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市。
四月的阳光已经有了点暖意,懒洋洋地洒在户部山文化市场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上。
周末的市场人头攒动,空气里混杂着泥土、植物和隐约的油炸食品的香气。
邱谭一只手插在宽松的牛仔裤口袋里,另一只手拽着身后那人的胳膊肘,兴致勃勃地在各个摊位前穿梭。
那头狼尾发型在脑后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几缕稍短的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
“邹绪锦,你快点行不行。”邱谭头也不回,声音里带着惯有的、仿佛永远耗不尽的活力,“磨磨蹭蹭的,老太太都比你腿脚利索。”
被他拽着的少年。
邹绪锦微微蹙着眉,试图把自己的胳膊从邱谭手里抽出来,但没成功。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棉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清爽得与周围略显嘈杂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那头微分碎盖发型打理得很整洁,额前细碎的刘海下,眼神平静,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不耐。
“看一堆不会动的东西,有什么可急的。”邹绪锦的声音不高,带着他特有的清冷,像初春化开的溪水,凉丝丝的。
“那是你不会欣赏。”邱谭终于停下脚步,松开他,转身面对着他,一双桃花眼因为不满而微微眯起,眼尾那颗小痣显得更清晰了些,“生命,懂吗,这都是蓬勃的生命力。”
邹绪锦的视线掠过旁边摊位上挤挤攘攘的多肉植物,语气平淡:“挤在塑料盆里,等着被买走的生命力?”
邱谭被他噎了一下,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就你长嘴了是吧。”他懒得再辩论,又伸手去拉邹绪锦的衣袖,“前面,看前面,卖鱼的到了。”
邹绪锦没再反抗,任由他拉着,穿过一个卖古玩杂项的小摊,走到了市场相对安静的一角。
这里有一排专卖观赏鱼的店铺,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水汽和淡淡的鱼腥味。
邱谭目标明确,直奔其中一家店面最大、鱼缸最多的。
他松开邹绪锦,像颗被磁铁吸引的铁钉,瞬间就贴到了一个巨大的生态缸前,看着里面色彩斑斓的热带鱼游弋。
邹绪锦没跟过去,只是站在店门口附近,目光随意地扫过那些形状各异的鱼缸。
他的沉默和周遭玻璃缸里无声游动的鱼群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邱谭看完了大鱼,又蹲到一排摆放着小鱼缸的架子前。
那些缸里大多是些普通的金鱼,鼓鼓的眼睛,宽大的尾鳍,在有限的水域里循环往复地游动。
邱谭看得很专注,嘴里还念念有词,似乎在跟哪条鱼进行无声的交流。
邹绪锦的视线终于落在他身上。
阳光从店铺敞开的门口斜射进来,恰好照亮了邱谭蹲着的那个角落,以及他面前的一个小巧的圆形玻璃缸。
缸里只有一尾纯白色的金鱼,拖着近乎透明的长尾鳍,慢悠悠地摆动着。
就在这时,那束光穿透了水面,在水底的白沙和碧绿的水草间投下晃动的光斑。
光线折射,在水波和玻璃之间跳跃,那尾白鱼恰好在光柱中游过,鳞片瞬间被点亮,闪烁着近乎不真实的微光,仿佛真的挣脱了水的束缚,游弋在由光线构成的虚幻天空里。
邱谭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他蹲在那里,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好像放轻了。
微微仰着头,看着那束光和水中的鱼,侧脸线条在光晕中显得异常柔和,那双总是流转着狡黠和活力的桃花眼里,此刻盛满了纯粹的惊叹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着迷。
轻轻吸了口气,声音很低,带着点梦呓般的飘忽,像是怕惊扰了眼前的幻景:“邹绪锦,你看…”
邹绪锦循声望去,目光先是落在邱谭被光线勾勒出细微绒毛的耳廓和脖颈,然后才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向那个鱼缸。
“…光落在水里,鱼便游进了天空。”邱谭喃喃地说。
店里有些嘈杂,过滤器的嗡嗡声,隔壁摊主的叫卖声,还有其他顾客的谈话声。
但邱谭这句话,却异常清晰地钻进了邹绪锦的耳朵里。
邹绪锦看着那景象,没说话。
心里某个角落似乎被这幼稚又带着点诗意的话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想,确实是像邱谭会说出来的话,总是有些不着调,却又在某些瞬间,精准地戳中某种难以描述的感觉。
看着邱谭仰着的侧脸,那家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睛亮得惊人。
邹绪锦觉得,邱谭此刻的眼神,比缸里那条被光笼罩的鱼,更像是在发光。
店老板走过来,热情地招呼:“小伙子,喜欢这条?鹤顶红,品相很好的。”
邱谭像是被从梦里唤醒,眨了眨眼,恢复了些许平时的神态,指着那尾白鱼问:“老板,这条呢?”
