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霁没有直言要将韩氏带回县衙,陶杞自不会提,他们看着韩氏消失在沙漠旁的绿洲边缘。
然后……一名隐没在暗处的锦衣使跟了上去。
陶杞瞧见,冷嘲地说:“大人果然严谨。”
未等到陈霁的反应,她看到前方羌府方向出现一锦衣使,驾马朝他们匆忙而来。
回头看看沙漠尽头将亮的天空,又是新的一天到来,她心中默问:
天又亮了,又会是谁?
锦衣使已近到眼前。
“禀大人,羌茴小姐的贴身丫鬟,绿舟,失踪了。”
陶杞听闻,不是惊讶,而是不解。
为什么是绿舟?
两人骑上马,飞快朝羌府而去。
这次是最早一次赶到失踪现场,陶杞推开绿舟房门走进去,空气中朱砂的金属锈味直直钻进陶杞鼻子中,她捡起地上一张血书,指尖蹭到血字,一片艳红。
字迹潮湿,擦蹭立马模糊。
在房间里现写后马上撒一地,不过如此。
一股后来而至的尾调出现,是松香味,像是寺院禅房就在隔壁一般,带着热乎气。
这此的松香相较于前几次的微不可闻,更加明显。
朱砂本身带有一股淡淡的松香,可这闻起来已经不是朱砂所能造成的浓厚。
像是直接抓了一把香炉里的香灰,掺进朱砂中。
她转头准备询问,发现陈霁并没有像前几次一样和她一块进屋查看。
他倚在门边,一只腿支在门槛上,捏着血书的手随意搭在这条腿上,透着一股……松散。
陶杞自心中出现“松散”,不敢相信有朝一日她竟然会拿这样的词形容陈霁。
陈霁见她转头有话要说,却看着他愣住,藏在门下阴影中的嘴角轻轻勾起;等他收回支着的腿,从阴影中移开,面容再次生冷。
扬起下巴问陶杞:“有何发现。”
“我需要去祠堂确认。”
如此浓厚的松香,必然来自经常烧香燃烛的地方——祠堂。
陶杞拿着血书走在最前面,查案心切走得飞快,落后半个身是迈着长腿的陈霁,他借着腿长的优势,不紧不慢跟上。
陶杞到了祠堂飞快扫视一圈,没什么变化,灵堂内燃着昼夜不歇的烛火。
她走到香案前查看香炉,香炉没有被动过,厚厚的香灰堆起来,快满了。
她思绪飞快,马上又问:“府上还有哪里燃香?”
一直哭哭啼啼跟着的宇文氏,哽咽地说:“只有这里了,没有人另设香案。”
陶杞闻言沉思,又一道声音响起。
“有、有的,阿婆生前喜欢礼佛诵经,在房内设有香案。”
人群最后的羌茴小声回复。
“劳烦小福主带贫道去看看。”
陶杞给她递去一个肯定的眼神,羌茴点点头从人堆中钻出来,走到前面带路,领众人过去。
出祠堂,一路往西南角。
一座院落出现在陶杞眼前,颇大却不繁富,简单质朴,能看出院子居住的主人地位不低但喜好节俭。
如今平无一人,院门前的门槛上落了一层沙土,应该许久未曾有人来过。
领路的羌茴上前推开门,在浮沙上留下一串脚印。
陶杞正欲踏上石阶,却突然停下脚步,看着脚下的沙尘。
沙漠风沙大,很容易积一层带沙子的灰尘,可眼下的沙尘太厚了,厚到有些看不清石阶原本的材质。
即便从羌老太太去世之日算起,不过十日时间,怎会积如此厚的沙尘?
陶杞俯身蹲下,轻轻吹起,不见露出原本的石阶;她又用力吹一口,才勉强吹掀沙尘,露出一小片指甲盖大小的石砖。
露出的石砖不是光滑的,而是表面布满斜向的沟壑纹路。
这种石砖并不罕见,京中文人喜欢用这种带有纹路的石砖铺园路,一是防滑,二是粗糙质感契合雅致品味。
陶杞打算细看,发现带路的羌茴停下来回身等她,众人也跟着停不下来,围了一圈等她。
她作罢,起身拍拍衣摆,进入院中。
羌老太太设的香案在正厅北侧,上面供着坐北朝南的佛像。
佛像一身深绿圆领长袍,上绘祥云飞龙纹,黑帽黑靴,面色赤红,怒目而斥;手持比身长的青龙偃月刀,背于身后。
正是寺庙伽蓝殿中供奉的守护神之一,伽蓝菩萨。
儒释道三家皆有相似的存在。在道观里,多尊称为武圣帝君,形象与佛寺中供奉的伽蓝菩萨相似。
陶杞被这尊菩萨像吸引,在香案前踱步观察。
为何一名深宅主母会摆一尊伽蓝菩萨像于屋内?
