“他……这你也能下得去手?”
“我没有!”我拍下去谢怀霜晃袖子的手,立刻喊冤,“我真的对他什么都没干!”
陈师姐目光在谢怀霜身上若有所思地仔细转了几转,又看向我,神色一凛:“你们……你好好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师姐看起来似乎并不打算立刻把他就地正法,我猜果然是方才的那句话起了作用,师姐也不觉得趁人之危很好。
“师姐,你应当也看出来了,那日娱神仪式上的巫祝是假的,换了个人,所以我……”
“什么……假的?”
“啊?”我疑惑,“你没看出来吗?”
陈师姐蹙眉沉吟片刻,不置可否:“你接着说。”
“所以我那日着急,是去找真的巫祝去了。而后……”
“这跟你待在青楼又有什么关系?”
糟了。把这两件事情放在一起提,师姐肯定是已经看出来了。
“我昨日见到他在被人欺负,总不能……当真看着不管,拍拍衣服就走人吧。”
我一边回师姐的话,一边还要在有点着急的谢怀霜手上告诉他,没什么事、不是坏人、只是一位朋友云云,一个脑袋顶两个大。
陈师姐目光又转来转去,在谢怀霜身上停留良久,片刻之后叹口气:“罢了……我明白了。”
果然还是看出来了,但至少能明白我会如此,并非别的,只是因为这人是我宿敌。
“师姐,你明白了就好。”
她摇摇头,又转身坐回去,朝我点点头,示意我们也坐过去 。
我在谢怀霜手上画了两条线,他便会意,从红纱之中钻出来,跟着我慢慢走到桌边,左右找找。我告诉了他方位,他那双深绿眼睛就落到了师姐身上,竟然是有点好奇。
师姐目光一动:“他……怎么是这样?”
我摇头:“不知道。”
在桌边坐定的时候,她始终盯着谢怀霜,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对我开口。
“他在这里……也是苦命人。我方才以为你也沾了那种寻花问柳,拿这些苦命人取乐的腌臜习气,才对你动火。”
谢怀霜被人暗害成这样,的确很苦命。
他正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到处张望,我看看他,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反应过来又猛地摇头。
“我怎么会是那种人呢!”
我祝平生怎么会是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人,我一向只想光明正大地赢他,怎么会趁他落难的时候拿他取乐呢!
“是。我一时想错了。”陈师姐说完,又正色看我,“你好好回答我,你对他……真的不是途径一时兴起,而是真心的?”
“当然不是一时兴起。”我立刻道,“一点不作假的。”
我都追着他互殴整整十年了,天地可鉴,我想赢了他的心真得不能再真。
“那你现在是想如何?”
我想一想,老实道:“我……不知道。或许是带他走。”
也或许是杀了他,但不确定的事,我一般不说出来。
“神殿的事情,略微等一等再说吧。”
神殿现在内部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很不好说,唯一的线索或许就是谢怀霜本身。
陈师姐不说话了,只是点点头,兀自沉吟。
“巫祝换成了假的,这的确很蹊跷。”陈师姐道,“我会告诉城主,但你也不必太过操心,神殿的事情固然重要,铁云城这么多人,也不是只有你自己。眼下既然如此,到底是一辈子的大事,你且……且把这事先处理好。有旁的线索时我再来找你。”
我太感动了。我心心念念惦记着找可恶的巫祝算账,铁云城总是很有些人搞不懂我究竟为何这么执着、把这事当做头等大事。师姐上次不过问了我一回,眼下就能如此理解我——虽然师姐这个什么一辈子的大事的说法好像有点怪,但她竟然如此理解我!
“旁的你也不必管,该准备的,我与城主自然会帮你准备。你把人留心好就行。”
虽然我也实在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好准备的,但师姐竟能如此妥帖,连我都想不到的东西也能考虑到,当真是我的亲师姐。
“师姐,”我颇为感激地看着她,“真不知道怎么谢你。”
“不必。”她看看我,难得地笑了笑,“你既然叫我一声师姐,这也是我的分内之事。”
说罢她便正色:“关于两个巫祝这事,除了方才那些,你还有什么旁的线索?”
现在神殿里面的是假巫祝,真的巫祝不必说,就坐在这里。我想了一想,摇头:“首尾我暂时也还不清楚。除了这些,娱神仪式那日有一个黑衣人告诉了我这事,但我只能判断出来,那人使剑。”
其实我本不想谢怀霜在这种地方的事情被任何人知道,但眼下既然遇上了也无法。陈师姐听了黑衣人的事情正在沉思,我又认真道:“师姐,还有一件事。”我指指谢怀霜,“这件事情,除了城主,你莫要和旁的任何人提起。”
师姐挑了下右边眉毛,一点头:“好吧。”
她屈起来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几下,“准备什么时候带人走?”
我看了一眼谢怀霜。这么久没有被理睬,他好像有点不太高兴——他面上神色一点没变,还是那个淡淡的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我就是莫名觉得他似乎不太高兴,于是碰碰他的指尖。
谢怀霜眨眨眼睛,抬了睫毛,目光朝我落过来。
“还不知道。”我想起来这事心里也没头绪,“看情况。”
“罢了。——让我跟他说两句话?”
我问了谢怀霜,他点点头,把右手往前面伸出去,摊开。
“师姐,你不要太重,也不要太轻,”我比划,“太轻了会很痒的。”
“……”
没理睬我,师姐低头,解了右手尖端锋利的铁手甲,在谢怀霜手上不知道写了什么,我听见谢怀霜声音轻轻的:“没有——是他救了我。”
师姐点点头,又写了一句。谢怀霜这次没立刻回答,垂了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桌面出神了很久,眼角一点余光很快地瞟了一下我,又抿起嘴唇,没什么别的反应。
——明明看不见,但他好像很喜欢装作自己能看见。
师姐看着他的样子,又嗯了一声,我很好奇:“你说了什么?”
“又不是说给你。”
罢了。不说就不说,我就这么随便问问,也没有很想听。
……大不了等一下我问谢怀霜就是了。
所有人自说自话,小祝说乱成一锅粥了趁热喝了吧,小谢即答我要喝银耳枸杞粥……没关系总会有你们对账的时候桀桀桀
已经初具社畜自觉了,看见发公邮说代言人要来公司 第一反应是我下班会不会堵车啊我要回去敲键盘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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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霜刃难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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