“哦,那条啊,白玉琉金,就这一条了,也挺好的。”
邱谭蹲在那里,盯着那尾白鱼又看了半晌,似乎在认真考虑。
甚至还伸出手指,隔着一层玻璃,虚虚地点了点那条鱼的脑袋。
邹绪锦看着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又开了口,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买了你养?忘了你上次养仙人掌都能养死。”
邱谭闻言,扭过头,不满地撇撇嘴:“那能一样吗?仙人掌是植物,这是动物,有生命的互动。”
“互动?”邹绪锦挑眉,“你对着它说话,它搭理你吗。”
“你怎么知道它不搭理我?”邱谭站起身,可能是因为蹲久了,腿有点麻,趔趄了一下,下意识扶住了旁边的架子,弄得几个鱼缸里的水一阵晃荡,“心灵感应,懂不懂。”
邹绪锦看着他笨手笨脚的样子,没动,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直。
“只懂你会把它饿死,或者撑死。”
邱谭拍拍裤子,走到邹绪锦面前,凑近了些,那双桃花眼带着点探究意味看着他:“喂,邹绪锦,你刚才是不是笑了。”
“没有。”邹绪锦面无表情地否认,视线转向店外。
“你肯定笑了。”邱谭笃定地说,带着点抓到对方小辫子的得意,“我看见了,你嘴角动了一下。”
邹绪锦懒得理他,迈步往外走。
“看够了就走。”
邱谭赶紧跟上,在他身边絮絮叨叨:“说真的,你不觉得那条鱼挺特别的吗?通体雪白,在光底下简直会发光…”
“金鱼的颜色很多。”邹绪锦打断他,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但它不一样。”邱谭坚持,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带了点遗憾,“算了,我妈肯定不让我养,说耽误学习。”
邹绪锦没接话。
心里想,幸好还有点自知之明。
两人并肩走在市场的石板路上,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邱谭的注意力很快又被路边卖糖炒栗子的小摊吸引了过去,刚才关于鱼的讨论似乎瞬间被他抛到了脑后。
邹绪锦却不由自主地回想了一下刚才的画面,晃动的光,游动的鱼,还有邱谭那双在某个瞬间,变得异常干净和专注的眼睛。
忽然觉得,邱谭这个人,有时候也像那条游在光里的鱼。
看起来没心没肺,死皮赖脸地在你周围打转,搅得你不得安宁,但在某些意想不到的时刻,又会展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直击人心的简单和纯粹。
这种纯粹,和他平时那副明骚又赖皮的样子反差太大,以至于让人…有点措手不及。
邱谭买了一份糖炒栗子,烫得龇牙咧嘴,在两个手之间倒来倒去,然后很自然地递到邹绪锦面前:“喏,吃不吃。”
邹绪锦看了一眼那油光发亮的栗子,又看看邱谭被烫得微微发红的指尖,冷淡地移开目光。
“不吃。”
“不吃拉倒。”邱谭缩回手,自顾自地剥起来,手法笨拙,弄得满手都是糖渍。
一边吃,一边又开始计划下一站:“我们等下要不要去回龙窝那边逛逛?听说新开了家挺有意思的店……”
邹绪锦听着他絮叨,目光掠过街道两旁仿古建筑的飞檐翘角,落在更远处湛蓝的天空上。
光落在水里,鱼便游进了天空。
他在心里无声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有点傻气。
但,好像也并不完全让人讨厌。
邱谭还在旁边说着什么,声音和周围市场的嘈杂混在一起。
邹绪锦并没有仔细去听每一个字,只是任由那熟悉的声音像背景音一样环绕着。
默默地想,这条吵吵闹闹的“鱼”,大概一时半会儿是游不出他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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