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无光的密闭空间让人忘记了时间。
阴暗潮湿的角落,能供人活动的地方,仅仅只有她身下的小小一汪水池而已。
说是水池,其实是为了保全自己最后的体面。
那水是臭的。
不知多少人曾在里面绝望地死去,没有食物,没有光明,安静得让人止不住地发抖。
琼华抓着石面的缝隙,白皙幼嫩的指尖被磨得血肉模糊,本就纤细的胳膊此刻布满了触目惊心的创口。
她额前几缕碎发湿漉漉地贴在眉骨上,苍白的脸色让脖颈处的鞭痕看起来更加可怖。
“阿婆……”
她不知道自己被困了几天,从被抓到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被关在这里。
魔界的水牢。
不远处终于响起了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有人解开了门上的铁链。
她本能地别开脸,躲开刺眼的光。
来人脚步半点不停,径直走到她面前蹲下,粗粝的指腹不知轻重地碾过着她冰凉的面颊,随即抬起她的下巴。
“巫族圣女……”那人嗤笑一声,“的确非同凡物。”
琼华抬起眼,冷冷地打量着眼前的魔族之女。
此次人、魔、妖三界忽然起了争端,为的是几寸生存之地。六界之中,人族位列下等,在这场战乱中,他们本该是最先让步的一个。
但他们没有,因为六界之外,还有个早已孤居无漆森,立誓永不出世换取和平的巫族。
巫族擅蛊,百毒不侵,其体质至阴至冥,骨可铸剑,血可入药,千百年前是比人族还要低劣的存在,身上的每一寸都是被五界明码标价的竞品。
五界为此一度刀剑相向血染山河,天宫终于意识到事况危急,插手限制了黑市的血色交易,这才还给了巫族应有的生存权利。
即便如此,千百年后的今日,巫族还是逃脱不了被悬赏猎捕的命运。
“传闻道,巫女一族,孤居林森,难见灼阳,肤白貌美。”魔女低笑着凑近,“貌美不假,肤白,我却不敢苟同。”
她戳了戳琼华被水泡得皱缩的手背:“如今这幅模样,谁知是真白,还是遇水发白。”
她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很有趣,又拍了拍琼华的脸颊:“小可怜,要怪只能怪你圣女的身份了。”
琼华躲开她的手,只是这样一个小的动作,却耗费了她不少力气。
她低喘了片刻,忽然一偏头,狠狠咬在那魔女的手背,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的手骨咬断。
魔女吃痛却怎么也抽不回手,脸上浮现出愠怒之色。
见状,狱卒连忙凑上来,拽着琼华的头发把她往石面上撞。
“慢着!”魔女捂着那道见血的咬痕,一脚踹开碍事的狱卒,俯身抓住琼华的衣领,恨恨道,“巫族被屠尽,无数人觊觎着你的骨血,我看你还能硬气到几时。”
说完,用力一甩手,踢开脚边束缚着她的锁链,摔门而去。
狱卒这才敢爬起来,嫌恶地看了眼捂着口鼻咳嗽的圣女,恨不得也朝她吐口唾沫。
琼华见他要走,突然开始剧烈地挣扎。
“等、等等!”她不顾手上血污,似乎也忘记了缠在手腕上的锁链的长短,拼命地想要爬出壁池。
狱卒刚被魔女踢了一脚,满腔愤懑无处宣泄,见她意图逃脱,刹那间怒从心起,抬脚就想把她踩回去。
不料琼华先被脚踝上的锁链拉回去,他一脚踩空,也跟着摔进池中。
琼华早已习惯水中的腐臭味,狱卒却没有,他连呛几口臭水,眼睛都被熏得睁不开。
他死死拽着琼华的肩膀想爬上去,却反被冰凉的铁链勒住脖子。
