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血就如倾泻而下的瀑布,任他如何擦,都擦不干净、擦不完。
“师父的身体明明在好转,就算今日受了寒,但也不该会如此吐血。”
血浸染,元烨伸手去接,段良玉直接在他手中吐了一大口,错愕的人定睛一看,血是黑色的。
段良玉拉住元烨的手:“我与元奚,是孽缘。我死后,将我火化,葬在大漠。”
“师父,别说了……”
“你不必为我多劳心费力,我知你与那女大夫有交易……阿烨,不要为了我,随便承诺别人。”
元烨思绪一片空白,不知道是先问她的血为何是黑色的,还是先问她为何要这般做。还有,她的两个儿子,是不是他父亲另外的子嗣?
可还不等他出声,段良玉身上的毒便已侵入肺腑,她浑身抽蓄,元烨见状便顶着一身沾血的锦袍,去推轮椅,却发现怎么也推不动,他低头,瞧见原本应该簪在段良玉头上的金钗,出现在轮子里。
元烨知晓,轮椅再也推不动了。
段良玉死了,他整晚都靠在她身上低声啜泣。
整个元府布置白布摆棺材,灯火通明,丫鬟小斯来来往往,连带着隔壁司徒府亦受到不小影响。
第二日一早元家发丧。
元烨告假,上旨丁忧,为段良玉守丧三年。奏折直达奏事处,那些人不敢打回元烨的奏折,兹事体大,以至于早上呈交,中午便到了皇上手中,最后被皇上以段良玉未入户籍且非生身父母打回。
徐公公来传旨时,战战兢兢。对元烨毕恭毕敬。
“元大人节哀呐,皇上也是一片好意,您才刚上任大理寺卿不久,您服丧了,还有谁能接替您的官职?”
元烨跪在灵堂前,双眼通红,一边烧着纸钱,一边不断看向大门口。
他对徐公公的话充耳不闻,段良玉的户籍早在完颜珠上错花轿拜过堂后,便入了皇谱,死后葬入皇陵。
可以说是死得干干净净,死得彻彻底底。难怪段良玉连具尸体都不留,更何况墓碑……
对于已经预料的结果,元烨很快接受。他让秦目送徐公公离开。
元府陆陆续续有人来祭奠,都是朝中一些新贵,元烨站至一旁,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过来,恍然惊觉,去年与他同在朝为官的已不在人世,不若便被调离洛京。
所以,那些人他们真的是贪官,还是一场布局?
司徒馥、司徒青及司徒书三人,是等元府人走了大半来祭奠的人时,才出现在元府。
三人皆披白衣,头戴白色抹额,齐齐跪在段良玉的灵柩前,磕了三个头。
司徒馥头上簪了一朵微小的扶桑花,用白布编织而成。
扶桑,服丧。在东篱只有逝世者的家人,才会这般装扮……
司徒馥起身,走向元烨,她唇角发白,眼底有乌青,想来昨夜应是与他一样,整宿未睡。
“阿馥,师父昨夜服毒了。”
“我知道。节哀顺变。”
二人相顾无言。
司徒书与司徒青双双走了过来,司徒馥对二人道:“七日守灵,我们可否晚上留在灵柩?”
本是儿子穿戴麻衣,在灵柩守堂,他未拒绝。
没多久,江淹父子便过来了。他们取了香,便跪在灵柩旁拜了拜。
江诸起身见自己的父亲依旧跪着,不解:“父亲?”
江淹道:“连你都死了,看来这个朝堂除了我这个老东西,便无人了。”
众人静静听着。
司徒馥与司徒青相视一眼,提醒道:
“江丞相没纸钱了。”
元烨忙唤了人去拿新的纸钱,给江淹送纸钱的正是那日的乞丐。
司徒馥瞧见后,刚欲出声,却被司徒书拉住,他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大人,纸钱。”
江淹本闭目伤神,却在听见这句话后,猛地抬头。
司徒馥瞧见江诸紧紧抿着的唇角,不由有些好奇。
正当时,外面来了三辆马车。云诘,云诘与云子衿相继进府。
众人忙去接驾,其余朝臣瞧见后,不敢在元府多留,忙去向元烨告辞,他们瞧见司徒府三人的着装后,本就好奇,但好奇害死猫,哪怕再好奇,也不敢多看多问一句。
云琼接过元府小斯递过来的香,众人以为他只会屈尊拜拜,没想到他径直跪在了江诸身边,十分恭敬拜了三拜。
司徒馥倒是对他刮目相看了。
云诘腿脚不便便没跪,云琼跪了,云子衿不敢不跪。几人看着还算和谐。
元烨忙去灵柩旁的蒲团上跪着。
江淹起身,看着刚刚那小斯离去的背影出神,江诸提醒道:“那是元寺卿,之前在外面捡回来的乞丐。”
“儿子之前来元府已经与他见过一次,他……父亲,可要儿子……”
江淹抬手,满身肃气道:“本相就先回府了,苏大人再会。”
江诸提醒:“苏大人已经去世了,现在的大理寺卿是元烨,元寺卿。”
最后江淹父子离开,司徒馥却一点不开心:“江丞相父子,是不是有些反常?”
