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在陆煜哲耳边萦绕了许久,才被ICU仪器的滴答声取代。他将额头抵在观察窗玻璃上,冰凉的触感与手背上伤口的隐痛,都无法压下心中那翻腾的惊涛骇浪。
时沁言找到了“共生”的答案。
他主动打来了电话。
不是质问,不是控诉,而是……平静地告知一个关于项目的、充满希望的进展。
陆煜哲缓缓直起身,镜片后的双眼因刚才那一瞬涌上的热意而微微湿润,但此刻已重新恢复了深海般的沉静,只是深处多了一丝极其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光亮。他看了一眼观察窗内依旧沉睡的秦铮,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机屏幕上那个刚刚结束的通话记录。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立刻回拨,也没有发信息询问。他转身,走向坐在长椅上假寐的周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周屿瞬间警醒,抬头看他,眼神锐利:“秦铮?”
“暂时稳定。”陆煜哲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淀下来的力量,“帮我个忙,立刻准备一份新的项目启动文件。”
周屿推了推眼镜,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光尘共舞’?现在?那秦铮这边……”
“现在。”陆煜哲的语气不容置疑,目光扫过依旧沉睡的苏蔓,“项目内容围绕‘星骸共生’,核心是时沁言的新设计理念。文件要快,要专业,要能立刻送到他手上。启动会议……定在明天下午三点,‘思辨角’。”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查一下秦铮这次事故的舆论风向,任何对时沁言不利的苗头,立刻掐灭。”
周屿盯着陆煜哲看了几秒,从他眼中看到了某种决绝的、破釜沉舟般的信念。他不再多问,点了点头,立刻打开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
陆煜哲则走到护士站,低声询问秦铮最新的检查报告和缴费情况,又联系了护工安排后续24小时的特护。他的动作依旧沉稳高效,条理清晰,但苏蔓不知何时醒了,揉着红肿的眼睛,看着陆煜哲有条不紊处理一切的背影,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他身上的那股沉郁绝望的戾气,似乎被一种更深沉、更内敛的能量取代了,像深海下的暗流,蓄势待发。
时沁言公寓的工作台上,那张被狂乱线条覆盖、又被新笔触赋予生机的“星骸”初稿,静静地躺在灯光下。打完那个耗尽勇气的电话后,时沁言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靠着椅背,闭着眼,胸口起伏不定。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触碰画稿时,那奇异而微弱的电流感。不是兴奋,不是狂喜,而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虚脱,以及一种极其陌生的、微弱的笃定。他找到了出口。不是逃避,不是掩盖,而是将那些混乱的、痛苦的、冰冷的东西,连同那一点点挣扎出的微光,一起浇筑进了这个名为“星骸”的容器里。
他不知道陆煜哲会怎么想。那个冰点般的点头和死寂的眼神还历历在目。但他不后悔。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他必须做的。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后脑的闷痛也再次加剧。他草草洗漱,将自己摔进冰冷的大床,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昏沉的睡眠。没有噩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和疲惫。
第二天上午,刺耳的门铃声将他从昏睡中惊醒。
时沁言头痛欲裂,挣扎着起身开门。门外是小林,手里捧着一个厚厚的、设计考究的文件袋,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兴奋?
“时老师!‘煜哲思想实验室’一大早派人送来的!”小林将文件袋递过来,“说是……‘光尘共舞’项目重启的核心提案,请您务必过目,下午三点在‘思辨角’召开启动会议。”
时沁言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接过沉甸甸的文件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纸张。这么快?而且……直接送到了小林手上?
