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你要杀了我?

韩青少接到有关许曳的消息时是在一周以后，当时许曳已经被送进了医院。

事情似乎发生得很突然，就连守卫也说不出具体的情况，只知道三四天前许曳忽然开始很少露面，也没有向他们提出过任何要求，一日三餐吃的量也有所下降。

但守卫在例行询问他身体状况的时候，许曳表现得又和之前没什么两样。直到他用守卫送餐时拿来的餐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在昏迷时被发现，他的不正常才彻底败露。

韩青少接到守卫的电话时是在谈判开始前的半小时，当时一切都准备就绪了，他却忽然给中央塔主席打了电话让他代自己进行谈判。

“不行！按照程序谈判必须由你来出面。我是中央塔主席，按照规定不得插手塔外领地纠纷……”

主席的话还没有说完，韩青少就打断了他：“我已经离开了，抱歉，但我确实有急事。”

韩青少知道自己的这个行为很不负责任，但是得知许曳自杀昏迷的消息后，他真的不可能安然地坐在谈判桌前冷静自如。实际上，韩青少在接到守卫电话时精神力突然产生了强烈的波动，连他的哨兵助手都受到了影响，差点出事。

成为黑暗哨兵不仅意味着战斗力的无人能敌，更意味着哨兵不必再依赖于向导的精神疏导，因为黑暗哨兵对自己的精神力有足够的掌控能力，不会再像普通哨兵一样受困于感知过载或感官神游。

除此之外，黑暗哨兵对自己的情绪控制也会比以前更加精准，他们不会随便因为五感过载而情绪暴躁。拥有一个向导更多的是出于黑暗哨兵要升为首席的形象考量。换句话说，首席不需要向导，没有人能左右他们的精神力。

但韩青少是个例外。

韩青少是两天以后赶回来的，当时许曳还在医院里，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守卫不敢轻举妄动，只好二十四小时轮流看守着许曳，怕他再出现什么状况，连许曳要求回到指挥部休息守卫都没有敢答应。

太阳刚刚升起来的时候韩青少出现在了蒙德里安中心医院里，陈墨就在这家医院。他是后来得知许曳出事了的，但是许曳被看守在最高层的特护病房里，他没办法进去。

许曳出事后陈墨看到了手机上的一条未接来电，但当时他被混蛋的江野按着在办公室里要个不停，没有接到。后来陈墨再拨过去许曳就关机了。第二天下午许曳就被送到了医院。

“首席！”守卫长看到韩青少来了忙敬了个礼，但韩青少的脸色明显凝重。他接过了守卫长递过来的许曳的检查报告，看了诊断结果后韩青少一言不发地打开了许曳所在的病房门，只身走了进去。

许曳穿着病号服正站在窗前，阳光沐浴在他身上，显得他整个人都很柔和。韩青少看着窗前的人，想起许曳过去的种种，怎么也不相信许曳会自杀。

韩青少走过去抱住了许曳，他明显感到许曳抖了一下，于是韩青少安抚地吻了吻他的耳尖。

医生对许曳的诊断结果是ASD，一种与心理创伤有关的急性应激障碍。韩青少刚刚看到报告时第一反应也和医生一样，认为许曳是因为在封锁区熬了那么长时间，所以才会留下心理创伤。

他看着怀里人又亲了亲他的眼睛：“你都记起来了是吗？”

许曳微微瞥开眼睛，点了点头。他感受到了韩青少起伏的胸膛，昭示着韩青少表面平静压抑下的极度暴躁。

韩青少的确在忍，来的路上他就一直在给自己做思想工作，但是刚刚进来看到许曳手腕上缠着的厚厚的纱布时，韩青少还是控制不住地血压上升。

终于，韩青少再次将他搂在怀里，声线不加掩饰地抖动起来，眼皮显出愠气和后怕的红：“你怎么能自杀……你不要我了吗？”

