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机密会议结束后不久，一道经由弥赛亚拟定的公示，便同步到了每一位公民的终端。标题是：《关于F级公民区——蚁穴城灾后重建规划的通知》。
公示详细说明了蚁穴城6区6栋主要坍塌区，将展开为期至少180天的家园重建施工。然而，比这更迫在眉睫的危机是：如何解决数以万计流离失所的难民住所。
在所有明眼人看来，临时开通蚁穴城通往基础设施完好的齿轮区通道，那里有足以容纳所有难民的居住空间。
这是最直接且有效的解决方法。
然而，军方会议后公布的最终决策，是将齿轮区外沿一片早已荒废多年的边缘地带，划归蚁穴城管理。
那片区域存在废弃的化工厂，附近是酸雨重灾区，土壤和水源污染报告常年亮着红灯，本质上并不适宜人类居住。
但联邦宁愿割让齿轮区这片边缘地带，也严格甚至可以说是固执地坚持着那条铁律——下层普通公民，绝不能踏入上层公民的专属地域。
目前地质勘探组正在周边区域重新检测巢母动向，以保证公民迁徙途中不会再次遭遇突袭。
烬九在勘探中，只身一人来到一处密林。
她拨开一片格外茂密的灌木丛，身后城市的喧嚣被瞬间隔绝。
眼前，是一个被刻意隐藏的大型排水管道。
地下黑市。
烬九毫不犹豫地曲身钻入。
进入管道直行了一段，她依循着记忆，在长满苔藓的金属管壁上，在湿滑的管道壁上敲击着一长两短三个节奏。
“咚、咚、咚。”
片刻寂静后，一个低沉的声音从管道深处传来：“天外有天。”
“人外有人。”
暗语对接成功后，管道壁缓缓滑开，露出了一个新管道入口。
而这次，出现在管道口的，不止是那个身材彪悍的光头男人，旁边还站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孩。
一小时前，未来收到烬九的讯息。
光头也不再像上次那般充满警惕，侧身让出了通道，沉默地放烬九通行。
她们来到外围主干道上，进入义体改造室。
一个穿着黑色皮质围裙的医生刚结束一场手术，围裙表面浸染着深色污渍，边缘已经磨损掉皮。
改造室里一张充当简易手术台的的牙科手术椅上，还散落着一些刚刚被剔除下来的碎骨残渣，以及几团沾满血液的纱布。
医生正坐在一张带滚轮的高脚椅上，背对着入口。他旋转椅轮，滑向一旁由金属货架改装成的工作台，开始清理手术器械和台面。沾着血污的镊子、骨锯被依次放入盛满消毒溶液的托盘中进行初步消毒。
他拿起刃口有些卷曲的手术刀，将其放入一个发出低沉嗡鸣的磨刀仪器中进行抛光和打磨。
听到入口处传来的动静，医生搭在仪器开关上的手指向下一按，磨刀仪器的低沉嗡鸣戛然而止。
他没有立即起身，而是转过高脚椅朝向门口，抬起一只手的指腹，极拂过那薄如蝉翼的刀刃，测试磨刀的成效。
然后，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冰冷的刀刃，落在烬九和未来的身上，“谁要做手术？”
又幽幽开口，“老规矩钱带够，概不赊购，生死不追责！”
烬九扫视四周，确认环境暂时安全后，立刻从耳垂上取下透明耳钉。认证成功后，纳米保险箱瞬间展开形成一道力场屏障，随着一阵细微的运作声，保险箱结构扩展，变回了适合的大小。地上躺着那具残破的银色机器人。
“可以修好它吗？”
原本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医生，仅仅是挑眉瞄了一眼，浑浊的眼珠里瞬间闪过一道精光。
他立刻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慌张起身。几个大步就走到跟前，开始上下打量起来，手指甚至无意识地虚握着，仿佛在模拟解剖的动作。
“这玩意儿……不是重度变异人吧？” 他凑近破损的胸腔，嗅了嗅内部逸散出的、混合着陈年血锈与电路焦糊的气味，语气里充满了好奇，“这里面……曾经有人？”
作为三等公民的赛博格，这个身份不能随意泄露。
如果传入联邦高层的而中，他们一定会找过来，而跟这件事情有关系的人都会被追责。
思忖一瞬后，烬九没有回答，反而向前一步， “地下黑市的规矩——买卖双方不问由来，只要钱到位。” 她目光直视医生有些狂热的眼睛，“这问题不符合规矩吧？”
医生被这话一怼，神情一滞，发热的头脑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他意识到自己确实一时失态，越过了黑市最基础的界线。但对方有求于自己，被一个小辈当面指摘的尴尬瞬间转化为了一丝不悦。
他甩了下手，脸色沉了下来，语气变得公事公办，甚至带着点刁难： “自己把东西搬到手术台上去。” 他指了指那张还沾着碎骨的牙科椅，“然后，签了这份《术后免责同意书》，死活自理，与我无关！”
