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坡的枯枝在伊洛雯背篓里发出细碎哀鸣。这些被地脉衰竭催生的畸形灌木,枝干扭曲如冻毙者的指节。她刻意绕开结冰的猎户小径——那里新添了协会的「净痕」,晶核粉末在雪地上绘出白鸦图腾,任何触碰者都会被灰袍使徒标记。
杰森家的篱笆上挂着褪色的净化铃。这种铜铸的刑具本该在净化仪式后敲碎,此刻却在寒风中摇晃出嘶哑的嘲弄。伊洛雯的鹿皮靴刚碾过结霜的车辙,破陶罐就擦着她耳际炸开。
“扫把星!”杰森母亲从柴垛后扑出,十指结满冻疮却死死攥着半块界碑石,“自从你养父带你来镇子,协会的税吏比冬狼还勤!”老妇人脖颈处的晶核税烙印随嘶吼渗出血丝,那是用融化的魔兽晶核直接烫在皮肉上的永久标记。
伊洛雯后退时踩碎了冰层下的鼠妇,甲壳爆裂声与记忆里的某个雨夜重叠——七岁那年她误入镇公所,目睹税吏将哭嚎的农妇按在烙铁台上。晶核税徽章灼穿皮肉的焦臭味,混着农妇儿子因魔蚀症晶化的右手,构成了她对协会最初的认知。
“我儿子只是去圣疗院当学徒…”嘶吼突然转为呜咽,老妇人用豁口的陶片刮擦烙印,像在擦洗永远洗不净的耻辱:“他们说他天赋异禀…说能当法师侍从…”
“他总说你是特别的…”妇人突然将陶片砸向伊洛雯,陶片落在雪地上掀起一片雪尘,“现在他的骨头成了圣疗院墙砖里的泥灰!”
伊洛雯的鹿皮靴陷入雪坑,老妇人最后那句诅咒像冰锥刺穿耳膜。她踉跄后退时踩中渡鸦粪便,那摊混着晶核残渣的污物正泛着圣疗院消毒水的苦味——和杰森被带走那日飘满长街的气息一模一样。
“对不起…”伊洛雯的喉间挤出破碎的音节,绷带被呼出的白雾浸透,右眼突然剧烈抽搐。记忆碎片在颅内翻涌:杰森偷偷塞给她的薄荷糖在掌心融化,少年掌纹里还残留着魔蚀症初期的霜花状纹路;圣疗院灰袍使徒的铜铃在暴雨中摇晃,杰森母亲当时指甲还染着为儿子庆生准备的茜草汁...
伊洛雯转身狂奔,背篓里拾来的枯枝如荆棘抽打脊背,七岁生日那夜,醉汉们砸向铁匠铺窗棂的石块,也曾这般密集如雹。
「特别?不过是怪物间的惺惺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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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匠铺的暖炉气息裹着血腥味扑面而来时,伊洛雯的指甲已深深掐入掌心。阁楼传来鎏金碎片的共鸣嗡鸣,木箱正在撞击地板,震得墙角弑魔剑鞘簌簌落灰。她瑟缩在淬火池边,看着池水倒影里缠着绷带的右眼——那被诅咒的象征。
“雷恩的纹路…也会变成那样吗?”她无意识搓揉着袖口,粗麻布料摩擦锁骨的触感,与那夜触碰雷恩冰晶烙印的回忆重叠。少年蜷缩在地板上的画面突然扭曲成杰森的脸,两个魔蚀者的伤口渗出相同的蓝色冰屑。
冈瑟的锻锤停在半空。老铁匠嗅到了比狼血更浓烈的恐惧,当他转身时,正撞见少女用烧红的铁钎对准自己右眼——就像十四年前那个雪夜,他撞见卡尔文在精灵遗骸前举起封印匕首。
“你要学协会那帮杂碎自残?”铁钳击飞铁钎的瞬间,伊洛雯的绷带如蜕下的蛇皮飘落,淬火池瞬间吞没所有声响。伊洛雯右眼流淌的银辉并非纯粹光芒,更像是液态秘银在虹膜表面沸腾。
模糊的银辉中浮现出零碎画面:月光凝结的匕首滴着血,雪地上散落的银发如蛛网缠住婴儿襁褓,还有某剑刃吞口处摇晃的银白色剑穗。
冈瑟的锻锤坠入霜狼血淬火桶,腥气蒸腾间,那抹熔化的月光与十四年前的某个黎明重叠——
雪原在燃烧。
彼时的弑魔骑士冈瑟踩着精灵婴儿的银制摇铃突进,铠甲缝隙里塞满翡翠色断指。卡尔文抱着襁褓撞碎冰湖时,他手持长刀掀起的飓风刚削平半片白桦林。
“把元素之种交出来!”
