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元和自己妻子的初见是这样的。
那年春日的江南,烟柳画桥,风帘翠幕。
“再高些!再高些!”江见初仰着苍白的小脸,望着天空中那只摇摇欲坠的纸鸢,声音细若蚊蝇却掩不住兴奋。
侍女小翠握着线轴,手腕一抖,那蝴蝶纸鸢便又往上蹿了几分。忽然一阵邪风刮过,纸鸢线“啪”地断了,那五彩斑斓的蝴蝶晃晃悠悠,最终挂在了园中最高的那棵老梨树上。
“小姐别急,奴婢这就去找人摘下来。”小翠慌忙道。
江见初摇摇头,咳嗽了两声:“不必了,那么高,危险。”
“这有何难?”一个清朗的男声从墙头传来。江见初抬头,只见一个约莫十岁的少年正骑在墙头,一袭靛蓝色锦袍,眉目如画却带着几分傲气。
“你是何人?”小翠警惕地上前一步,挡在江见初前面。
少年一跃而下,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见两人身后站的几位小厮有些眼熟,想了想就想起来了,问:“你是江叔叔家的?我叫戴元。我爹是戴明远。”
两家父母是认识的,只是江见初不足月份就出生了,身子孱弱,鲜少出来走动,所以戴元先前也只是听说过这位妹妹,从未见过。
江见初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又转向树梢的纸鸢,眼中满是惋惜。
戴元皱眉看着她,忽然转身走向梨树:“笨。”话音未落,他已经利落地攀上树干,伸手够到了纸鸢。
在江见初惊讶的目光里,戴元纵身一跃,稳稳落地,只是衣袍被树枝划破了一道口子。他将完好无损的纸鸢递给江见初:“喏,你的纸鸢”
江见初接过纸鸢,却盯着他破损的衣角:“你的衣服...”
“一件衣服而已。”戴元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而后二人时常在一块玩,江见初每日要吃什么药,都什么时辰吃,哪些药不用每日都吃……戴元记得一清二楚。
到了婚配的年龄,戴元第一时间就向江家提了亲,只是江见初竟说什么也不肯点头。
江见初咬唇,眼眶微红:“我这样的身子,如何能嫁你?”
“身子弱又如何?”戴元逼近一步,“我马上就是灭忧所的灵主了,你嫁给我,什么也不用做,自有家里下人好生伺候着你。”
“可我不能……”她声音哽咽,“我不能给你生儿育女,甚至……甚至可能活不过三年五载……"”
“休要说这混账话。”戴元想要抓住她的手腕,不叫她再往后躲,但也知这不合礼数,于是攥紧了拳,“我戴元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子嗣绵长,我要的只是你!”
江见初怔住,眼泪倏然滚落。
戴元抬手,接住江见初掉下来的泪,嗓音低沉:“江见初,你听好了——我戴元这辈子,娶定你了。你活一年,我陪你一年;你活一日,我守你一日。若你怕耽误我,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没有你,我这一生才算真正耽误了。”
江见初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肩头呜咽出声。
两人婚事就是这么成的。
婚后的日子如戴元承诺的那般,除忧之余,他几乎将全副心思都放在了照顾江见初上。戴府里终日飘着药香,戴元亲自尝药、煎药,甚至远赴各地寻访名医。
“这‘雪灵芝’是长白山的老参客珍藏的,是大补的好东西。”戴元将一片晶莹的药材放入药盅,
江见初靠在软枕上,心疼地看着丈夫:“何必呢...这些药也不过是让我多喘几天气罢了。”
戴元手一顿,咬着牙道:“你若再说这样的混账话,我便……我便……”男人嗫嚅着唇,“我便”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不再说了,自己去盯着人煎药了。
第三年的秋天,江见初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那日秋阳明媚,她突然精神好了许多,甚至能坐起来梳妆了。
“元郎,推我去院子里看看桂花吧。”她轻声请求。
戴元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却还是笑着应了。他小心翼翼地将妻子抱到轮椅上,推着她来到庭院。金桂飘香,落叶纷飞,江见初苍白的手指接住一片飘落的红叶。
“多美啊...”她轻声感叹,“元郎,我走之后,你要好好活着。”
戴元握紧轮椅的把手,指节发白:“别胡说。”
“听我说完。”江见初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我知你对我情根深种,也知你是个性子倔的,我不要你随我而去。我要你活着...等到有一天,你若是死的有价值,便来寻我,我就在那头等你,多久我都等,你若是白白死了,我便不见你。”
戴元跪在她面前,将脸埋在她膝上,肩膀微微颤抖。江见初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元郎,嫁给你,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了,谢谢你……”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终随着秋风消散在满园桂香中。
江见初走后,戴元将她的东西一样一样收好。
她的罗裙、她的簪花、她最爱读的诗集,都被他小心翼翼地放进檀木箱中。
他收拾得很慢,因为每一件物品都牵扯着二人的回忆,每收拾一样,他都要停下来陷入回忆之中。比如这梳妆台上,留着的一只未绣完的荷包。
戴元拿起荷包,指尖轻轻抚过上面歪歪扭扭的针脚。
江见初的绣工一直很差。
她似乎没有绣花的天赋,绣出来的花样常常歪七扭八。戴元每次见了,都要笑话她:“江大小姐这绣的是鸳鸯?我怎么瞧着像两只落水的鸭子?”
江见初便会恼得把绣绷往他身上丢,气鼓鼓地别过头不理他。
后来,戴元发现她指尖上多了许多细小的针眼,红红的,应当是被扎了很多次。他当即沉了脸,夺了她手上的针,冷声道:“别绣了。”
江见初怔住:"怎么了?"
“女子又不一定非要做女红。”他皱眉,语气硬邦邦的,“你的字写得比谁都好,何必折腾这个?”
江见初笑他:“和你比确是写得好。”
婚后,江见初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多,原是想绣个荷包,给戴元留个念想,但她绣工不好,绣的太慢,最终还是没有绣完。
“丑死了……”戴元嘴上埋怨着,眼泪却一颗一颗砸在荷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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