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抱你吗?”我说。
我看起来肯定很蠢,谁的大脑关了一块,看起来都不会太聪明。她被我逗笑了,她说:“可以。”
我张开双臂将她抱住,这一次的拥抱不再像上次,我名正言顺,我堂堂正正,我具有合理的把她埋进怀里的身份。她好软,梦里的她,头发和现实中是一样的香味,我在她的脑袋上蹭了蹭,真好,软软的,毛茸茸的,可爱得让人难以自控,可爱得让我想咬她一口。她的体温很低,但神奇的是,当我抱着她时,我的热量好像顺着温度差,流到了她的身上。我的心在狂跳,我在燃烧,能量传到我的皮肤,钻到她的身上,恍惚间我似乎觉得她变得温暖了起来,和我分享同一个体温。
我忍不住了,我又问她:“我可以亲你吗?”
她对我额外的耐性很快就用完,她就像平时我刨根问底地追问她今晚吃什么的时候那样,颇有些不耐烦地回答:“可以,可以,别问了。”
我捧着她的脸,不知道要在哪里下嘴,想了一下,我轻轻地亲了亲她的额头。这短暂的触碰,已经让我的心脏跳得几乎要爆炸。她伸手推我,我以为她不乐意了,赶紧松手。我还没来得及道歉,又看见这家伙在笑。
她在嘲笑我,是的,那是嘲笑。
“你就这么亲我吗?”她问,“现在你是我男朋友?”
“对不起,”我道歉,“我可能……比较保守。”
她双手又揽过我的后颈,将我拉到面前。
她说:“我不太保守。”
我非常明智地在她亲上来之前的瞬间闭上了眼。眼睛是不能睁开的,因为她亲人的动静像吃人,音乐还在放,但舞厅里没有脚步声。所有人都在看我们,我不睁开眼都知道。甚至连平时最喜欢看热闹起哄的张阿姨都沉默,当然了她当然沉默,她之前起哄是因为我们没什么,现在我们有什么,她就没有了起哄的立场。珩这一个热烈的吻结束,我的手不听使唤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问我:“你怎么了?”
我回答:“你把原始人被老虎吃的原型亲出来了,我在检查我的肉还齐不齐。”
她“哧”地一声笑起来,之后忽然觉得我好可爱,下一秒又准备把我当小动物吸。我赶紧闭眼——我实在无法面对那么多人好奇的目光,我是社恐。但很突然地,地面摇了摇。
梦境在动。
珩的理智瞬间归位,她问我:“怎么了?”
我头有点疼,其中一块脑区好像在被拖拽着下沉。
“好像是六叔。”我说,“六叔要走了。”
本来六叔和其他人是不能落在同一个空间里的,但因为有我,我的人健康地活在现实世界中,与此同时我有过濒死的观测,所以我成了一座桥梁,连通了六叔所在的深昏迷域和其他人所在的现实世界。但六叔现在是在下沉状态中,当他和现实中的人距离足够远,他就会不可挽回地掉出梦境,永远地和现实失去联系。这是他将要掉出梦境的信号,也是梦境马上要结束的信号。
我向珩伸出手:“抓住我。”
我来不及向她解释,梦境已经破裂。严格来说,这种破裂仅限于我和她,还有六叔夫妻两人。
昨天晚上,司徒阿姨离开我的梦境之前,特意走到阳台。当时珩带着她女儿出去了,司徒阿姨问我:“阿六最后会怎样?”
□□的死亡和意识的死亡之间,其实有一个很短的时间窗。当□□的疾病发展到不能再支撑意识运作的时候,意识就会沉入很深处,最后消散。一旦发展到这时候,六叔就会像童话里化成泡沫的小美人鱼,我怎么都不再可能把他从深渊里拉回到司徒阿姨能到达的深度。理论上来说,从这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肉身会继续生存一小段时间,之后再彻底走向生物上的消亡。
我尽量把这个过程描述得温和一些:“他会下沉。刚刚我们其实在一个湖里,他会一直下沉,沉到你看不到的地方。”
司徒阿姨沉默,她这一刻变得很冷静,预见到最后的结果,她不再有不切实际的奢望。她提出了她最后的请求:“等到那时候,我可以亲自跟他告别吗?”