许曳呆呆地被他搂在怀里，眉头渐渐蹙起，但抿着唇还是没有说话。

韩青少看他现在这个失魂呆滞的样子，捧着他的脸又吻了一下，安抚道：“我尽快处理完封锁区的事，然后我们就回家好不好？我带你回家。”

许曳麻木的眼球这才有所转动，他抬起头看着韩青少，嘴唇轻启：“回家？”

韩青少点了点头，将他抱起送到了床上，掖上了被子：“你想回我们俩之前住的地方还是你的老家南锣岛？你想去哪儿都可以……”

许曳听着他的话唇再次抿紧了，但依旧没有说什么。

韩青少当然感觉得出来许曳好像变了，对他的亲近表现冷淡，话也没有几句，自己抱上他的时候他总是会应激地抖一下。但许曳还是接受了他的吻和拥抱，韩青少觉得这些异常都是因为他的ASD。

晚上韩青少接到了中央塔主席的电话，谈判失败了。

其实是意料之中，昆查不是个善茬，就算韩青少亲自去也不一定能扭转局面。

“首席，我有必要提醒您，您在中央塔的职务虽然具有名义上的绝对独立性，但并非意味着可以为所欲为。中央塔主席团有权对您的行为进行合理监督，如果您的行为有违反中央塔塔内法规之处，我们依然可以提请对您的指控！”主席的话说得很不客气，显然是因为韩青少突然消失的行为。

“十分抱歉，主席。我会尽力弥补损失……”

许曳躺在床上手脚冰凉，他听着韩青少打电话的声音，知道了韩青少是临时赶过来的，不知道第几次蹙起了眉头。

一切都安排完已经很晚了，韩青少回到房间很自然地上了床搂住了许曳。许曳闭着眼睛再次承住了韩青少的亲吻，但也没有迎合，简直乖顺呆板得过了头。

不管是失忆了的许曳还是以前的许曳，韩青少都觉得不该是这样的……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慌。

许曳一直装睡到快天亮，一夜没睡。他在昏暗里睁开了眼睛，瞥了一眼韩青少，然后下了床。

许曳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去到了洗手间，拿起了藏在浴缸后面的枪。这是韩青少离开临时指挥部前给他留的，怕他出什么事。

许曳在昏暗里握着那把枪，觉得冷得刺手，又觉得安心了很多。以前在联盟军校里，许曳嗜枪如命。后来进了北区军部，他渐渐地反感起枪来。因为他的枪总是在杀人的路上。好像他的人生就只是为了完成一个个任务，一次又一次地沾上血。

最严峻的任务、最危险的任务，许曳总是第一人选。

“布布……”

声音出来，许曳霎时间应激地转身举起了枪，枪口正对韩青少的眉心。许曳的枪法韩青少一直都知道，不过子弹的速度能不能赢过一个黑暗哨兵，已经不那么确定了。

韩青少的瞳孔在看到枪口的那一刻微缩了下，但其中的情绪许曳看不清。他举着枪的手没有之前那么稳了，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响在两人之间。

“布布。”韩青少又叫了一遍，许曳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但依旧没有放下。

时间在一点点地流逝，韩青少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许曳不是因为应激想要自我防卫才举起枪，而是真的想杀了他……

“你想杀了我？”韩青少的话听起来很冷静，但尾调有些微微上扬，是带着被爱人举枪相对的酸楚和不可置信。

许曳吞了下喉咙，“是……是你想杀了我。”

韩青少的眉心紧拧，“我从来没有。”

“你有——”许曳的情绪突然暴躁起来，回想着脑海里的一幕幕，没有韩青少那样的痛心，只是本能的恐惧和无措。

韩青少往前走了一步，许曳把枪稳了稳：“你别过来！”

韩青少应声停住了脚，死死盯着许曳。

“你放我走……”许曳终于提出了要求。

韩青少寞然地想，从自己回来到现在，许曳的顺从都只是装出来为了麻痹自己的吗？他时刻准备着要离开？

“告诉我你怎么了。”韩青少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许曳没有应声，又重复了一遍：“你放我走！”

