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觉得,什么是爱?”
季皆宜抬眸看向迟渊,用语很礼貌,神情却谈不上尊重,她站起身,挡在迟文瑾面前,隔绝了迟渊的视线。
迟渊被迫分了点眼神在季皆宜身上,眼底的厌恶直白射来:“这里轮不上你说话。”
他扭头看窗外:“文瑾,回家。”
这话说得漫不经心,像是笃定了迟文瑾不会拒绝。
他的女儿他了解,早就没胆子反抗了,乖乖回家有什么不好呢,他会为她安排好人生的全部。
季皆宜被迟渊有恃无恐的样子气笑,半转身低下眼睫,看了看迟文瑾,又伸手揉了揉她头顶蓬松的秀发,而后正过脸,望向迟渊。
“阿瑾是身心健全的成年人,她有权做出法律允许的任何选择。”季皆宜扬了扬嘴角,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冷声道:“她不是您的玩偶,她有自己的灵魂。”
季皆宜想,迟文瑾应该是自由的,她有坚韧的灵魂,不是需要依附别人的菟丝花。
迟渊像是施舍一样看了眼季皆宜:“幼稚。”
他的耐心几近告罄,命令的口吻更加强硬:“文瑾,回家!”
迟文瑾浑身抖了一下,缓缓站起身,走到季皆宜身侧。
她每走一步,季皆宜的心就跟着震颤一次。
还是有点怕。
季皆宜怕迟文瑾的选择不是她。
迟渊露了点笑意:“爸爸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被别人带坏了。
他话没说完,余光看见迟文瑾牵住季皆宜的手,骤然止了话头,眉心拧出褶皱。
迟文瑾一瞬不瞬盯着迟渊,手心传递的热量烫到心底,她弯唇说声:“不好。”
迟渊今天没问她好不好,兴许是真的有些慌,连这种表面的开明都忘了装。
迟文瑾还是回了他不好,不只是对今天的回应,也是对往日每一次“好不好”的回答。
其实说“不好”,没有她想的那么难。
迟文瑾眉眼带笑,转眸看向季皆宜,眼神缱绻。
季皆宜也忍不住对她笑。
赵春雨倚在门框上,扫视屋内,弯弯嘴角也笑了,能看见迟渊吃瘪,她当然是高兴的。
“你想好了吗?”迟渊吐息重了重,挂着冷笑,“文瑾,你太让爸爸失望了。”
“迟先生,您应该也没少让阿瑾失望。”季皆宜悄悄勾了勾迟文瑾的掌心,半笑不笑,冲迟渊冷声道。
她心里又熨烫又心疼,既为迟文瑾坚定的选择欣喜,又心疼她要面对迟渊这样的道德绑架。
“季小姐未免管得太宽。”
“我是阿瑾的女朋友。”当然要管。
迟渊扭回头看季皆宜,似笑非笑:“季小姐难道不知道,文瑾有未婚夫。”你算哪门子的女朋友。
迟文瑾轻拽了下季皆宜,在她回望时冲她勾勾唇,而后压平嘴角,温声道:“我和唐骋的婚约,已经解除了。”
迟渊:“怎么可能?”
迟文瑾:“您大可以直接问他。”
季皆宜适时“啧”一声:“迟先生,您不会不知道吧?”
她这话阴阳怪气,迟文瑾弯了弯眼,赵春雨直接笑出声。
迟渊脸色更沉,几近于黑,呵了一声。
到这种时候,他反倒恢复了冷静,又变成刚开始的温文尔雅,挑一抹得体的笑,向季皆宜颔首。
“要不是季小姐,我确实不知道。”
迟文瑾和唐骋瞒的很好,定然是别有所图。迟渊眼中精光一闪,开始思量。
赵春雨笑过之后,也不免有些担心,迟渊是万年的狐狸,露出的线索逃不过他的眼睛。
迟文瑾抬眼对上赵春雨的目光,冲她轻轻点头,示意自己知道。
她比赵春雨更明白,迟渊是怎样的人,也知道,今天就告诉他这件事,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但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季皆宜被迟渊质问,也绝不能接受,季皆宜被同一件事反复伤害。
比起那些未知的,只是有可能发生的后果,她更愿意让季皆宜在此时此刻高兴。
半晌,迟渊轻笑一声,一双眼睛像盯上猎物的狼,凶猛狠戾,穿过季皆宜,直勾勾盯着迟文瑾。
脊背冒出一层汗,浸湿衣物,迟文瑾心乍然往下一坠,复又加快,胸腔起伏剧烈。
无序的心跳顺着紧紧牵在一起的手心传递,季皆宜转眸,墨色瞳仁里溢满担忧。
迟文瑾勉力扬一点嘴角,想让季皆宜别担心。
迟渊转身向门外去,最后甩下一句:“文瑾,爸爸会让你走回正路的。”
什么样的路才叫正路?迟文瑾想了想,不过是死路一条。
那样的眼神她自小见过无数次。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她捡了只小奶猫。说是捡也不太恰当,是小猫自己跳进了高高的宅院,落到她腿上。
彼时,妈妈刚刚离世,她尚且拿迟渊当做可以依赖的好父亲。