我同意了。
我测试了一下她所能承受的最深梦境。现在我们所有人都在第二层梦境里,每个人从梦里醒来,都会因为比平时醒着还要大得多的大脑耗能,而觉得很饿,甚至犯起低血糖。再往深处去,普通人很难忍受超额用脑带来的副反应——剧烈的头痛,还有时间错乱感。她是个没受过训练的普通人,我试着把她往下再推了两层,过度的疼痛很快就触发了她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把她唤醒。
但她很坚持,她很坚持要和她的爱人再相伴一些时间,相伴尽可能长的时间。
我拗不过她,但出于安全的考虑,我只能把这个时间划得很短,以减轻它对身体的损害。
“可以,”我说,“但只有最后一分钟。”
我按照六叔下落的模式,计算了一下他最后这一分钟里下落的距离,我把警戒线设在了梦境的深处,当六叔下落到跌出去之前一分钟的深度时,我就会收到通知。我拉着珩,和他们两个人一同跳入两层之下的梦境中。事情来得仓促,我没来得及跟珩说太多,但幸好她信任我,她也没问,就把手放到了我的掌心。
一阵冰凉的海风吹来。
我们落在一艘巨型游轮的甲板上。司徒阿姨和六叔不在我们身边,船上有些NPC在按照设定活动。夜晚很黑,海上没有灯塔,只有游轮周围一小圈海面是亮的。
珩看着这场面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她问我:“这是哪里?”
“大西洋,”我回答,“1912年的大西洋。”
“什么?”她很疑惑,又问,“司徒阿姨他们呢?”
我估算一下时间,指了指甲板下方:“三等舱里,应该……在跳舞吧?”
她终于反应过来这不是个现实里的地方:“所以这里是——?”
“泰坦尼克号,”我回答,“距离沉船还有八十一分钟。”
场景来自电影,八十一分钟是电影的八十一分钟,电影里的时间是不连续的,船上的时间也是不连续的。我和她站在甲板上,大海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转眼之间,天忽然亮了,时间跳跃到第二天的早晨。阳光照亮海面,深蓝色的大西洋,阳光在涌动的浪头间跳跃。
司徒阿姨和六叔在他们最喜欢的电影里度过分别前的最后一分钟,而我和珩就站在船头等待。海风吹起她的绿色头发,她凝望着眼前的大西洋,整个人空前地平静。她没骗我,她的家肯定也在海边,在海边住了好多年的人,面对大海时才会有这样眼神。没有边际,充满未知的大海,象征着无限的可能性。我走到船头的栏杆边上,也靠在上面。那一刻我觉得我和她很接近,确实很接近,至少我和她的记忆里有同样一片海——只不过我们的海,是更浩瀚更广阔的太平洋。
时间随着电影的进展,跳跃着前进,金色的朝阳,转瞬就落下,海面又从蓝色沉入黑色,夕阳将海面上的天空染成紫红色。我们在靠近冰山,海风渐渐变得冰凉,刺得人的思绪分外的清明,意识从复杂的感觉里抽身,人好像也变得轻盈。珩看向被船头割开的海,忽然问我:“我能跳下去吗?”
我靠在栏杆上,饶有趣味地看她:“你该不会是看见海,就想念你家的蟹堡王餐厅了吧?”
她笑起来,目光又投向远处。她大概是在想念她的姐姐,蟹堡王二小姐想起大小姐的时候,目光总变得很温柔。她看向我,眼神分外的柔软,这时候我和她很亲近,这不是拥抱或者亲吻,是一种灵魂上的亲近。她灵魂里脆弱的那一小部分,好像正倚在我的肩上。她说:“是有点想,好久没回去了。”
“那找个时间,回去一趟吧。”我和她一样看向大海,“这里你不能跳,跳下去你会被弹起来。”
“什么意思?”
没等我回答,她已经反应过来了:“这里……是梦和昏迷的交界?”
“对。”
天忽然黑了。电影里的时间进展到夜晚,甲板上的海风冰冷刺骨,好像前面是个打开的冰箱。视线里冒出一座冰山,之后船头擦着冰山过去,冰山撞上右边的船舷,我和珩随着船身猛然一震,险些没站住脚。
我制造NPC的能力还没有觉醒,我只好把童年记忆里学校的NPC换上外国人的面孔,放到大船上。他们开始慌乱地逃跑。就像电影里那样,人们奔逃,尖叫,乐队在甲板上演奏和缓的乐曲,以缓解大家的恐慌。我和珩朝着船尾跑,珩还问我:“船会沉?”
“哎,珩,你问我这个?”我几乎要笑,我印象中全知全能的珩,居然问我这个,“你没看过《泰坦尼克号》吗?”
她跟着我在倾斜的甲板上跑,这甲板像个噩梦,越跑越倾斜,怎么都不到头。她的声音在混乱的尖叫声中传来:“看过……没看完。”
“啊?”
为什么?
之后我想起电影的结局。Jack在冰冷的海水里下沉,最终消失在视线之中。这和人从现实陷入不可逆转的昏迷是一样的画面——她会想起她姐姐。
我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她的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