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正霖与肖锶齐赶到时,顾承渊只身站在月下,锦袍下摆的血已凝成黑色。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惊骇。
面前这般失魂落魄的男人,还是威名赫赫的勇毅侯吗?
屋内传来一阵孱弱的呻吟声,顾承渊仿佛惊草之蛇,正欲冲进去,满头大汗的产婆推门而出,拦住顾承渊,颤声道:“大人,孩子是保不住了,夫人更是凶多吉少。”
大夫紧着插嘴道:“大人,恕小的直言,夫人体内似有中毒之兆,若是请宫里的太医兴许还能妙手回春。”
这句话似惊雷劈下,顾承渊踉跄了一下,声音哑得不成调,道:“去请太医。”
“全部都请来。”
肖锶齐跟在顾承渊身后,劝道:“侯爷,此时宫门已经下锁。”
“那就闯进去。”顾承渊突然转身,眼底猩红吓得肖锶齐后退了一步。
顾承渊解下腰间的兽面青玉扔给谢正霖,道:“守好勇毅侯府。”
朱红的宫门前一骑黑马踏月而来,玄衣猎猎,刀尖滴血,却无人敢拦。
御书房内满地狼藉,殷黎红着一双眼睛,像个无助的孩子蹲在地上。
他的母后,他的生身母亲,给了他一个“惊喜”。
皇后的寝宫里多了两个嗷嗷待哺的稚子,竟然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
这个疯女人,自己不想活便罢,却要搭上他刚刚坐稳的皇位。
若是让朝臣知道那两个孩子的存在,皇家颜面尽失不说,自己的血脉是否纯正也将惹来非议。
为今之计,必须赶紧除掉那两个孽种。
太监总管瞥见凌乱的书房,握紧了手里的拂尘,把身子又低了下去,弓着腰走去。
“陛下,九千岁夜闯皇宫,把太医院里的太医都带走了。”
殷黎瘫坐在地上,随意抓起地上的纸笔朝着老太监砸去。
他总算明白,为何父皇坐在这个位置上总是彻夜难眠。
“九千岁为何带走太医?”
“听说是九千岁要娶的姑娘小产了,性命垂危,情急之下误闯宫门。”
“今日可以误闯宫门,明日是不是可以误杀皇帝了?”殷黎缓缓从地上站起,拍去龙袍上的灰尘,道。
“陛下,都是许家兄妹惹出来的,九千岁还将许家兄妹软禁在勇毅侯府,许老将军已经在宫门前徘徊多时。”
这姑娘怕不是狐媚子转世,竟能将顾承渊迷惑至此?
若是顾承渊愿意为君分忧,除掉那两个孽障,他不介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是顾承渊不愿意,正好借此机会夺了他的兵权,老老实实做个孤臣。
勇毅侯府的烛火光被天边的第一缕晨光吞噬,黑夜被撕裂出一片空白,栖禾院内传来隐隐约约地哭声。
众人熬了一宿,姜婉禾还是昏迷不醒,太医们跪在地上,胆小的瘫了半边身子跪坐在后面,等着太医院使的决断。
“千岁爷,血已止住,剩下的要看这位姑娘的造化了。”
“什么造化!”顾承渊怒喝道。
床上的人轻皱了一下眉头,顾承渊喉结滚动,道:“本侯只要她活着。”
姜婉禾睡觉时怕吵,顾承渊摆手挥退众人,屋内霎时间平静了下来。
顾承渊握着姜婉禾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替她承担一点苦痛。
“婉禾,别丢下我。”
谢正霖站在门外,下意识看向紧闭的房门。
“谢正霖,让肖锶齐把人带过来。”
顾承渊的声音似乎经过了一夜的沉淀后平静了下来。
谢正霖深吸一口气,当初灭门魏丁原的那夜,顾承渊也是这般冷静。
可是将军府在京城中的威望甚高,将军府和勇毅侯府针锋相对,恐怕有人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出乎许雁笙的意料,这一夜顾承渊并未对他们兄妹二人动用私刑,也没有要囚禁他们兄妹二人的意思。
又或是事发突然,顾承渊还来不及把怒火烧到他们身上。
许雁笙看着顾承渊从偏殿走出来,眼下两片青黑,一贯从容不迫的男人,脸上竟然有了一丝倦意。
许雁笙没有开口,静默地等待着顾承渊的处置。
若不是他对姜婉禾起了利用之心,也不会被小人有了可乘之机。
“许大人怎么不开口说两句。”
顾承渊看向许雁笙,眼底逐渐攀升出一股寒意。
“尊夫人小产一事,与我们兄妹并无干系。”
“亏得许大人说得出口。”顾承渊步步紧逼道,“当时只有许茵茵在场,不是你们兄妹串通又是何人指使?”
