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台的石阶被晨露打湿，泛着青灰色的光。沈心妩提着食盒走上最后一级台阶时，正看见顾流年站在浑天仪旁，白衣被山风拂动，仿佛要乘风而去。
“顾公子。”她轻唤一声。
顾流年转过身，手里还捏着一枚铜制的星盘，晨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今日来得早。”
“想着公子许是又忘了用早膳。”沈心妩打开食盒，里面是两碟精致的点心，还有一小壶温热的杏仁茶，“我娘说，空腹演算伤胃。”
顾流年的目光在食盒上停留片刻，接过她递来的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眼底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有心了。”
这是沈心妩来观星台帮忙的第三个月。修订《新历》的事渐入佳境，她从最初连星轨都认不全的门外汉，到如今能独立推算日月食的大致时间，顾流年功不可没。
他从不是严苛的师者。她算错数据时，他从不大声斥责，只将星图推到她面前，用骨节分明的手指点着某颗亮星：“你看‘荧惑’的轨迹，它逆行时，角度会比测算的偏三度，这里漏算了。”
沈心妩便凑过去看，鼻尖偶尔会不经意碰到他的衣袖，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混着松脂的气息，像秋日山林里的味道，让人心安。
有次她为了赶算一份星表，在观星台待到深夜。山风渐凉，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正想找件披风披上，一件带着清冽气息的外衣忽然落在肩头。
“夜里风大。”顾流年站在她身后，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算不完明日再算，不必急在一时。”
外衣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沈心妩裹紧了衣服，心跳却莫名快了几拍。她低头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忽然觉得，那些枯燥的演算，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顾流年也会问她些“俗事”。比如北疆的冬天有多冷，比如沈家军的将士平日吃什么，甚至会问她：“你父亲教你射箭时，是不是总说‘心要比箭稳’？”
“公子怎么知道？”沈心妩惊讶地抬头。
他望着远处的群山，声音轻得像风：“我曾见过沈将军射箭。在北疆，十年前。”
沈心妩这才知道，这位看似不问世事的世家公子，竟也踏过边关的风沙。她忽然想起柳文轩说过的话——顾流年曾单骑入敌营，劝退千军。原来那些传说，都是真的。
“那时我不懂，为何将士们明知会死，还要往前冲。”顾流年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探究，“现在看着你，好像懂了些。”
沈心妩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别过脸去：“我哪能和将士们比。”
“你比他们更难。”他轻声道，“他们守的是疆土，你守的是自己的心。”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在沈心妩心里漾开圈圈涟漪。她忽然明白，顾流年教她的，从来不止是星象历法。他在教她如何在乱世中守住本心，如何在风雨里站稳脚跟。
夕阳西下时，沈心妩收拾东西准备下山。顾流年忽然叫住她，递来一本手抄的《周髀算经》：“这里面有几处批注，或许对你有用。”
书页里夹着一片干枯的枫叶，红得像火。沈心妩捏着那片叶子，指尖微微发烫：“多谢公子。”
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石阶尽头，才转身回到浑天仪旁。石桌上，那碟没吃完的杏仁酥还放在那里，阳光照在上面，泛着柔和的光。
山风穿过观星台，铜铃轻轻晃动，像是在替谁悄悄记下，这寻常又不寻常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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