他记得自己当时在吼什么,骑士团配发的破魔箭矢却射偏三分——箭杆穿透的是卡尔文左肩而非心脏。那个总在协会实验室捣鼓符文的书呆子魔法师,竟用冻僵的手指蘸着自己的血,在婴儿右眼画下逆六芒星。
“以精灵之血为引…”卡尔文的咏唱混着血沫,怀中的女婴突然爆发出啼哭。冈瑟的第二支箭贯穿魔法师肺部时,封印术式的银火恰好燃尽最后一笔。
濒死的精灵女子从尸堆中暴起,月光在她掌心凝成匕首。当冈瑟本能地斩断那节皓腕,才发现对方把武器递向了自己丈夫——卡尔文正将匕首扎进女儿眼窝。
“带走她!”魔法师咳出的血珠在雪地上烫出焦痕,“等银火吞噬第三个血月…”
现实中的铁匠铺地窖传来晶核爆裂声。伊洛雯眼瞳溢出的银浆正腐蚀着淬火池,将血水蒸腾成悬浮的咒文颗粒。
那些悬浮的咒文颗粒突然聚合成箭簇形状,箭簇精准刺入她右眼,刺痛感从视网膜窜入脑髓——这是被封印的记忆在暴力苏醒的前兆。
幻象再次涌现:被月光匕首刺穿手掌的男人在雪地书写封印术式,骑士军团在暴风雪中逼近,还有某片沾着冰晶的银发飘落在婴儿额头。
“你父亲用命换来的封印…”老骑士暴喝一声打破幻象,"可不是让你当玩具的!"
“我的父亲…封印…”伊洛雯逐渐从幻象中清醒,又抬头直视冈瑟:“告诉我吧老爹,我已经十五岁了!”
“噌——”
弑魔剑出鞘的寒光劈开炉火,银白色剑穗突然自燃。翡翠色火焰中传出空灵的精灵语挽歌,那是艾莉丝以月光为弦、魂魄为弓射出的永恒诅咒。燃烧的剑穗并非坠落,而是如溯游而上的银鱼般悬浮在伊洛雯眼前。
“接住!”冈瑟的咆哮震得陶罐里的淬火油泛起涟漪。
当少女下意识伸手触碰光焰,翡翠火舌突然坍缩成液态月光。一柄半透明的匕首在她掌心凝结,刃身流淌着冰裂纹般的精灵咒文。伊洛雯突然痛哼出声——那匕首竟像活物般钻入皮肤,沿着掌纹游走。她清晰感受到有冰凉的东西顺着血管流向右眼,又在触及虹膜时化作温热的银浆。
炉膛爆开的火星恰好照亮她新生的掌纹:月牙状疤痕内部,细若蛛丝的精灵文正在重组。冈瑟的独眼倒映着这诡谲的融合过程,看着匕首最后一丝寒光没入少女腕骨,在皮下凝成蜿蜒的星轨。
“等血月爬到你右眼正中央时,”老骑士用剑尖挑起她颤抖的手掌,淬火池的水面突然映出倒悬的绯红月轮,“这把月光刃自会剖开所有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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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的松木地板在月光下渗出细密血珠。冈瑟将昏迷的伊洛雯安置在木床上,墙面的精灵符咒在月光下闪烁着银蓝的微光——这些被老铁匠用铁水覆盖了十四年的封印阵,此刻正发出垂死的蜂鸣。
“终究是拦不住…”冈瑟从胸甲暗格取出鎏金怀表,表壳上蔓延的精灵咒文已经爬满十一个刻度。老骑士咬破拇指,将血珠滴在表盘中央的逆六芒星标记上。
“以弑魔者之血为契!”
咒文在齿间碾碎成血色光尘。怀表齿轮突然逆向疯转,那些原本蚕食着表盘的精灵咒文如同遭遇火攻的蚁群,嘶叫着退向十二刻度中第九个凹槽。表壳内侧浮出冰裂状血丝,恰似三百年前被弑魔团斩断的精灵母树枝桠。
「最多还有三个月…」他凝视着第九刻度边缘新生的月蚀标记,铸铁般的手指无意识摩挲表链——那里缠着半根银白发丝,是艾莉丝临终前被噬魔剑削落的。
昏迷的伊洛雯在吊床上突然抽搐,脖颈浮现出与表链花纹相同的勒痕。冈瑟喉间滚出浑浊的叹息,将仍带着自己体温的怀表扣上少女纤细的脖颈。鎏金锁扣咬合的刹那,表盘中央浮出微缩的星象图:
三枚血月正从迷雾森林方向升起,第七颗灾星已然划过灰岩镇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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