许雁笙自知理亏,低着头道:“虽说我们兄妹并无害人之心,但此事皆因我动了杂念,才有了惹出祸端。”
“请顾大人高抬贵手,此事由我许雁笙一人承担,与吾妹许茵茵并无干系。”
顾承渊扶着额头,掩盖住昏花的视线,道:“行了,本侯没心思与你讨较这些。”
“你和许茵茵还没这个本事在本侯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本侯只想要个答案。”
“许大人若是愿意,水落石出之时,本侯愿意放你们兄妹二人。”
“否则,就算是将军,本侯也杀得。”
日落西山之时,顾承渊把许雁笙放了出勇毅侯府,蹲守在门前的人立刻围上前去。
“少将军,您......”将军府的小厮欲言又止。
看样子许雁笙没受什么罪,除了脸上憔悴一些,半点皮肉之苦的痕迹也寻不着。
“少将军,小姐呢?”春芝左瞧瞧,右看看,也没见着许茵茵的影子。
“别看了,只有我出来了。”
许雁笙坐上将军府的马车,一拳砸在窗板上。
顾承渊分明是拿许茵茵要挟他。
先前皆因他自作主张,才有陷入这般险境。
万全之计,还是要与父亲商量。
栖禾院内。
姜婉禾努力想睁开眼睛,眼皮子缝了像千根针线似的,怎么也睁不开,意识轻得像一片羽毛,四肢却又重得像灌了铅。
耳边隐约有声音传来,隐约隔了一层厚厚的纱,模糊不清。
全身的反应似乎比她更加游刃有余,熟练地处理着每一步。
“婉禾!”那声音时远时近,像是从水底传来,带着令人心碎的颤抖。
她想要回应那个声音,却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腹腔内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带来一阵比□□更剧烈的痛苦。
面前的黑暗如萤火般的光亮撕开一个弱点。
姜婉禾定下心神,发现自己站在一处悬崖边,冰冷的雨水像无数细针般刺在她的脸上。
浑身衣物早已被雨水淋湿,一个阴冷的声音在雨夜中格外刺耳。
“小侯爷,别跑了。”
不合身的衣袍紧紧地将她包裹起来,身前马蹄声踏碎水镜的声响仿佛一下一下敲着她的心。
“侯爷?”
这两个字姜婉禾几乎是当作护身符似的挂在嘴边。
由不得她细想,身躯猛地一颤,竟然从悬崖边上一跃而下。
姜婉禾在昏迷中剧烈挣扎起来,身体开始不安地扭动,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失控的坠落感持续了片刻功夫,姜婉禾悠悠转醒,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人,穿着一身玄黑的袍子,又有些不合身,露出的一截手腕,却又像女子一般纤细。
“姑娘?姑娘?”
伸手去触碰她,那人却没有动。
姜婉禾收回手,指尖上沾着几点血迹渗入指甲缝中。
一股死亡的恐惧感缠上心头,姜婉禾拨开那人脸上盖住的青丝,一张熟悉的脸刻在她的眼眸中。
怎么会是她自己?
地上的人痛苦地呢喃道:“我不欠你的。”
雨势渐小,地上的“她”嘴角溢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什么都没了。
是她自己的声音。
她的师父。
地上的“她”呜呜地哭了起来,雨水落在扭曲的脸上,冲刷着鲜血的痕迹,似乎在尝试带走她的生命。
对她好的人,是不是都会死去,一个一个的地离开她。
姜婉禾心中攀升起一个念头。
她就是扫把星,只会带来不幸与灾祸。
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滑落,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擦拭她额头的雨水和血迹。
“姜婉禾,你不是,你不是。”
血水模糊的双眼盯着面前的女人看不清她的脸,声音却又和她自己有几分相似。
“姜婉禾,你要活下去。”
那女人长得好漂亮,像林大爷说的那样,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怎么这会又背得出来了。
她的意识已经集中不起来,面前闪过的画面如同走马灯似的转着圈圈。
那女人拍了拍她的脸,道:“姜婉禾,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有个人一直在等你。”
“他很爱你。”
真的吗?
涣散的瞳孔聚起一小层圈晕。
“他会爱你的一切,好的坏的,只要是你的。”
姜婉禾咽嗫着唇瓣,伏在她的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
不知是不是幻觉,顾承渊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中。
“婉禾。”
时而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时而又回到那个雨夜,感受着身体坠入深渊的绝望。
“你听,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
“他叫顾承渊。”
耳边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和惊喜的呼喊,但她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脑海中那如潮水般涌来的记忆上。
“顾承渊。”姜婉禾下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
顾承渊守在床前,立刻握住她的手,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的喜悦。
姜婉禾指尖微动,触到一片温热的肌肤,再次尝试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憔悴不堪的俊脸。
顾承渊伏在榻边,一只手还紧紧攥着她的腕子,像是怕她跑了似的。
素来爱俏的人,发冠早已松散,几缕墨发散在额前,下颌冒出青青的胡茬,哪里还有半分定远侯的威仪。
姜婉禾恍惚想起,庙里雕了一樽韩湘子,身上涂着的彩漆年久失色,露出彩衣之下的裂痕,如今顾承渊的模样,倒像是那尊神仙像活了过来,浑身上下都透着支离破碎的美。
她试着动了动身子,却惊醒了浅眠的男人。
“婉禾?”
顾承渊猛地抬头,眼底血丝密布,下意识去摸她的额头,又悬在半空,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
“林大爷,你怎么变成林老头了。”
姜婉禾的手腕抵着他的脑袋,努力地把人往自己身上推下。
她这是怎么了。
肚子好像有些空荡荡的。
“孩子!”姜婉禾刚开口,就被顾承渊冰凉的掌心覆住唇。
“我的孩子?”
顾承渊俯身将她连人带被拥进怀里,两个人都抖得厉害。
“活着就好。”
姜婉禾听见他胸腔里剧烈的心跳,一滴温热突然落在她颈间。
她怔住了。
顾承渊竟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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