第一眼见到小猫,她就喜欢得很,晚饭时和迟渊说了这件事,满心欢喜之际,听见迟渊说:“不可以。”
不是可以商量的口吻,趋近于命令,她被妈妈宠惯了,以为撒娇打滚就可以换来心软,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好好养,不会让它出现在迟渊眼前。
迟渊只是冷冷地撇她一眼,声音平静:“你做好决定的事,要自己负责。”
迟文瑾被那眼神吓到,僵在原地,却又听见迟渊的话,以为迟渊同意了,顿时满心欢喜,只当迟渊是刀子嘴豆腐心。
那天晚上,她绞尽脑汁,替小猫取了个好听的名字,甚至第二天出门前,还揉着小猫的脑袋和它说:“早安,晚上见。”
一整个白天,迟文瑾都在期待放学回家,真到了家,却找不见小猫的身影。
她心里越来越慌乱,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小小的女孩撒着泪去问管家,只得到一句善意的谎言:“小猫自己出去了。”
迟文瑾默默劝自己相信了,小猫只是不习惯待在固定的房子里。
可这点希望,在迟渊回家时破灭。
迟渊拿出一张照片,笑着给她看。她的猫,死了呀,明明说好了晚上见的。
她大哭,她大闹,得到的只是迟渊抽在脊背的鞭子。
很疼,也许她的猫被毒死的时候,也这么疼。
从那时起,迟文瑾就知道,她没有资格喜欢什么,凡是她喜欢的,就会在她眼前毁灭,当做对她的警告。
迟渊说的自己负责,从来不是同意,只是警告。
那样的眼神,是迟渊动手的预告。
迟文瑾不寒而栗,止不住地抖。
腰被柔软的臂弯圈住,迟文瑾在滚烫的怀抱中回神,烫得她几欲落泪,咬唇压住泣声,眼尾还是红了。
季皆宜眼底盛满心疼,把人圈得更紧,附在迟文瑾耳边,柔声哄:“阿瑾,可以哭的。”
那些迟文瑾以为早就淡忘的委屈、害怕,从记忆底的淤泥里翻上来,又被涓涓不息的流水冲刷。
她埋在季皆宜颈窝,泣不成声。
感受到肩膀的潮湿,季皆宜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迟文瑾的背,唱起江南的小调。
她不清楚迟文瑾喜欢听那种,就一首一首地换。
季皆宜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庆幸。还好,她会唱的歌很多,其中不乏小调。
何其有幸,她热爱的音乐,能带给她深爱的女孩一点慰藉。
明明是一个人在哭,等迟文瑾稍稍平复一些的时候,两个人的嗓子都哑了。
见迟文瑾缓过来,季皆宜轻轻吻了吻她额角,又向下亲了亲含水的眸,很珍重,湿润的唇瓣和肌肤一触即分,擦过的地方却带起灼热。
迟文瑾一怔,连哭都忘记了,呆呆愣愣看着季皆宜。好一会,后知后觉泛起热气,两颊染上粉红。
季皆宜笑眼看向她,打直球:“想亲。”
她见不得迟文瑾哭,一颗心跟着抽搐。
还倚在门框的赵春雨想悄摸退出去,脚步声轻微,但在静默的病房还是颇为明显。
两人不约而同抬眸看她。
脸上红晕更深,迟文瑾想边上退,季皆宜反而拥得更紧。
赵春雨赧然一笑:“打扰了,我这就出去。”
她溜得极快,还顺手带上门,只留季皆宜和迟文瑾面面相觑,对视一笑。
静静感受着这个拥抱,屋内默了好半晌。
季皆宜声音闷闷,突然问:“阿瑾,你会放弃我吗?”
迟文瑾启唇,想说:当然不会,绝对不会。
她心里又酸又涩,知道季皆宜的不自信,源自她第一次的放弃。
没等她说话,季皆宜已经自顾自回答:“如果再有一次,不管是因为什么,只要你选择放弃我们这段感情,我绝不会再原谅你。”
她说得坚定,声音还带着刚刚的哑,又夹了些颤泣,像把钝刀,直直往迟文瑾心底戳。
她张唇,承诺:“我不想,也不敢。”
第一次的放弃太疼了,疼得她心有余悸,又怎么敢再来一次?
“阿瑾,只要你不放弃我。”季皆宜凝神描摹着迟文瑾的眉眼,软声却倔强,“我也绝不会放弃你。”
她这话其实撒了点谎,就算迟文瑾放弃了,她也不一定能舍得放弃迟文瑾。
今天见了迟渊,她总觉得,假使她放弃迟文瑾,迟文瑾真的会死。
阴阳两隔,一想到这个词,季皆宜一颗心沉入湖底,被不安压得喘不过气。
她淡笑,缓和着气氛,半是玩笑半是真心:“阿瑾,不要害怕,大不了我不做音乐了,我们可以逃去小城。”
“开家猫咖民宿怎么样,又可以养猫,又可以听来来往往的房客讲故事。”
“时间久了,淡出公众视野之后,没有人会认识我们,到时候,想做什么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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