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深市,干燥,几乎不下雨。
因为不下雨,柏青岩的亢奋无法自控时,趋于依赖烈酒和千诗。
当然,他更喜欢依赖后者。
千诗最近每天留宿在柏青岩的身边。
柏青岩喜欢千诗的拥抱、亲吻,有时他也会拥抱亲吻她,这过程中,他的亢奋得到安抚,自行减退下去。
只有很偶尔时,他整夜亢奋,毫无睡意,那时的他有自厌、恐惧的倾向。
他已经很久不吃褪黑素,十一月比赛前夕那阵子,曾找医生开了提高专注的药,还剩大半瓶,他以清水送服两片,也能在该醒的时候醒,该睡的时候睡,看起来像正常人。
千诗并不知晓他的病症。
千诗以为柏青岩吃的是有益身体的营养素,从不多心,也从不想在他离开酒店后检查那些药的功效。
同时她也有自己要操心的事情。
周日乐队参加三场商演面试,千诗带着三个队友从早奔波到晚,想尽早完成责任,帮李小词赚到2万。
时间主要消耗在路上。
公交、出租、地铁,四个人在狭长的深市地界上晃荡,一上午才面试完两场。
中午习惯在便利店解决,关东煮和炸鸡排是饱腹又快捷的选择。
李小词翘着嘴,嫌这家店的海带太长,阿吉下意识起身去柜台借食物剪,被阿散喝止住。
阿散态度明确,说什么“大家是平等的人,凭什么李小词撒个娇,阿吉就要变成她的跑腿工”。
听到这话,李小词和阿吉同时愣住。
大概因为阿散性格是成熟稳定的,在朋友和队友面前,很少会讲这种指名道姓撕破脸的狠话。
千诗感觉自己必须出面,她对阿吉说,“你坐着吃,我去借食物剪。”
阿散立刻拉她的毛衣袖子,“你也不准去!”
正午时分,店里有不少来吃饭的上班族。
大家看戏的目光投过来,千诗迎着那些目光,心底无语,却只能压低声音,宽慰阿散。
“好,我不借剪子,我去柜台取炸好的鸡排。”
她拿来了鸡排,也拿来了剪子。
她悄悄从桌子底下递给阿吉食物剪,这个举动激怒了阿散。
阿散猛地抓过剪子,剪刀口冲下,一把扎在了李小词的桌上。
咚的一声!
李小词吓得抱头扑进千诗怀里。
阿吉赶紧劝阿散冷静。
阿散却拔高音调,瞪着李小词说,“你别给我装无辜!你害怕,你委屈,那你应该找曹佑,找柏青岩!少出来祸祸其他人!”
李小词大哭起来。
也许她此刻非常想念远在曼哈顿的曹佑,但她肯定不是在想作为备胎的柏青岩。
柏青岩始终是可怜的,也是可恨的。
千诗一边想,一边抱住李小词,拍她的背脊安抚。
等她不再哭,千诗将她交给一旁的阿吉。
“还有最后场面试,咱们咬咬牙,跑完就能回家。”
阿吉温顺地扶李小词往便利店外走。
千诗看阿散一动不动,朝他小腿踢一脚。
阿散转头看看千诗,这才揣着手走出去。
千诗去柜台还食物剪,向店员道歉,独自承担了一百块的赔偿费。
出来时,见阿散靠在墙边,剪了寸头的他,身上多出一些无处发泄的叛逆。
千诗喊他一声。
他立刻站直。
千诗又说,该走了,两人一起朝不远处的公交站台走。
“诗诗。”
阿散从后叫她,她回头去看。
阿散抓了一把不能更短的头发,皱着眉说,“柏青岩给不了你的,我都可以给你!”
千诗不由疑惑,“柏青岩给不了我什么?!”
阿散只是摇头,“等到跨年吧,你多给我一些时间。”
说完便沉默地靠在公交站台的广告栏前,盯着路上的车流,神情凝重。
千诗感到困惑也有点担心,她拉住阿吉,问阿散最近是否遇上了事儿。
阿吉可能知道什么,显得欲言又止,但最终摇头说他不知道。
公交到了站,千诗走上空荡的车厢,忽然想起宋隽那天告诉她,阿散准备跨年时对她表白心意。
她心里不安,阿散忽然剪了头发,还提起什么柏青岩给不了的东西,都是在为表白做铺垫吗……她猜到了就该找阿散说清楚,但阿散今天心情不好,她只能见招拆招。
最后一场商演面试,结果很糟。
李小词和阿散因为心神不宁,节奏一直出错,负责人连连摆手,当场直接拒绝了他们。
“不如我听阿散哥的,卖掉Tiffany换钱还债?”
李小词拿出来的是曹佑送她的那条奢牌手链。
千诗问她,“你舍得吗?”