陆煜哲的效率高得惊人,也……直接得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关上门,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拆开了文件袋。
里面不是冷冰冰的合同或商业计划。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本装帧精美的硬壳笔记本,封面是深邃的星空图,烫银的书名:《宇宙的伤疤:超新星遗迹与生命起源》。笔记本下面,是一份同样设计感十足的项目提案书,标题赫然是:【光尘共舞:星骸共生计划】。
提案书的扉页,没有冗长的商业术语,只有一行手写的、遒劲有力的钢笔字:「裂痕是星尘的归途,亦是新生的摇篮。—— 献给不屈的微光」
落款是陆煜哲的名字。
时沁言的手指微微颤抖。他翻开提案书。
内容完全围绕着他昨晚在电话里提到的“共生”展开。陆煜哲以哲学视角,深入剖析了超新星爆发(毁灭)与星云孕育(新生)的宇宙悖论统一体,将其与“破碎美学”、“存在证明”以及他提出的“伤痕共生”理念完美融合。
他引用了大量关于宇宙尘埃构成生命基础元素的科学文献,论证了“毁灭孕育新生”的宇宙法则。提案的核心,是邀请时沁言以“星骸”为灵感,创作一组全新的珠宝,并以此为基础,进行一场融合哲学演讲、沉浸式艺术展览和科学论坛的跨界盛宴。
提案逻辑严谨,视野宏大,充满思想深度,却又不失浪漫主义的诗意。它精准地捕捉并升华了时沁言在痛苦中迸发出的灵感火花,甚至……远远超出了他昨晚那模糊的雏形。
时沁言一页页翻看着,内心的震撼难以言喻。陆煜哲不仅听懂了他那句简短的“找到答案”,更在短短一夜之间,将其拓展、深化、构建成了一个足以震撼业界的宏伟蓝图。这需要何等敏锐的洞察力、深厚的学养积累,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提案书的最后,附着一张打印的、极其简洁的会议议程:
时间:今日下午 15:00
地点:思辨角
议题:
1、确定“星骸”核心设计理念与哲学/科学诠释对接点。
2、讨论跨界呈现形式(艺术展、演讲、论坛)。
3、项目推进时间表(草案)。
参会人员:陆煜哲、时沁言、核心团队成员(待定)。
没有多余的客套,没有试探性的询问,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共同前行的决断。
时沁言合上提案书,目光落在那本《宇宙的伤疤》的笔记本上。他拿起笔记本,翻开。里面是空白的。但在第一页,同样有一行手写字:
「你的笔,是描绘星骸的唯一语言。」
没有署名。但字迹,与扉页上那句献词如出一辙。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震撼、压力、一丝被理解的悸动,还有……一种被推着向前、无法回头的宿命感。
陆煜哲用他的方式,为他架好了桥,铺好了路。他只需要……走过去。
下午两点五十分,思辨角咖啡馆深处那个惯常的僻静角落。
陆煜哲已经坐在那里。他换了一身质地柔软的深灰色高领毛衣,外面则是剪裁利落的黑色大衣,左手依旧缠着厚厚的纱布,搁在桌面上。他面前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没有加糖。镜片后的目光沉静,专注地看着摊开在桌面上的一份文件,是关于秦铮最新稳定体征的报告。
周屿坐在他斜对面,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划动着,低声汇报:“舆论暂时压下去了,那几个杂碎在看守所,嘴很硬,但账户线索在追。秦铮那边,特护盯着,有情况会第一时间通知。”
陆煜哲微微颔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咖啡馆的入口方向。
两点五十五分。
咖啡馆的木门被推开,门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时沁言走了进来。他依旧是一身清冷的黑色,但款式简洁利落。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没有休息好。但那双清冷的眼眸,此刻却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空洞,而是像被某种内在的力量点亮,带着一种专注而清醒的光芒。
他的目光在略显昏暗的咖啡馆内扫过,很快锁定了陆煜哲所在的位置。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径直走了过来。
陆煜哲在他推门而入的瞬间,就已经抬起了头。两人的目光隔着几米的距离,在空中无声地交汇。
没有尴尬的寒暄,没有刻意的回避。陆煜哲的眼神平静而深邃,带着一种无声的邀请和等待。时沁言的眼神则复杂许多,有审视,有压力,但更多的是面对挑战时那种熟悉的、属于首席设计师的锐利和专注。他走到桌前,在陆煜哲对面的位置坐下。
“时先生。” 陆煜哲开口,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提案看了?”
“嗯。” 时沁言简洁地应了一声,将带来的文件夹放在桌上,里面是他一夜之间根据“星骸”概念赶出来的几份潦草却充满爆发力的设计草图。“‘共生’的核心,在于毁灭与创造的不可分割性。星骸不是终点,而是孕育新形态的母体。” 他直奔主题,声音清冽,带着属于设计师的专业笃定。
陆煜哲的目光落在时沁言带来的文件夹上,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他没有立刻去翻看,而是将手边那份《宇宙的伤疤》笔记本,轻轻推到了时沁言面前。
“宇宙的伤疤,是生命元素的熔炉。” 陆煜哲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他的目光从笔记本移到时沁言的脸上,专注而深沉,“你的笔,是唯一能将这熔炉中的星火,淬炼成永恒微光的工具。”
他的话语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时沁言心中那扇紧闭的、关于创作本源的门。时沁言看着那本星空封面的笔记本,又抬眼看向陆煜哲。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流在噼啪作响。不再是冰冷的对峙,不再是绝望的撕扯,而是一种基于对毁灭与新生的深刻共鸣、充满张力的理解与……期待。
“那就开始吧。” 时沁言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不再冰冷。他伸手,拿起了那本笔记本,指尖拂过烫银的书名,然后翻开了第一页空白的纸张。他拿起自己带来的铅笔,没有任何犹豫,在那片象征宇宙的空白上,落下了第一道属于共生星骸的、充满力量的线条。
陆煜哲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如释重负的弧度。他端起桌上的黑咖啡,没有喝,只是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度,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对面那个低头专注落笔的清冷身影。
窗外,冬日的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在咖啡馆古老的木质地板上投下几缕稀薄却温暖的光斑。尘埃在光柱中安静地飞舞。
静默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共生的桥梁,在笔尖与思想的碰撞中,悄然稳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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