司徒青不语,只是看着云琼等人。
云琼盯着司徒馥道:“他们都走了,你们还不走吗?”
司徒馥知晓,云琼是不满自己的装扮。
她道:“一日为师,终身为母,即便段夫人恨民女,但民女仍旧应该当做母亲一般,不敢有半分不敬。”
以前云琼对司徒馥发难,云子衿在必然会替司徒馥解围,不知什么时候起,那个温柔笑意的贵公子,变得沉默寡言。
司徒青拉过司徒馥的手,对着云琼拜了拜:
“舍妹不懂礼数,在下这就带她回去。”
他们不离开,云琼等人是不会离开的。
果然,司徒馥等人离开后,云琼等人也相继离开元府。
司徒馥见司徒青有些魂不守舍,司徒书假装满不在乎其实心思还停留在元府,叹了口气:
“我去书房,你们随意。”
其实她的心也很烦,可她不后悔。
江意蓼会给她回信是她没想到的,她提了第三个条件,让司徒馥帮她坐上宪王妃之位。
这封信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犹记初见江意蓼时,她手握让众人无比艳羡的牡丹,是世家子弟争相要娶的高门贵女,可她的命运却只能嫁与皇室。
她为此神伤,为此苦恼更为此不甘。
她没想到皇室不是她想嫁便能嫁进去的,云诘不要丞相府的助力,也不娶她,云琼更不欲说,杨家贺家足够让他有与其余人抗衡的底气。
权利、地位,真是让人沉沦的毒药。
但司徒馥可没如她意,她反手就将江意蓼提的第三个条件,书信去了江南。
云琼会经常截司徒府的信鸽,不知他知晓江意蓼的打算后,会怎么做?
果不其然,信鸽刚飞出司徒府没多久,便被青影截下。
司徒青站在一处隐蔽的地方,将一切尽收眼底。他眼神暗了暗,最后悄无声息离开原地。
司徒馥唤了画秋进来,她道:“我师父段良玉,本是东篱最赫赫有名的将军,亦是整个东篱,唯一的女将军。她教我骑马,教我射箭,教我棋法,我的第一件骑装是她送给我的,我十三岁的及笄礼是她替我挽的发。”
画秋低头,轻声唤了句:“小姐。”
司徒馥看着她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前主家之事,可,我去查过你,你根本没有什么前主家。”
“还不坦白?”
画秋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忙开口求情:“奴婢是撒谎了,可奴婢对小姐是真心的,从未出卖小姐。”
她不断磕头,可惜司徒馥却并未抬头看她一眼。
画秋突然明白,为何之前画春突然对她冷漠起来,司徒书一进府从未给过她好脸色,他们,居然早已知晓。
司徒馥道:“我本无意为难你,念你曾经是那人府中的婢子有意提拔,可你却恩将仇报,我记得不止一次提醒你,不要试图挑拨我与画春的主仆关系。但你根本没有听进去。”
“奴婢只是羡慕画春姐姐,并非有意离间小姐与画春姐姐的关系。”
司徒馥道:“除夕那日晚上,你去了何处,会见何人?”
画秋猛地抬头:“那日书少爷他们都不在,奴婢寻着机会,是与那人说清楚,日后奴婢就是司徒府的人,不该再替旁人做事。”
“求小姐不要赶奴婢走……”
画秋说完便低头哭泣,哭声让司徒馥有些烦躁。
她挥手让画秋出去。
画秋知道,司徒馥定然是厌烦她了。她总觉得司徒馥不止一次知晓她私下见人……
晚间,在元府的朝臣都已离开,司徒馥、司徒青与司徒书三人去了元府,与元烨一道守灵。
元烨特意屏退开了其余人。
他给司徒馥拿了纸钱,将昨日段良玉说的话说与她听,一旁的司徒书听完后浑身一震。
但他与司徒青一样,面上没什么表情,只一个劲烧着纸钱。
烈焰的火光照映在几人脸上,盆中的火苗跳跃着。
司徒馥道:“我知道。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师傅了。元烨,我的底牌,司徒府的底牌,阙脉,司徒青,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全盘托出。”
“我能如何呢?”