“不可能。”韩青少说得斩钉截铁。他眉眼间的愠气越来越重。

许曳竟然想着离开自己……他不要自己了。

许曳听到韩青少的这句回答，脑中的一根线突然断了。下一秒，许曳的手指按下扳机，但比他的手更快的是韩青少的精神力。

精神力瞬间入侵了许曳的精神屏障，他的瞄准目标即刻偏离，子弹射在了洗手台上。

因为精神屏障被入侵，许曳瞬间就失去了反击的能力，手中的枪滑落在地，身子也往下坠去。

韩青少疾步过去将他按在了怀里，与此同时守卫们听到枪声闯了进来。

“没事，只是走火。”韩青少蹙眉对守卫道。

守卫长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的职责是保护首席的安全，所以还是开了口：“首席，您的安全最重要，我们需要对您以外的人进行排查。”

“出去——”韩青少不再掩饰怒气，精神力的翻滚让在场的哨兵都头皮发麻，最后不得已退了出去。

韩青少稍稍松了松力，看了眼怀里人。韩青少的精神力太充沛了，许曳的精神屏障根本抵挡不住，此刻意识还有些涣散。

韩青少搂着他盯着他，像是要从他眼睛里看出点什么，但最后看到的是从许曳眼角滑下来的一串泪。

“你真的想杀了我……许曳?为什么。”韩青少的臂弯托着许曳，声音冷硬发涩，不是质问，添的是受伤。

许曳缓了缓神，但依旧无力。他好似闻到了一□□味，这个时候才清楚地知道自己真的开了枪。

他看着韩青少，眼神复杂。

被陆瑾扔进封锁区前，他在无麻醉的情况被人开刀取出手臂内移植的芯片。那时陆瑾告诉他韩青少不属于他，是韩青少默许陆瑾这么对他的。这次，许曳选择不相信——他被抓走前韩青少对他明明已经很好了，还说要和他生个宝宝。

可是封锁区太难熬了，许曳手臂上的伤发炎流脓，时刻提醒着他韩青少可能已经被破坏了地下一层保险装置的陆瑾接走了。这个时候陆瑾的话又飘进了他的耳朵。

韩青少之前说的是不是真的……他真的会爱上自己吗？

许曳其实没那么自信，当死亡的威胁一次又一次把他拖垮，当这辈子都可能出不去了的念头盘旋在脑子里时，许曳不止一次地问自己这个问题。

直到许曳到了临时救助站，他在新闻里看到韩青少被南区的人簇拥着，听到陆瑾亲口说出他们私底下早有来往并且一直在策划救援韩青少的话。他也亲眼看到陆瑾不无缱绻地吻了病床上韩青少的额头，他们在媒体的报道中是感情甚笃的爱人。

许曳想陆瑾说的果然是真的。韩青少那段时间对他的承诺和爱意都只是缓兵之计，目的就是为了给陆瑾他们争取时间展开营救计划。

许曳成了被通缉的罪犯，成了绑架囚禁韩青少的恶人。这个时候陆瑾的话又一次飘进他脑子里。这次，许曳没有力气相信任何了。

被抓走当人质的时候许曳腹痛难忍，觉得自己肯定活不长了。他让陈墨替他杀了那两个人。他知道陈墨做不到。他只是想留个念想。许曳的脆弱唯独在碰到韩青少时会原形毕露，他说想杀了韩青少，其实是在说想韩青少了。

在许曳没有了任何希望的时候他被医院的医生告知怀了孕，这是许曳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把韩青少放在第二位。他想没有韩青少，可是有和他的宝宝，那也是他可以活下去的理由。

于是许曳又有了期待，还给宝宝取了名字。

可是许曳早该知道自己不被眷顾，他没有那么大的运气，宝宝是个葡萄胎。许曳被哄骗着做了清宫术。他的宝宝就这么没有了。韩青少什么也不愿意给他留下。

那时候他只有一个念头，他想走得远远的。

后来到了迦阿，许曳被陆瑾的人追到山上。他看着陆瑾的人，认定那些来追杀他的南区士兵里有韩青少，或者是韩青少派来的。

当他离死亡只有一步的时候，许曳觉得自己无药可救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点庆幸是觉得如果韩青少死在了自己手下，那么至少他们死在了一起。于是他举起了枪，想象枪口对面的人就是韩青少。

