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牡丹进来的时候,窗外正在下雨。兰蘅与玉宵坐在窗前,围着桌子喝茶吃点心。小牡丹把蓑衣一脱,斗笠一取,这才露出真容。
玉宵这才发现,原来鱼贩子是小牡丹扮的。她为了不露馅,可真是煞费苦心。
“我有重要的事告诉你们。”小牡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雷鸣等不及了,三天后就要在荧惑宫中操办尊主的丧仪,在他灵前接手荧惑。”
“三天后?不是七天吗?”兰蘅瞪大了眼睛,“一点消息也没有,他是真怕有人截胡啊。”
小牡丹点头:“看来是的。”
“都有谁?”玉宵把绿豆酥咽下去,咕哝了一句。
“镖局里一些亲近的老人,说白了就是自己人。江湖上的人他也没多邀,要么就是归顺他的,要么就是常有往来的。”
“哈哈。”玉宵干笑了两声,“有没有他的两个老对头,威远镖局和黑鹰帮?”
“怎么会有?之前江湖上传的消息是七天后。”
“七天后?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这雷鸣真是鸡贼得不行。”玉宵笑着摇头,“还好有你,小牡丹,不然我们都蒙在鼓里。”
这时候一只鸽子飞进来,停在了桌面上,它低下头,啄着盘子里的玉米烙。
兰蘅将它腿上的信笺取下来,展开一看,神色不由得变了三变。
“出事了?”玉宵问。
兰蘅道:“风袖楼的一个隐卫,出任务的时候受了内伤,无法参与本次行动了。”
“本次行动?”玉宵疑惑,“什么行动?”
“我本打算请一位武功高强的隐卫假扮沈明奉,出席七天后尊主的丧仪,给雷鸣添点乱,只是她忽然受伤,我得另寻人选。”
“原来你早有计划。”玉宵展颜一笑,“你说的添点乱,是指什么?还有,你说的沈明奉,是家喻户晓的那个,传说中的沈明奉吗?”
兰蘅笑道:“正是。就是那个沈明奉。两百年名震天下的江湖客,至今仍有余威。你有所不知,其实是她创立了风袖楼。明面上是武林盟主号令江湖,暗中里,武林盟主也要听命于风袖楼。那时候,风袖楼可真是风光无限啊。只可惜,在她四十岁时便神隐世外,销声匿迹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有人说她死于非命,有人说她白日飞仙,有人说她为情所伤,有人说她看破红尘。”
“我知道,我都知道。沈明奉是我从小到大的偶像,正是因为她,我才有了一个江湖梦。我渴望像她一样,成为活生生的传说。直到今天,还有人相信她没有死,而是成了仙。比如我,有生之年,真想见她一面。”玉宵托起脸颊,眼神中充满了憧憬,“我是听她的故事长大的,牙牙学语时,嬷嬷们讲沈明奉的故事哄我入睡。进了学堂,我读的第一本书就是《沈明奉传奇》,她的连环画、小人书我都翻烂了。逢年过节,家里来了戏班子,我的必点曲目就是《沈明奉屠龙记》。”
小牡丹打趣:“玉宵,想不到你会这样迷恋一个人。”
“对,我是迷恋她。”玉宵掏出风袖楼主人的令牌,反复摩挲,“这也是沈明奉的遗物吗?她亲手打造了这块令牌?天呐,我不知道。”
“风袖楼是个秘密组织,就连江湖上的人都知之甚少,即使有人听说过,也觉得那是虚无缥缈的传说。”兰蘅轻拍玉宵的背,“如今,这块令牌传了你,你就是沈明奉的传人了。”
玉宵的眼睛闪闪发光,她动情道:“哇!我美梦成真了!”不由得吻了几口令牌,颤声道:“我一定不负所托。”
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便对兰蘅主动请缨:“既然那个隐卫来不了,不如由我来假扮沈明奉。”
兰蘅的脸上立刻浮现担忧之色:“玉宵,若你没有身中奇毒,确实是不二人选。可如今你是病人,我真怕你撑不住。”
“我吃了卢大夫的药,身体已然好了许多。再说,眼下你还有更好的人选吗?”
兰蘅思忖片刻,咬牙道:“那么你姑且一试,只是不要勉强。任务可以失败,你不能有事。”
“放心吧。”玉宵美滋滋道,“我如今假死在家,连门都不能出,闷也闷死了。时间紧迫,我们对一对计划。就从你想怎么给雷鸣添乱说起。”
兰蘅微微一笑,给玉宵递了杯茶:“蜃烟山虽凶险,荧惑宫却是一座宝库,也难怪雷鸣眼馋。只是若让雷鸣接手了荧惑,瀚州城怕是要下起血雨。有人只手遮天,就有人晒不到太阳。无论在哪里,百花齐放才是春。玉宵,我们不能让雷鸣一家独大,我们不能把荧惑宫拱手相让。”
“你是说,我们要把荧惑宫抢过来?”
