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将儿子卫岩冰冷的尸体从废墟中背回了家,还没顾上休息养伤,又急忙上山伐木,亲手做了一口简陋的棺材。
依照老家习俗,亲人离世必须土葬,他们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保住灵魂的完整。
在他看来,一旦尸骨无存,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连最后的念想和寄托都会彻底湮灭。
自从孩子死后,老人一直郁郁寡欢,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
只有在抚摸那口棺材时,眼中才有一丝微弱的光。
阿黄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就跟当年它失去自己亲人一样。
终日安静地守在老人旁,寸步不离。
夜里,堂屋突然传来东西被撞翻的剧烈动静。
阿黄第一个冲了出去,发出警告的咆哮。
紧接着,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野兽嚎叫声,从声音判断,来袭的绝非一只,而是一群。
等老人匆忙起身,踉踉跄跄冲到门口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晦暗的堂屋里,无数只散发着幽绿光芒的瞳孔,正死死盯着挡在棺材前的阿黄,龇牙咧嘴,涎水直流。
是一群饥饿的狼群。
然后就是乱成一团的激烈打斗声!
屋内的桌凳被撞得东倒西歪,发出巨大的声响。
混乱中,祭台上那盏为卫岩点燃的长明蜡烛被这阵仗冲击到地面,火苗瞬间熄灭。
刹那间,光线全无,只剩下黑暗中野兽的嘶吼和碰撞声。
老人心急如焚,顺手摸起倒在墙角的锄头,全凭感觉,对准其中一个最为凶悍的黑影头顶,用尽全力砸了下去。
“嗷呜——!”
一声凄厉的狼嚎划破夜空。
被击中的正是领头狼,它的头顶被锄刃砸出一个血坑,痛得嗷嗷叫唤,攻势瞬间受挫。
其他狼见状,也对这老人和大狗产生了忌惮,攻势稍缓。
很快,半山腰下的居民也被这巨大的动静吵醒,一扇扇窗户内渐渐亮起了灯。
居民们三五成群,拿着锄头、棍棒等家伙,急匆匆往山上赶。
最终合力将狼群击退。
……
人们驱散狼群后,聚集在混乱不堪的堂屋。
老人这才发现卫岩躺着的那副棺材,棺盖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被推翻了。
他心头猛地一紧,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
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不顾一切地推开搀扶他的人,踉跄着冲了过去。
等他凑近棺材,才看清里面的情形。
卫岩的脸,已经被啃噬了一半,露出森白的骨骼和破损的组织;四肢也有部分残缺不全,被粗暴地撕扯过。
他精心为儿子整理好的遗容,为儿子保留的最后一丝体面,在野兽的獠牙下,变得支离破碎,惨不忍睹。
狼群一向不会主动进入有居民频繁出入的地段,但它们嗅觉极其灵敏,显然是被棺材里散发的尸体气味吸引,才铤而走险,一路搜寻上了山。
老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扑通一声扑倒在棺材前。
双手死死抓住棺木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没有立刻哭出声,只是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随即,他仰起头,撕心裂肺的哭喊。
任谁来劝,都完全听不进去了。
他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儿子战死,是第一次重击。
尸骨未寒惨遭啃食,这是对他身为人父最后职责的亵渎。
尸身不全,灵魂何安……
那一刻,他突然后悔。与其被野狼啃食,他宁愿直接火葬。
一位村民扶住他颤抖的肩膀,安慰:“叔,附近前段时间刚发生战乱,这边以后怕是再也住不了了,这里太危险了。政府安排我们后天统一迁徙去蚁穴城那边居住,等过去那边,我们都可以重新生活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
然而,沉浸在巨大悲痛和信仰崩塌中的老人,猛地抬起头,用那双红肿不堪,几乎要滴出血泪的眼睛死死盯着棺材,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地拒绝:“不!”
“我儿头七还没过,我离开了,他魂儿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找不到家怎么办?”
“我不搬!我哪儿也不去!”