短绌的锁链在他脖子上打了个圈,琼华蹬开他的脸,锁链瞬间收紧,池底传来一声闷响。
她坐上壁沿,看着泡在水里的断颈,忽然扯着嘴角无声地笑。
池水是青绿色的,她探出头,只隐隐能看见沉入底下的头颅轮廓。
她拽着铁链把那具残尸拉上来,无视还在冒血的断口,在他身上一顿摸索,终于找到了钥匙,解开束缚后把他重新踹回水池。
做完这些,她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踉跄几步摔倒在门边。
魔族抽了她的血,却没有剔她的骨,想来是别有所用。
她能活到今日,其她人却未必。
巫女一族的传承,是以巫血喂养女婴,因此彼此间的血脉联系极深,哪怕是族群中从未碰面的两个人,其中一人死去时,另一人都能感知到。
而圣女,是由无数族人的巫血供养出来的。
她虚弱至此,恐怕幸存的族人已经不多了。
琼华抵着门扉,额角的血流到眼珠上,挡住了她半只眼的视线。
逃不掉的,巫女一族逃不脱被蛆虫觊觎的命运。
一味的妥协退让,只会助长他们嚣张的气焰。
琼华挣扎着爬起来,推开铁门的瞬间,愤愤离去的魔女出现在她视野里。
旁边站着一个白衣女子,她身上的灵气不同寻常。
在参杂着血腥、腐臭、浊酒和魔气的地牢内,这抹灵气显得格外干净。
琼华忽然浑身发冷。
那是仙界之人,自诩正道的修仙者。
白衣女子随意地瞥过来。
“倒是有几分能耐。”魔女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该把你的血抽干的,对吧?”
琼华被鲜血染红的眼却死死地盯着白衣女子。
她咬牙一字一句:“你这阴沟里的老鼠,与魔族狼狈为奸。”
魔女心中腾起些被忽视的不满,她眯了眯眼,抬手就要扇过来。
琼华偏头躲开,不知哪来的力气,屈膝顶中她胯骨,整个人扑上去,划破手心引来牢内蛇虫。
魔女被她扑倒在地,后脑磕到并不平坦的地面,看过来的目光却奇异地带上几分兴奋。
可那兴奋并没有化为实质。
因为下一瞬,琼华被一股大力掀翻,整个人摔向石壁!
白衣女子瞬间逼近,弓手径直穿透她心口,没有片刻犹豫,攥紧那团跳动的温热。
“你真该感谢我。”女子在她耳边轻声道,“若非是我要你这颗心脏,你早就死了。”
琼华低笑着舔掉嘴角溢出的血,哑声道:“那再送我一程吧。”
既然注定逃不掉了,她死也要拉个人陪葬。
花斑色的长蛇不知何时攀上她滴血的掌心,将血珠卷入舌尖的刹那,眼珠子倏而泛起红光。
蛇尾刹那间紧紧缠绕住女子的脖颈,蛇皮绷紧到脱落,纤白的脖颈被勒成青紫色。
琼华脸上的笑有些狰狞,她握住女子的手腕,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她踹开。
咬着她手掌的蛇却并没有松口,两方力量对峙下,脆弱的脖颈不堪重负,脱落的皮肉和蛇身黏连。
女子惊恐的表情定格在滚动的断首上。
琼华瘫倒在地。
血淋淋的窟窿如同狞笑着大张的血口,正对着错愕的魔女。
……
如同溺毙在深潭中的窒息感。
“琼华!琼华!!”
呼喊声像被膜布隔绝了一般沉闷而不真切。
那人却发了狠地晃她:“快醒醒!琼华——”
琼华猛地睁开眼,粗喘着气,本能地攥住那只手向后一折。
“是我!”
熟悉的声线让琼华怔了片刻,她难以置信地偏头看过去。
辛夷脸上满是血污和湿泥,鼻骨上一道可怖的裂口,她拖着一条废腿,眼底的绝望让人心冷。
“琼华,你快跑,她们马上就要追上来了!”辛夷死死咬着下唇把她往后方推,“往后跑,不要再管任何人,跑啊!”