李小词笑,“为什么舍不得?他送我这东西,我根本就不喜欢。卖了好。人活着,没必要和钱拧着过。”
千诗默默抹去李小词的泪,一夜长大的痛,并非所有人都可以承受。
但这也不算坏事。
阿散拿走那条细闪的手链,“我帮你卖?朋友有这方面的门路。”
吵架归吵架,在钱方面,李小词还是相信郭散。
公交上只有他们四人,大家一起挤在最后排。
开上高架桥时,阿散喊李小词,“就算你不想找你妈妈拿钱,完全可以找柏青岩借钱啊!”
李小词埋着头,不说话。
这也是千诗想不明白的地方。
柏青岩拿过那么多世界冠军,奖金至少上千万,他买得起200万的车,自然也有闲钱给李小词。
“他是很好的人,我不能总麻烦他。”
李小词的理由毫无说服力。
千诗看她落泪,赶忙抱紧了她,但被抱住的李小词反而哭得更凶。
三场商演面试全部失败了。
大家没胃口吃什么晚餐,下公交就各自分开。
千诗带李小词买了一杯热的无糖茉莉茶。
李小词提出想去QING里面坐一会。
两人进门,Sofia没在店里,回家陪老婆吃饭,只有两个兼职女大学生在看电视综艺。
李小词一边看手机微信,一边问她们,“柏青岩不在吗?”
“不在,学长今天没来过,”其中一个回答。
正说着,柏青岩从外面回来了。
他右胳膊挂着石膏,背黑色的大布跨包,来不及拉上的拉链里露出一些纸质广告,白底,花花绿绿,不知为什么被他留着。
“哥,”李小词上前抱住柏青岩,趴在他肩上,“我把曹佑送的手链卖了。”
柏青岩冷漠地回应,“哦,你自己决定吧。”他的手在李小词的头发上轻轻地抚慰。
很快李小词又哭了。
千诗一听她的哭声就感到无措,只能从酒吧后门出去,沿那条窄窄的巷子走远,直至听不见哭声。
她想,她本该留在店里,和柏青岩一起安慰李小词,但为什么她做不到。
因为柏青岩在安慰李小词吗。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身后传来脚步,对方走得很稳,不快,停在她的背后。
然后,他从后抱住她。
千诗轻轻地碰环在腰间的那只手,捏他的中指指尖,沿他的指根方向下滑。
“她不哭了吗?”
“嗯。”
柏青岩把脑袋埋进了千诗的长发,用嘴唇找她的后颈骨,一口咬了上来。
千诗感到疼,泪水打湿了她的脸颊,她舔舔唇,尝到一种久违的咸。
是很温暖的味道。
夜幕降下来,柏青岩牵她走回酒店。
路上柏青岩像是随口地说起了李小词,原来李小词近来被她妈妈缠得很紧,她妈妈希望李小词念完金融系就回家接手生意。
这不是开玩笑吗?
千诗难以想象,热爱自由、讨厌束缚的李小词能接受她妈妈的这番安排。
但柏青岩说,李小词同意了,李小词答应回妈妈身边做个听话的乖孩子。
“她妈妈威胁她了?”千诗问。
柏青岩摇头,“她不肯说,我猜,和曹佑有关。我正联系曹佑问明情况,曹佑不能躲在李小词身后。”
千诗不禁感慨,“小词儿很爱曹佑。”
说完,她察觉不该在柏青岩面前讲这种话刺激他,但话已经出了口。
她观察柏青岩,他好像不怎么在意,表情麻木,仰着头,什么都没说。
次日。
千诗接到宋隽的电话。
李小词刚刚搬走,被一个保养极好的中年女人接走了。
宋隽还说,“她走之前留了十五万,我粗略算过,这笔钱正好可抵四年的房租。”
千诗想给李小词打电话,发现李小词换掉了号码。
发微信,也没有一句回应。
午餐,食不知味。
晚上千诗在图书馆见到宋隽,宋隽穿了件薄卫衣,捧着一杯冷了的咖啡,戴着耳机看俄语网课。
千诗重新买了杯热的,送到宋隽手里,宋隽抬起的眼睛里满是惊喜。
“晚上回来住吗?”宋隽问。
千诗说,“要回,还想和你一起睡。”
直到躺在出租房的床上,千诗才想起没告诉柏青岩她今天不过去。
她既没有柏青岩的电话,也没加他的微信,便想通过微信群加好友。
但是柏青岩设置了“禁止通过群聊添加”。
千诗只能在四个人的微信大群发消息,【晚上别等我。@柏青岩】
隔了几分钟,柏青岩回复,【明天一起吃早饭吗?】
他的口气仿佛他们就是应该一起吃早饭的情侣。
但事实上,无论他还是千诗,都未曾给这段关系下一个明确的定论。
千诗在手机上翻日历,距离跨年夜,还有40天。
明天上午有早八,千诗说,【早上我陪宋隽吃,我们一起午餐。】
她说的“我们”,就只有她和柏青岩。
柏青岩却理解成了是三个人,他提议,午餐到QING来。
千诗哭笑不得,说,【好。】
午餐前赶到QING,柏青岩在厨房的水槽边,单手清洗紫甘蓝。
宋隽要进去帮忙,千诗劝她坐着等,柏青岩听见她俩的动静,转头看了一眼,“来了。”
宋隽紧张得不行,起身说,“柏学长好,谢谢你招待我吃饭,你看你还挂着石膏……”
柏青岩微微一愣,生硬地说,“没事,不客气。”
千诗站在一边,捂嘴,憋笑。
柏青岩的厨艺是临时培养的,他只有左手能活动,却可以对照网上菜谱买食材、处理食材,成功做出几道地道的粤菜。
席间,宋隽对柏青岩满口夸赞。
千诗倒只是低头,边笑边吃,不做评价。
事后回想,也只是在柏青岩面前,她才能做她自己,不必搜肠刮肚讲些虚伪的话。
之后几天,QING成了三个人的午餐基地。
柏青岩换着花样做饭,感觉快成了真正的大厨。
某天饭后,千诗从宋隽口中了解到李小词的近况。
宋隽说,在致理楼下碰见李小词和一个明显年长的男人牵手,然后坐上了一辆宾利。
千诗惊讶,“她这么快就忘了曹佑学长吗?”