对他而言,离开这里,就等于彻底抛弃了儿子,无论是在身体上,还是在灵魂上。
他宁愿守着这片废墟,守着可能归来的亡魂,也不想独自去往那个所谓的“新生活”。
很长的岁月里,他将自己囚禁在了这座废弃的荒山。
而唯一陪伴他的,只剩下早已与他捆绑在一起的——阿黄。
自从将卫岩的棺材下土安葬后,老人茶不思饭不想,似乎连活下去的意志都没有了。
他整天不是坐在空荡的祭台前发呆,就是躺在床上,望着布满蛛网的天花板一动不动。
阿黄饿了就自己出去在荒芜的山林里寻找吃的,顺带还会给老人捎带些它捕获的生肉或找到的野果回来,放在床边,用鼻子轻轻拱到他手里。
但老人似乎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他都已接近油尽灯枯。
一次,阿黄外出打猎。
战后地质灾难,导致山中生灵也慢慢减少,它饿了一个礼拜,虚弱不堪,好不容易才碰上一只瘦弱的黄鼠狼。
它费了好大气力,才终于将猎物抓住并咬死。
口腔里弥漫开的新鲜血肉气味,对它饥饿的躯体是难以抗拒的美食诱惑。
它费了好大力气才抓住并咬死对方。
但它没舍得直接吃掉。
而是直接叼着这猎物往土屋赶。
然而,刚走到院坝外,它就敏锐地闻到了空气中一丝陌生的的气味。
它立刻放下口中的猎物,撒开四腿,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往土屋里冲去。
一只瘦骨嶙峋的狼,正趴在床上,啃咬着老人毫无反抗能力的身体。
老人干瘦的手臂上已然见血,他眼神空洞,连痛苦的呻吟都几乎发不出来。
他已经多日未进食物,虚弱得无力抵抗,只能任由野兽撕咬。
阿黄发出一声咆哮,冲了过去,与那只入侵的狼瞬间扭打在一起。
霎时间,兽毛飞溅,鲜血直流。
已经分不清这喷溅的鲜血究竟来自于哪一方。
阿黄似乎感觉不到伤痛,只顾死死咬住狼的脖颈。
而那只狼也因饥饿陷入了疯狂,反过来撕咬阿黄的四肢和腹部。
那只狼的头顶秃了一块,露出一个早已结痂,仿佛被利器重击留下的凹陷伤疤。
这正是之前那只带领狼群袭击土屋,被老人一锄头砸中头顶的领头狼。
领头狼狩猎失败,新的狼王打败自己上位后,它这只老狼就被驱逐出了狼群。
它的腹部干瘪,毛色晦暗无光,粘连在一起,显然也是饿了很久,没有捕猎到食物,才不得不再次铤而走险,回到这里。
那只老狼,再次战败,带着一身伤痕,灰头土脸地趁机逃了出去,消失在密林深处。
而阿黄根本无暇追逐,它一瘸一拐地来到老人床边,顾不得处理自己的伤口,嘴里不断发出焦急的呜咽,用头轻轻蹭着老人愈发冰冷的手。
然后趴在老人身旁,用体温为他驱寒。
有了那只黄鼠狼充饥,补充了些许能量,几日之后,阿黄身上的伤势竟然奇迹般开始自愈,虽然行动仍有些不便,但至少恢复了基本的活动能力。
然而,床上的老人,气息却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每日变弱,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起初老人还能回应阿黄。
但如今,阿黄的呜咽和拱动,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它再次来到了山上。
但这一次,它的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凶狠,而那并非来自捕猎所需的专注。
它疯狂追逐和找寻山野里的一切生物,几乎发现就立即往死扑咬。
就象一头发了疯,彻底失去理智的野兽,不再只是为了果腹。
原本因为山下战乱,山上的野生动物日渐减少,经过阿黄这番扫荡,剩下的不是被它当场咬死,就是被吓得仓皇逃窜,被迫离开这片山林,迁徙到了山下。
最后,当所有的活物都被咬死或驱逐,它终于再次闻到了那熟悉的气息。
老狼自从上次被它咬伤后,没有得到任何治疗和足够的食物,伤口已经严重发炎、流脓。
它独自窝在一个隐蔽的大树干背后,有气无力地舔舐着肚子上的伤口。
饥饿、失血、感染……,它的身体各项指标都已濒临极限,甚至连赖以生存的嗅觉也开始失灵。
身体各项指标都已出现问题,就连嗅觉也开始失灵。
它完全没有感知到,危险悄然靠近。
没有任何预兆,一道黄色的身影猛地扑了上去。
它精准而狠戾地死死咬住老狼最为脆弱的脖颈,犬齿瞬间刺破皮毛,嵌入气管与血管。
老狼因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瞪圆了瞳孔,恐惧地仰视着压在自己身上,眼神冰冷凶狠的大黄狗。
残破的身体因窒息和剧痛而剧烈地哆嗦起来。
它似乎想发出最后的嚎叫,但喉咙被死死扼住,只能从齿缝间挤出一声短促而扭曲的声音。
随即,脖颈处传一声清脆的骨骼断裂声。
它的脖子,被阿黄直接咬断了。
阿黄拖着这具比黄鼠狼沉重得多的狼尸,步履蹒跚地,再次回到了那间土屋。
它将狼尸丢弃在院坝显眼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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