琼华还没回过神来,被她推得险些滚下去,却眼疾手快地扯住她的袖子:“我们一起走,我背你。”
她浑身颤抖地在她面前蹲下:“辛夷,求你了,跟我一起走……”
辛夷红着眼:“我走不了了,琼华,他挑了我的脚筋。”
“阿婆被人族抓走了,只有你能救她,也只有你能救巫族。”
琼华攥紧了掌心下的泥土,碎石划破了掌心,她被疼痛唤醒了理智,最后深深地看了眼辛夷,转身往山下跑。
不知道再次经历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但如果这次她没有被抓住,事情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辛夷的尖叫声替她引走了不少追兵。
凡人要借助火把在黑夜里视物,魔和妖却不然,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不少,巫血的气味独特,阴物循迹追来。
琼华忽然在分岔路停下。
巫族之所以选择定居无漆森,是因为这座山上,有一处令人闻风丧胆的山崖,名为万恶崖。
万恶崖深不见底,无数邪物曾在此处邪修,百年来,丧命于此的不计其数,无论是人魔还是妖鬼,只要靠近这里,定然有来无回。
上一次,她选择了下山的路,却在半途被魔族抓住,落得个掏心剔骨的下场。
这一次,她想活,便要赌。
身后妖鬼追兵步步紧逼,琼华回头扫了他们一眼,毫不犹豫纵身一跃,坠下崖谷。
雨点滴落在她额间,疾速下坠的失重感太过陌生,被暂时遗忘的伤口在空中爆裂,疼痛感无比清晰。
黑鸦被这动静惊得乱飞,划破黑夜的啼叫声在半空盘旋。
妖鬼止步崖边,探头向下望,深不见底的崖底不知埋葬着多少尸骨,腾起的黑雾愈发浓厚,他们面面相觑,低骂一声:“先撤!”
琼华在坠落前划破掌心,一把抓住崖壁上蠢蠢欲动的蟒蛇的头。她没料到这蛇体型如此巨大,轻易承接了她的重量。
尖牙深深刺穿她的掌心,她却像是没有痛觉般,掰着它的牙,借力翻身跨坐到它身上。
“带我下去。”她冷声道。
蟒蛇轻轻吐着信子,分叉的舌尖快速颤动,当真将她平稳地送到地下。
琼华环视了一圈周围的景象。
杂草丛生,毒物泛滥,满地数不清的骷髅头,几滩不知腐烂了多久的尸肉几乎长在了石面上,空中弥漫着让人反胃的腥臭味。
一尊巨大的佛像静坐最深处,双眼大开,嘴角挂着令人胆寒的邪笑。整个佛像爬满了青苔,唯独额间一点依旧光洁。
琼华偏了下头,抬眼对上这诡异的佛像的双眼。
阿婆曾说过,万恶崖供的是鬼佛,拜的是血债,求的是以恶诛恶。
她忽然咬破指尖,飞身轻跃,扫开佛像面部的青苔,抬指点在额间那处凹陷。
她在空中滞留片刻,耳边传来碎石飞溅的声音,就见佛像那双大开的眼,忽然缓缓上抬,直勾勾地望着她,旋即一股莫名的大力将她弹开。
琼华没有半点反抗,摔落在地吐出一口黑血。
碎发垂落额前,她随手擦掉唇角血迹,屈膝跪在佛像前。
“神不垂怜,仙不救苦,信女琼华,愿永堕无间,不修来世,但求今朝恶孽血偿——”
话音方落,佛像额间那滴血珠不知何时被吸纳,底部裂开密密麻麻的蛛纹,血光从裂缝中喷涌而出,泼红了半边天。
周身的气温骤然降至冰点。
琼华垂着眼,保持着跪地的姿势不变,汗水沿着风干的血痕滑落。
惨白指尖挑起她下颔,冰凉的指腹摩挲着她的侧脸,拭去那滴摇摇欲坠的汗珠。
琼华撩起眼皮,仰望着俯视她的佛女。
黛蓝色瞳孔像是要将人吸进去一般,额间绛毫又尽显悲悯。
佛女打量了她片刻,忽然俯身与她距离不过咫尺,低眉吐息:“本佛只渡恶鬼。”
琼华纤长的眼睫轻颤,片刻后,她将姿态放得更低——
“求佛女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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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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