可也在这时,千诗想起柏青岩说过,李小词因为曹佑,被迫答应了妈妈一些事情,其中很可能就包括和别的男人相亲,约会。
柏青岩坐在旁边,听完之后,脸色麻木地到酒吧后门打了一通电话。
风有点大,电话具体在讲什么,听不真切。
千诗担心地跑过去,喊一声“柏青岩”,却见他严肃地说要出去一趟,晚上不回来。
他沿着巷子跑出千诗的视线。
宋隽挽住千诗,“柏学长对李小词用情至深啊!”
千诗笑了笑,“这种事讲究你来我往,靠他单方面付出,没用。”
宋隽问,“那你和柏学长,是有来有往的?”
千诗不答。
-
柏青岩在关颖的会议室外等她。
关颖的男秘书为人客气,问柏青岩的手怎么受伤了,又问他吃过午饭没。
柏青岩没搭理,站起来,迎上刚结束会议的关颖。
“两杯清水。”
关颖向男秘书示意,领柏青岩去私人休息间。
门被关上。
柏青岩问关颖,“我怎么做,你才能放过李小词?”
关颖转身走向他,扯起他身上的廉价毛衣的领子,“自己买的吗?颜色还不错。”
柏青岩执拗地看着她。
关颖松开他的毛衣,坐去沙发上换拖鞋,“妈妈好不容易见你一面,你先回答妈妈一个问题吧。”
柏青岩没说话。
关颖仰起脸,妆容精致的她始终在笑,“李小词和千诗,二选一,你选谁?”
柏青岩感到被挑衅。
片刻,他说,“这问题没有意义。四年前你和你丈夫闹离婚,让我和妹妹二选一,我们一个都没选。”
关颖微微点头,“那如果再加上‘围棋’,三选一,你怎么选?”
柏青岩说,“你没打算和我好好谈,对吗?那我走了。”
关颖跑上来,扣住门把手,“儿子!”
柏青岩猛地退开。
印象中,他从不曾被人赋予这个亲密的称呼。
关颖的话音仍在他的耳边。
她说,“我知道你的答案!你会选‘围棋’。你讨厌处理人的情感,而围棋是没有情感的死物,所以,比起和人相处,你更适合和围棋一起生活!”
柏青岩回头看着关颖。
这个自称他妈妈的女人,笑容虚伪,面目可怕,此刻她自以为是的样子令柏青岩感到作呕。
“关颖,也许你曾试着了解以前的我,可现在的我,已不是你以为的我。奉劝你停手,不要再试图控制任何人,否则,你将在永远失去你丈夫之后,永远失去我和李小词,孤独,至死。”
柏青岩说完这番话,仁至义尽。
七岁的他和三岁的李小词,被关颖推开的那天,他留给了关颖后悔的机会。
十九岁的他和十五岁的李小词,被关颖强行带回的那天,他依然愿意给关颖机会。
但关颖不知悔改,始终以妈妈的身份,纠缠、控制他和李小词的人生。
现在,关颖甚至妄图以他们兄妹的感情作要挟,逼李小词认错,听话。
为什么?
一个自称是妈妈的女人为什么变得如此可怕?
柏青岩心底一片荒凉,他麻木地拧开了门,麻木地走了出去。
门打开了,身后传来关颖虚伪的关心。
她说,“阿青啊!医生告诉我,你没按时复诊和吃药,你还好吗?”
柏青岩走入了电梯,平静说完最后的话,“我是正常人,我不需要吃药。还有,你安排夏赵仲来我身边,不要以为我没察觉。我没有揭穿,因为我还没下定决心走到那一步,所以,关颖,请你不要逼我!”
关颖破口吼道,“怎么样呢?我就是要逼你啊!”
电梯门正在合上。
柏青岩耳边响起关颖的哭声,在慢慢远去。
他漠然地说,“关颖,总有一天,你会后悔曾对我和妹妹做过的所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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