医生转身从身后的工具墙上取下一套截然不同的装备。不是手术刀和骨锯，而是精密电子设备、多功能焊笔和一排闪着幽蓝光泽的纳米探针。
他戴上特制的防护目镜，镜片后射出两道不同波段的光束，一道扫描着机器人外壳的腐蚀痕迹，另一道则穿透金属，探测内部结构。
“啧，生物组织残留与精密AI机械体深度融合…这种技术，可不是地下作坊能搞出来的。”他喃喃自语，指尖划过一道深刻的斧痕，“躯壳战损级别很高，但电源功能完好，核心芯片还能修复。”
他用等离子切割器小心翼翼地切开一块严重变形的外壳，露出下方纠缠在一起的神经导管和核心线路。
“线路烧坏了三成，神经接口也碳化了……能撑到现在真是奇迹。”他一边说，一边用纳米探针在比头发丝还细的电路上进行重连。
医生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嘴里就开始喋喋不休，既像是说给患者家属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然后又拿起一个电焊笔，对着机器人胸腔的破损处开始进行熔合，半破碎的芯片保护壳被重新修复。
“这里面全是灰”他头也不回地对烬九说，手上拿起一个喷枪，对着机器人胸腔喷射高压冷凝气体，他皱着眉头继续抱怨：“这灰没个十年八年的不至于夸张成这样吧？”
随着陈年污垢被彻底清除，医生的目光落在核心处理器芯片上。
赛博格的标志以及军事编号。
显然，医生看见了。
作为常年与各种重度变异者打交道的黑市医师，他不可能不认识这个标志。
经由他们这些黑市医生出手的、在肮脏角落里进行的血肉与机械的融合，被官方轻蔑地定义为 “重度变异者”——他们是疾病，是污染，是需要被清除或不认可的怪物。
而由联邦官方认证的医师在无菌实验室里进行的，加持高科技的义体改造，则被尊称为 “赛博格”——他们是精英，是先进武器，是文明的守卫。
彷佛这两者之间的区别，一个天一个地。
一个沐浴在阳光之下，一个沉沦于淤泥之中。
而现在，一个高高在上的赛博格，却躺在了他这个见不得光的黑市手术台上。
见惯风浪的医生也难免感到一阵心悸。
他缓缓放下工具，重新审视烬九，那眼神里混杂着震惊和怀疑，以及一丝被卷入巨大麻烦的预感。
“小姑娘……”他的声音干涩，“你这带来的是个烫手的山芋啊，是个能把黑市炸穿的**炸弹。”
但突然，他脸上那副严肃审视的表情迅速一转，嘴角扯出一个看似和善实则精明的笑容，语气也变得异常和缓，“小姑娘啊……”他拖长了尾音，“不是我说，这东西你一个小丫头拿来有什么用？不过是块废铁，浪费钱。”
“留在你手里，迟早要惹出大祸。”他企图吓唬对方。
他话锋一转，眼睛微微眯起，说：“干脆卖给我得了，价格嘛，好商量。我们当医生的，最喜欢研究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了，说不定以后还能为医学事业做贡献。”
说完，他直接取下一次性塑胶手套，探出手去，试图抚摸那些金属外壳。
“没事，我不差钱，乐意倒腾这些玩意儿，” 烬九隔空阻挡，催促道：“钱已经打过去，就不耽误你的生意了。” 说完，她目光往门外一瞟。
改造室外的休息区里，一对面容憔悴的夫妻正焦急地等候着。
其中那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右手上缠着渗血的临时绷带，依稀可见手指部位缺失，似乎是被某种高速旋转的锋利仪器搅断，看样子是急着来安装义体。
医生见状，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只得悻悻地重新带上那双脏兮兮的手套，被迫继续将注意力放回机器人身上。
“啧，这个外壳坏成这样，用不了了，” 他语气变得不耐烦，用扳手敲了敲机器人胸前一片龟裂的装甲，“看下要哪种价位的金属义体，” 说着，他头也不回地往身后那个陈列着各种劣质或二手义体的售卖展示柜里随意一指。
见烬九的视线果然顺势望向展示柜后，医生眼中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冷光。
他迅速而无声地从工作台上拿起一把长柄精密剪刀，刀口精准地悬在一条连接着核心芯片的电路线上，同时用一种故作惋惜的语气低声自语：“这芯片没用了啊，我这边可没有这种高级货替代。”
话音未落，他握着剪刀的手便猛地用力，悄无声息地朝着那根关键线路剪去。
企图将烬九的注意力引开。
但他全神贯注于自己的小动作，丝毫没留意到身后那道原本移开的目光，早已如冰棱般转回，将他的举动尽收眼底。
就在剪刀刃口即将合拢的瞬间——
“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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