他一枪爆头，但死的不是韩青少。许曳的精神屏障碎的一点不剩，当他的精神不断涣散马上要结束生命时，许曳看着上面的天，好像看到了一只布谷鸟。他想起了妈妈给自己取的名字……

“你不喜欢我……你想杀了我，你讨厌我……”直到今天，刚刚开完枪被韩青少搂在怀里的许曳，终于愿意坦白承认自己不被韩青少喜欢这件事。现在他对韩青少只有来自心底最纯粹的戒备和恐惧。

过往的一切——陆瑾，封锁区，死亡，孩子……一切的一切把许曳压得喘不过气。只有一点他很清楚，靠近韩青少就会靠近不幸，想要韩青少就会失去一切。韩青少对他来说是个诅咒。

韩青少看着他，眼瞳聚焦又失焦，他想说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许曳在今晚亲手对他开了枪，如果他不是黑暗哨兵可能早已命丧许曳的枪下。许曳的扳机扣得那样重……韩青少想过种种和许曳之间的结局，唯独一种他没想过——死在许曳手里。

联盟军校里许曳亲手把他引上了一条不归路，从那之后他开始偏航，开始堕落，开始成为许曳固执的囚徒。

可许曳现在竟然想杀了他……接受许曳不爱他这件事比他看着许曳扣下扳机更加恐怖。

韩青少忽然捞起许曳把他紧紧扣在怀里含吻，他粗蛮地舔破许曳的唇劫掠他的每一分氧气。

韩青少无法接受，无法接受两人间这样的结局。

他脸色紧绷地将许曳抱起扔在了床上，不顾许曳惊恐的反抗将他扒了个干净。许曳下意识想跑，但被韩青少死死钳制着毫无还手之力。

韩青少撑在他身前，看着许曳抗拒的样子，眼眶通红，“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没有保护好你……”

许曳戒备和冷情的眼睛盯着他，复而又移开。韩青少往下压了一下，许曳忽然抬手抵住了他的胸口，是割腕受伤的那只手。

看着许曳手腕上的纱布，韩青少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你为什么想自杀?”

许曳蹙着眉抬起眼睛，也不回答，只有一句:“放我走……”

韩青少盯了许曳好长时间，本就通红的眼眶随着他一声带着怒气和自嘲的笑，而滚下了一滴泪砸在了许曳的下巴上。他猛地压下来再一次咬住了许曳的唇，没有收力，许曳的嘴里瞬间漫进了血腥气。

韩青少抵着他的鼻梁，又一滴泪滚下来盛在许曳的眼窝里。韩青少微微发着抖，搂着许曳瘦削的脊背。

许曳在他身下看到了韩青少脖子上暴起青筋和他红透了的眼睛，觉得自己的唇火辣辣的疼。

韩青少抵着他的额头，明明是这么缱绻的一个动作，可说出来的话却那么剜心:“我不可能让你走……你好好养病，我会把你治好的，一定会的……”

说完韩青少起了身，给他围上了被子，拿起了自己都没来得及换掉的军装大衣离开了病房。

许曳呆呆地光着身子躺在被子里，脑子乱成一锅粥，他想坐起来，刚一起身眼窝里那滴泪就滑了下来，凉凉的……

“首席。”外面严阵以待的守卫看到韩青少敬了个礼。

韩青少看起来已经恢复了正常，对着守卫长说:“现在立刻想办法从封锁区外调一个最有经验的心理医生来。”

守卫长愣了愣，在看到韩青少坚冷的眼神时才有回答。

韩青少又看了一眼病房门，他不清楚许曳究竟为什么觉得自己会杀了他。他知道许曳现在这样自己应该顺着他，哄着他，但韩青少做不到。他不可能答应许曳放他走的话，即使是撒谎也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