她对羌老夫人兴趣陡增,尚未细想,同样进屋搜查的陈霁有了发现。
陈霁进屋后在观察香案上的香炉。
他发现香炉内的香灰撒了出来些许,但是香炉内却没有香灰,正欲命锦衣使细查,按照惯例进屋展开搜查的锦衣卫突然上前禀报。
“书房内有发现。”
陶杞与陈霁对视一眼,朝正厅右侧的书房而去。
书房内布置简单,一排书架,一方书桌,书桌前一把椅子,这些物件家具上皆落了一层薄灰。
唯独书桌上很是干净,且放了一摞宣纸,最上面的纸上写着四个血红大字:
“血债血偿”。
宣纸旁一盏墨砚,里面的墨,是红色的。
领他们来的羌茴看到如此景象,崩溃地哭喊:“是阿婆!是阿婆!阿婆回来了!”
此话一出,跟着的宇文氏和羌府下人皆是腿软,低声呢语,被吓得不轻。
陶杞走上前,拿起血书查看,确实与前几日的血书无异。
宇文氏扶着门框跪坐在地上,不断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老夫人去了当晚,请了郎中来救不住,眼睁睁看着咽了气。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羌茴噗通跪在陶杞跟前,拽着道袍哭泣追问:“道长你可曾说过,你算了一卦,似是故人归。我阿婆真的没有死,真的回来了是吗?是吗?”
前几日羌府也有些声音,说血书是老夫人字迹,混说什么鬼魂回来的猜测,只是无人敢下定论,只是私下的闲言碎语。
如今羌茴泣声耳闻,早传进外间的下人耳中,场面正正是做实了传言。
陶杞不需多推测,也知羌府要彻底笼罩进“死人复活,夺人性命”的恐惧之中。
她将衣摆从羌茴手中扯出来,淡淡回道:“人死不能复生,福主节哀。”
哪想,另一边宇文氏听到转而高声厉喊:“人死不能复生?那这是…鬼?啊啊啊啊啊——鬼!我家老爷我的孩儿都是被厉鬼牵走了!”
她愣怔的哭嚎着,双眼瞪大,含着惊惧,突然跌跌撞撞地跑出屋去,疯魔地乱跑。
“一天一个!一天一个!”
“下一个要到我了,我明天要被鬼抓走了。”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被抓走。”
俨然是已经疯了。
硕大的羌府,丢的丢,疯的疯,如今能掌事之人已所剩无几。
陶杞自是不信死而复生、阴鬼索命,她想到先前的门前石阶,出了房返回去查看。
石阶尚未被踩到的部分,沙尘厚厚铺了一层,盖住凹凸不平的石砖表面,光滑平整。
陶杞随手抓起一把沙子,洒在先前被她吹起的石砖上,重新盖住表面,形成的沙土表面和未踩到的部分一样。
她又扫出一块石砖表面,抓起一把沙子捧在手中,将其吹落在石砖上,沙子铺下后贴合石砖纹路,呈现同样的沟沟壑壑。
绕是常常与她思路一致、甚至会快她一步的陈霁,也未曾想到如此细腻的这一方面。
但是在陶杞的演示下,他马上看明白了。
这石阶上的沙土是伪造的风沙堆积。
如此,屋内故弄玄虚的血书,便也是差不多来路。
是有人模仿老夫人的字迹。
而且精朱砂和屋内血书,都指向羌府内部。
陈霁反应很快,马上吩咐下去将府上现存所有字画都拿回来。
众人移步迎客厅,陈霁居首坐,次座是知县,人手都拿着几幅字画翻看。
陶杞则站着,绕厅中挂起来的字画来回转悠,凑近琢磨;她已粗略翻了一遍,羌府内能题字的几人笔迹都很好认,尚无异常。
锦衣使又送来一些遗漏的,多是画卷上题了几个字。
路过陶杞,她顺手拿过来一堆。
都是些画,在边边角角提了诗句书名。
陶杞飞快翻了一副,突然被一幅画吸引,停下仔细查看。
这幅画是一副肖像画,上面四名女子,乃是俩主子和其随身伺候的两个丫鬟。
俩主子羌老夫人和羌茴坐在一起,身后站了两个丫鬟扇扇子。
吸引她的不是羌氏祖孙,而是伺候羌茴的丫鬟,也就是今天失踪的绿舟。
画像对丫鬟的刻画较为粗糙,七分像加三分神似。也是这只有七分的像和三分的神似,陶杞看出另一个人的影子。
韩氏,沙漠里烧纸钱的韩氏。
她拿着画快步递给陈霁,陈霁只消一看,便也看出来。
“备马。”
*
此刻戈壁,数马奔腾而过,往绿洲而去。
领头一身血红飞鱼服,紧跟着的是一名清白的道士,并数个锦衣使。
情况匆匆,赶去的路上锦衣使才抽空说出细节。
是那名派去跟踪韩氏的锦衣使:“属下一路跟踪韩氏进了绿洲,韩氏目的很明确,没有乱逛,很快走到一个积水潭。
她在积水潭停下,在水边蹲了一会儿,一直盯着水面。属下起先以为她口渴要喝水,但她只是盯着,没有其他动作。
没过多久,韩氏跳进水中,在水中没有挣扎,直直沉了下去。水面偶尔会吐出来气泡,属下以此判断她应该在水底,后来气泡也不再有。
大约一刻钟不见气泡,也不见韩氏从水中出来,属下从树上下来走到水边。水很清,看不到水底,应该很深,下水找了一圈已经找不到韩氏。”
陶杞听到深不见底的水潭,看向身侧的白河,似乎在思索关联;片刻,又看向西北方向的连绵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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