“我不回来,我妥协,师父就不会死了吗?苏尚死了,江淹离死还远吗?那人会放过丞相府吗?你们抄的那些贪官,又何尝不是曾经的清官?苏尚如是,那些人亦如是。”
“过程不重要,结果是我想要的便够了。”
司徒青与司徒书再蠢,亦听出来段良玉的死,与司徒馥有关。二人心照不宣,默默垂下目光。段良玉是甘愿赴死,他们怎么会忤逆自己的母亲?
人是复杂的。
像是陷入了一个死局。
司徒馥继续道:“我回来的那一日起,便抱着必死的决心。”
司徒书听完,皱了皱眉,他看着司徒馥,却不知该说什么。
元烨没有理由对司徒馥说什么,他知他处境艰难,可他还是问了一句:“为何他不放过你,亦不放过司徒家?”
司徒馥嘲笑元烨无知,这么多年白在段良玉身边待了。可也间接看得出,段良玉从未想过,她教的弟子毫无城府。
司徒馥似乎忘记了,她自己亦是段良玉教的。
“我是谁的女儿?我祖上是哪一脉?阙脉是什么?是金灿灿的黄金,是数不尽的龙脉传承,我身上背负的东西,早已不是我一个的荣辱,他不杀我,不过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只剩我一个人知道阙脉的走向,司徒书与司徒青是司徒凛的儿子,司徒凛是我司徒家的家生奴,是世代负责守护司徒家而存在。”
“元烨,我们都没得选。这条路,以后只会死更多人。”
“司徒家世代奉命看守阙脉,是不可能轻易给出去的。”
“阿馥你知不知道,非皇室之人,私人占矿是死罪,为什么事情会是这样?”
皇室之人私矿亦是死罪。这与私人贩盐严重许多,基本上沾住就是死。云琼知道却并未告发她,反而与她达成共识。
“我若是坦白了,司徒家的祖坟都会被人刨出来,你以为那些人为什么,在想让我死却又怕我死中反复纠结,矛盾重重?他们若真有能耐,为何如此顺我,留我一命苟延残喘?”
司徒馥扯过元烨的袖子,将他拉过来,她的脸几乎贴在元烨脸上,道:
“当着我们师父的面,我也不怕告诉你,今日死的只是一个段良玉,明日死的就是我们所有人。荥王,宪王,默王还有肃王,哪一个无辜?苏尚当年分刮司徒府时,不也是一身正气?对于他而言,满身清贫底下官员难免诚惶诚恐,其他官员安能允他独善其身?举世皆浊,再清白的人,亦会不清白。”
元烨不可置信看着司徒馥,他蓦然想起之前江诸与他说的话,他说他也想当个清官,他也想为民请命。
可笑,真的很可笑!
司徒馥恐不知云子衿身份,元烨亦没有告知她,这是他与他之间的交易。等将他送走,他再与司徒馥坦白。
司徒馥知道,元烨定然是想说自己与他们不同,她已不想纠结。
“我想要江淹死。你得帮我。就像之前帮苏尚那样帮我。”
“今朝换旧朝,朝中官员大多是后起之秀,已经没有多少是从前的老臣。”
“我知道你念着他们的恩情,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从来不欠他们,而是他们欠你。”
她继续道:
“苏尚想要以自首的方式保全江淹,但他不会想到,我不仅仅只是想要他死。我从来没有诬陷任何一个人,都是他们将脏水泼到我身上。元烨,元府的事与司徒府的事,有何不同?诬陷元府的罪人是死了,可司徒府的罪人还活着,你当是最理解我心情之人。”
元烨摇头,他当初所为之事,一半被骗,一半才是真相,他没有想到,他去告发皇上会如此信任他,直接将司徒馥提去了天牢。
一想到他在天牢看见云琼与她的一幕幕,抱她、亲她、吻她,心就莫名抽疼,师父知道他是叛逆的性子,所以才不允许他与司徒馥在一起,若这般想……这局,水该多深。
为何是他?
元烨崩溃出声:“为何是我?”
司徒馥看着突然趴在地上低声啜泣的人,不忍,几番犹豫,最后右手落在他的肩上。
司徒青带着司徒书不知何时消失在了灵堂,司徒馥俯身,双手搭在他肩上。
“因为你是大理寺卿。只有你的助力,我才能顺利扳倒江淹,我要知道,我与江淹之间——”
我与道义之间——
“你选谁?”
元烨缓缓抬起头,泪水打湿双袖,眼眸猩红,他冷静道:“要我如何做?”
“江淹之前应该也威胁过你入他门下,你心中定然摇摆过,表面看,苏尚与他不和,其实不然,否则苏尚不会舍了整个苏家保江家。”
司徒馥看着他,轻轻笑了句:“苏尚有贪腐的证据,那些金银便是罪证,江淹能盘踞洛京这么多年,定然比苏尚更圆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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