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盟大厦顶层观景平台
这栋刺破苍穹的银色巨柱，傲然矗立在中央洲的心脏地带。其中，顶层观景平台是由纳米合金锻造而成的悬浮秘境，距离地面整整八百米。
在透明力场护栏外，是被过滤得澄澈疏离的冷风。再往下看，映入眼帘的景色是一片由流光溢彩的悬浮车、垂直生长的摩天楼和交织如蛛网的光轨构成的繁华丛林，每一寸都涌动着未来主义的躁动。
谢祈站在力场护栏前，身姿挺拔得像一杆永不弯折的标枪。他掌中握着一个微型观测器，镜头锁定着数百米外一条毫不起眼的街道角落。
那观测器是联盟中央最新的光学神经同步设备，能将目标区域的每一丝细节、每一缕情绪波动都纤毫毕现地传输到他的视网膜上。
池声站在谢祈身侧，正随意地将双手插在墨绿色常服的口袋里。他的目光同样投向那片混乱，眉头却下意识地紧锁，绷紧的下颌线传递着某种不赞同。
此刻，角落里正酝酿着一场蓄势待发的风暴。
那块地方是“锈带区”与“星环科技园区”的交界地带，繁琐老旧的管道系统就好比中央洲的毛细血管，在地面下蜿蜒交错。
说它有多关键似也谈不上，可缺了它却万万不行。
有一名工装沾满油污的管道维护工正死死攥着扳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叫宋明，工装胸口的“地下管网维护部”铭牌已经被油污糊得有些模糊。
宋明对面站着的是狄亚，星环科技的中层管理者。
狄亚一身笔挺的定制西装熨帖得没有半分褶皱，昂贵的袖扣在光线下折射出傲慢的冷光。
事情的起因仅仅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管道检修，但不巧影响了后者名下悬浮豪车的停放。
言语的火星一旦被权力的傲慢和底层的憋屈点燃，事态就会迅速升温，以惊人的速度燎原、最终爆发。
“我管你什么抢修！耽误了我跟董事会的会议，你赔得起吗？”狄亚的声音十分尖锐，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宋明脸上。他身后簇拥着几个同样西装革履的下属，脸上是一副看好戏的漠然。
宋明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狄主管，这是市政紧急抢修令，您的停车授权在紧急抢修期间自动失效，这是依据《联盟公共设施优先条例》第三款——”
“条例？”狄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上前一步，“在星环科技的地盘上，我的规矩就是条例！别废话了！我给你三分钟，要么把你那堆破管子挪开，要么你等着被开除吧！”
激烈的争吵引得围观人群越聚越多，有穿着围裙的便利店店员，有背着书包的学生，还有几个同样穿着工装的蓝领工人。
他们的窃窃私语像潮水般在街道上涌动，愤怒、无奈、同情，各种情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对峙的两人越收越紧。
宋明握着扳手的手开始颤抖，眼看他就要扬起扳手，狄亚也不甘示弱地撸起了袖子，一场肢体冲突一触即发。
谢祈偏头，薄唇轻启：“戴维。”
“是，首长。”戴维应声而动，他的手指在便捷式记录仪上翻飞，那设备只有掌心大小，却集成了光谱分析、情绪捕捉、声波解析等数十种功能。
刹那间，记录仪的镜头、麦克风乃至生物传感器全部激活。下方冲突现场的每一个表情特写、每一句叫骂的声波频谱、甚至宋明和狄亚体内肾上腺素飙升的生物数据，都被以量子加密的形式实时存储。
“接入编号为007的‘秩序者’警务单元。指令为介入调解，优先级是防止肢体对抗，依据《联盟公共治安条例》第2章第9条。”谢祈的指令不带任何情绪起伏，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程序。
他的视线从未离开过观测器的取景框，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了然于胸。
指令通过军用级加密信道，瞬间抵达了中央洲警务网络的神经中枢。
而一架涂装着蓝白警徽的“秩序者”无人机，正蛰伏在附近一栋建筑的檐角。
它的机身是流线型的银灰色合金，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秩序者的出警没有传统警车的轰鸣，只有反重力引擎发出的轻微嗡鸣。在接到指令的瞬间，它就被迅速唤醒，悄无声息地滑入冲突中心的上空。
随后，一道柔和却极具穿透力的蓝色光柱，完整地将争执的两人笼罩其中。光柱中，无数肉眼难辨的数据流如星河般流转、腾飞。
“联盟公民请注意。依据《联盟公共治安条例》第2章第9条，请立即终止言语对抗，保持安全物理距离。事件已备案。”秩序者发出的合成语音十分平稳，“维护工宋明，请出示有效施工许可；星环科技雇员狄亚，请提交车辆临时停放授权码。我们将进行即时核验与调解。”
宋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外来客”惊得愣在原地，举着的扳手僵在半空。狄亚的倨傲也随之收敛了几分，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眼神里闪过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却又被无人机那无感情的“注视”压了下去。