“正是。”兰蘅坚决地说,“荧惑宫是一座金山,里面堆满了尊主多年来搜刮的奇珍异宝和武林秘籍。若这些东西落在雷鸣手中,后果不堪设想。我看这个人,有鹰视狼顾之相。他之所图,恐怕不是江湖之主这么简单。”
“你是说,他有问鼎天下的狼子野心?”小牡丹惊吓得捂住了嘴。
玉宵挠了挠头,为难道:“我去过荧惑宫,当时雷鸣也在。其实他已经去荧惑宫搜刮过一番了,就比如丹房里的地下书库,他已派人找过,只是没找到最想要的。我敢说,他的人一直在荧惑宫中把守,为的就是不让任何人靠近这座宝山。我们冲破结界之后,他的人马长驱直入,已驻扎在山上多时。”
兰蘅苍白的脸上浮上笑意:“上山容易下山难,他到底不是荧惑之主,这座蜃烟山他驾驭不了。他需要时间,需要人力,需要有人为他出谋划策,告诉他怎么玩转荧惑宫。只可惜,荧惑宫的人都死绝了。他也没想到尊主会那么狠吧。明明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却一样也拿不走。不错,他把荧惑宫包围得水泄不通,却不敢轻举妄动。他怕下山的时候发生意外,连一件宝物都不敢运下山呢。”
玉宵笑得合不拢嘴:“这么说,他并没有得逞。”
兰蘅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他如今霸着荧惑宫,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他需要三天后的那个仪式,才能正式接手荧惑,成为名副其实的新尊主。”
玉宵不屑地一笑:“尊主可不是人人能当的,不是谁占了荧惑宫,谁就配得上尊主这个称呼。雷鸣这个人,我看火候差点。”
兰蘅向她敬茶,笑道:“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玉宵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小牡丹心神不宁地坐在一旁,玉宵放下茶盏,两人目光相交。
玉宵问:“你怎么了?”
“我只是有点紧张。”小牡丹并不掩饰自己的害怕,“我担心你,雷鸣不是好对付的,即使你很厉害,我还是忍不住担心。”
“你别怕。”玉宵握了握她的手,“首先,我不会完蛋;然后,就算我完蛋了,风袖楼会收留你,保你一世平安。”
小牡丹像是如释重负地一笑:“我知道,你们当着我的面说这些,是真的把我当自己人了,我也不会让你失望的。”
玉宵欣慰地一笑:“刚好你来了,我正有一事想不通,望你解惑。”
小牡丹仿佛猜透了她的心:“你是说,我姐姐死去的那一天?你想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玉宵抱歉道:“提起了你的伤心事,请你原谅。我是想问,是谁把牡丹姑娘的头颅割下来放进匣子的?总不能是花锦官,他若想要霸王蛊,不应该作茧自缚,把头颅锁进一个自己打不开的匣子。”
牡丹惨淡一笑,泪水潸然而落:“我答应过你,不会瞒你一个字。既然你问了,我只能坦诚相告了。这件事实在难以启齿。我本以为,不会有人发现……到头来,还是瞒不过你。”
这时狂风骤起,暴雨倾泻。兰蘅静静起身,关上了窗户。
天色暗下来,屋里没有点灯,三人围桌而坐,小牡丹娓娓道来——
“威远镖局的总舵在檀州,黑鹰帮的总舵在兖州,但瀚州城才是江湖武林的必争之地,所以他们在瀚州城都开了分舵,欲与雷鸣争锋。雷帮主手段了得,一招梦中杀人,威远镖局和黑鹰帮群龙无首,元气大伤。他们虽然恨,却拿雷鸣毫无办法。雷鸣镖局多年来听命于尊主,深谙炼蛊之道。机缘巧合,雷鸣得知有种霸王蛊,比尊主的寒毒蛊还要厉害,只是炼成霸王蛊的条件极为苛刻,需要将幼蛊养在命格至阴之人体内,整整十年方可炼成。阴差阳错,竟真让他找到这个人。”
“这个命格至阴之人,便是我的姐姐。我们姐妹自小便被雷鸣镖局收养,他真是把我们的每一块皮每一块肉都榨干了。霸王蛊炼成那天,便是姐姐的死期。姐姐多年来深受折磨,生不如死,只是为了我,才苦苦支撑了十年。她自知大限将至,便想把我托付给她的情郎花锦官。花锦官是威远镖局的人,姐姐知道他心术不正,接近自己只是为了霸王蛊,怕自己死后,花锦官会不守承诺,便打造了一根簪子,让我随身携带,为的就是牵制花锦官。不带我走,他就打不开匣子,打不开匣子,他就得不到霸王蛊。”
“那天,姐姐约我万花楼一会。我一到房间,就见到了姐姐的尸体。她的额头裂开了一条缝,我当时就明白了,霸王蛊炼成了,姐姐也死了。这种蛊虫不似别的生灵,它炼成后还会回到母体,直到有新的肉丨体供它寄生。所以我知道,霸王蛊就在姐姐的头颅里。姐姐给我留了绝笔信,就攥在手心里,是一方罗帕。她叫我割了她的头颅,落于匣中,然后全身而退,不要沾染其中。”
“做完她吩咐的事,我往窗外一瞥,远远看见了花锦官往这边赶的身影。我连忙走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后来的事,就像你说的,花锦官毁尸灭迹,抱走匣子,埋在老宅,不及出城,便被柔薇姑娘杀死了。”
兰蘅唏嘘道:“花锦官背叛了你的姐姐,所以注定被他的表妹背叛。他对柔薇姑娘死心塌地,柔薇姑娘却不会给他浪子回头的机会。”
玉宵想起那个雨夜,她在码头查探的一段过往。令人寒心的是,花锦官从未想过带小牡丹离开,他只买了两张船票。
只是他没想到,牡丹从来没有相信过他,死了还要防他一手。
这段三角恋过于离奇,让玉宵不禁想问:你们真的相爱过吗?还是说,从一开始就是逢场作戏?是否会假戏真做?是否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们自己也分不清了呢?
若放在从前,少不更事的时候,她一定会不屑一顾地说:真爱容不得欺骗!既然撒了谎,便不能称作是爱!
可事到如今,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因为她和青棠,就是这样互相欺骗、互相背叛又深深相爱的一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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