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心理咨询室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
程嘉树坐在柔软的沙发里，身体依旧挺得笔直，仿佛不是在进行心理治疗，而是在执行一项需要高度警觉的任务。他对面，是一位年约五十、气质温和沉静的李医生。
“……所以，最近睡眠情况还是老样子？药物有帮助吗？”李医生声音平和，不带任何评判。
程嘉树下颌线绷紧了一瞬，沉默了几秒，才硬邦邦地吐出几个字：“偶尔能睡四五个小时。”
这对他而言，已是巨大的进步。李医生点点头，在记录本上写了些什么，没有追问细节，转而问道：“听说你最近去便利店的次数多了些？”
程嘉树猛地抬眼，目光里带着一丝被窥探的警惕。柳亦辰那个大嘴巴！
李医生仿佛没看到他的反应，依旧温和地笑着：“别紧张，柳先生只是出于关心。换个环境，接触不同的人，本身就是一种很好的行为疗法。感觉怎么样？在那个环境里，会觉得难以忍受吗？”
程嘉树沉默了更长时间。他脑中闪过便利店柔和的灯光，冰柜规律的嗡鸣，还有……那个安静的身影。
“……还好。”他最终回答，声音低沉，“那里……很安静。”
“安静。”李医生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敏锐地捕捉到他提到这个词时，周身那种尖锐的戒备感似乎有极其细微的软化，“听起来是个能让你放松一点的地方。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好的，或者不好的？”
程嘉树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食指的指节，那是他思考或紧张时的小动作。他避开了“不好的”那部分——比如那次失控踹坏的椅子和惊惶的逃离。他的思绪停留在那个清晨，她递过来的点心，和那个在他外套包裹下安然睡去的侧脸。
“认识了……一个人。”他极其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每个字都像是从石缝里挤出来。
“哦？”李医生表现出适当的兴趣，没有催促。
“她……不怕我。”程嘉树说完这句，就紧紧闭上了嘴，仿佛这简单的四个字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表达欲。
但李医生却从这极其有限的信息里，捕捉到了关键。一个能让患有严重PTSD的前特种兵感到“安静”、并且不畏惧他的人，这本身就是一剂强有力的良药。
“听起来是个很特别的人。”李医生微笑道，“能让你感到平静和安全，这非常重要。或许，可以试着多维持这样的联系？”
程嘉树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垂落，看着地板上晃动的光斑，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提议。
治疗结束时，李医生合上记录本：“下次我们可以尝试一些呼吸放松训练和渐进式脱敏疗法，不用紧张，我们会从最轻微的刺激开始。你做得很好，嘉树，主动寻求帮助是最艰难也最勇敢的一步。”
程嘉树站起身，微微颔首，算是告别。走出咨询室，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感觉胸腔里那股常年的滞涩感，似乎被撬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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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林星晚下课后，被姜莱神秘兮兮地拉到了校园角落的奶茶店。
“快快快，从实招来！”姜莱吸了一大口奶茶，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林星晚，“那个兵哥哥！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他昨天是不是又去‘陪’你上班了？”
林星晚的脸微微发热，吸管搅动着杯里的珍珠：“你别瞎说……就是普通顾客。”
“普通顾客会送你热饮？普通顾客会在你被家里欺负的时候天神下凡一样出现？”姜莱显然从林星晚昨晚简略的叙述里捕捉到了精华，“而且！我昨晚去便利店‘突击检查’，可是看到某人坐在窗边，眼神那叫一个……嗯……专注！”
林星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你看错了。”
“我才没看错！”姜莱凑近，压低声音，“说真的，晚晚，他人到底怎么样？虽然看起来是帅的，也挺man，但他那个气场……总觉得有点吓人。你跟他在一起，真的没问题吗？我有点担心你。”
闺蜜的担忧是真情实感的。林星晚放下杯子，认真地看着姜莱：“莱莱，他很好。只是……可能受过很多苦，所以不太会表达。但他真的很温柔。”
想到他笨拙递来的纸巾，僵硬轻拍的手，那句干涩的“别哭，我在”，还有那杯沉默放在台面上的姜茶……林星晚的眼神不自觉地柔软下来。
“温柔？”姜莱想象了一下程嘉树那冷硬的样子，实在无法将这个词和他联系起来。但她看着好友脸上那种自己从未见过的、带着光晕的柔软神情，到了嘴边的质疑又咽了回去。
“好吧，”姜莱叹了口气，“你说好就好。不过答应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要是他敢欺负你，我第一个冲上去挠他！”
林星晚被好友夸张的表情逗笑了：“知道啦。”
虽然笑着，但姜莱的话还是在林星晚心里留下了一抹极淡的阴影。并非不信任程嘉树，而是清醒地认识到，他和她之间，确实横亘着太多未知。他的过去，他的伤，他沉默下隐藏的惊涛骇浪，都是她尚未真正触及的领域。
那份吸引如此强烈，那份安心如此真实，但前路，似乎也并非全然坦途。
夜幕再次降临，林星晚走向便利店，心情却比往日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思索。
她换上工作服，刚刚整理好收银台，风铃便响了。
她抬起头。
程嘉树站在门口，却没有立刻进来。他的脸色似乎比平时更苍白一些，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倦色，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心力的战斗。
他的目光落在林星晚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情绪似乎比平时复杂许多。有疲惫，有一丝未散的挣扎，还有一种……深深的、近乎贪恋的凝望。
他就那样站在门口，看了她好几秒，才缓缓走进来。
步伐，似乎比平时沉重了几分。
林星晚的心，轻轻揪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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