在绝对的程序和条例面前，人类的情绪就会转化成无关紧要的笑话。
蓝色光柱内，争执的两人像被无形的墙隔开，尽管依旧怒目而视、胸膛起伏，却再也无法向前一步。
他们极不情愿地开始翻找各自的电子凭证，手指在个人终端上颤抖——那是被算法强行“冷却”的愤怒，是程序对人性冲突的粗暴拦截。
一场迫在眉睫的街头殴斗，被这高效且程序化的介入钉死在临界点。
谢祈全程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直到“秩序者”无人机成功将两人物理分隔，调出宋明的施工许可证和狄亚的授权码，进入正式调解流程后，他才抬手轻轻一摆。
戴维立刻心领神会，指尖在记录仪上轻轻一点，设备发出轻微的“嘀”声，所有记录瞬间终止。他小心翼翼地将记录仪收好。
谢祈的声音依旧平淡：“录下来了？”
“清晰完备，首长。生物情绪图谱、言语交锋实录、秩序者介入全流程，均符合议会证据链规范。”戴维恭敬回应，同时指尖轻点，记录仪侧方弹出一面微光屏，“您看，狄亚，星环科技后勤部三级主管，近三个月有三次违规停放记录，每次都以‘紧急公务’为由获得豁免。而宋明，地下管网维护工，五年零事故记录，上周他提交的一份关于‘锈带区主管道老化严重，存在爆炸风险’的预警报告……”
戴维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义愤：“被后勤部以‘预算优先级不足’为由，压在了待处理清单里。更有意思的是，狄亚那几次豁免记录的审批人签名，正是后勤部现任主管本人。”
谢祈的目光在光屏上短暂地停顿了一下。那份预警报告他有印象，在前阵子的行政简报里，被用一个“待议”的标签轻轻带过。
池声一直沉默着，这会儿才把视线从下方收回，落在光屏上。他看到“秩序者”无人机正将宋明的施工许可证放大投影在空中，许可证边缘那枚“紧急抢修”的红色印章格外醒目。而狄亚手里的临时停放授权码，在无人机的智能扫描下，正泛着代表权限不足的警示黄光。
“权限不足还敢这么横？真当基层的人是软柿子？”池声低声骂了一句。
谢祈没有接话。他掌中的观测器忽然微微一顿，镜头捕捉到了一个极易被忽略的细节：狄亚在“秩序者”指出授权码问题的那一刻，不动声色地按了一下耳后的微型通讯器，那接收器上闪过一点几乎看不见的红光。
仅仅三秒后，“秩序者”原本平稳的合成语音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顿挫，原本应该宣读的《联盟公共治安条例》补充条款被莫名略过，流程直接跳转到了“双方协商调解”环节。
“信号干扰。”谢祈的陈述依旧平静，但他的指令却异常明确，“戴维，标记该时段所有数据流，进行重点声学和电磁分析。”
池声诧异地挑了下眉。狄亚的小动作自然也逃不过他的眼睛，他甚至能隐约猜到这背后牵动的是哪条权力的丝线。
毕竟利用权限暗箱操作的把戏，在看似光鲜的联盟基层，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但他意外的是，谢祈连如此细微的扰动都未曾放过。
“你打算把这个也放进证据链？”池声问。
“嗯。”谢祈轻轻点头，观测器的镜头缓缓转向狄亚那辆悬浮豪车的车牌，将其车牌号清晰地录入系统，“议会里的反对派总说人工智能机械执法，会抹杀人情味，但是却刻意回避，有人正利用权力在暗中干扰执法的公平性。所以这个案例，恰好能证明扩大‘秩序者’权限的必要性——至少，纯粹的算法不会被人情关系收买。”
池声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谢祈的逻辑环环相扣，无懈可击。
他同时也知道，谢祈收集这些，是为了在《人工智能全面替代法案》的第二次议会辩论中，作为支持“扩大人工智能执法权限”提案的核心实证。
池声侧过头看向谢祈，他英挺的眉宇间紧锁。作为统帅，他深知高效□□的重要性，但也更明白基层的复杂性。这种依靠人工智能强行摁灭冲突的方式，在他看来，只是治标不治本，说不定还可能给彼此埋下更大的怨气。
池声相信老兵油子的经验，相信人与人之间哪怕粗暴但直接的沟通，也胜过算法冰冷死板的逻辑。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因为他太了解谢祈了。
池声认识对方快二十年了，从幼童时期的成长，到军校时的同窗，从后来的战场袍泽，再到如今的联盟中枢……谢祈的脾气早就被他摸得一清二楚。
这个家伙一旦认定了方向，就算是九头星兽也拉不回来的。
此刻争论，除了徒增对方的精神负担，毫无意义。
池声再次侧过头，目光落在谢祈比平时更显苍白的脸色和眼下淡淡的青影上。
“证据有了，下午的会还有两小时。你该去休息室躺会儿，或者至少让医疗组给你补充点营养剂。脸色难看得很。”
他的语气带上点统帅命令部下的强硬：“别硬撑，谢祈。联盟再重要，也不缺你站岗的这两小时。”
“知道了。”谢祈不紧不慢地将观测器收回口袋，终于将目光从下方的钢铁丛林中完全抽离，“戴维，回休息室吧。”
“是，首长。”戴维立刻上前引路，同时悄悄松了口气。统帅大人的话，首长总算是能听进去一点的。
看着谢祈略显单薄却依旧挺直的背影走向平台出口，池声这才迈步跟上。他走到谢祈身边，并未并肩，而是落后半步。
在光影交错的瞬间，他抬手，极其自然地拍了拍谢祈的肩胛，很快又收回了手。
“走吧。我陪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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