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安全屋,沈静姝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她条件反射地摸向枕下的手枪,同时看向床上的程景珩——他也已经睁开了眼,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了许多。
“暗号。”程景珩压低声音提醒。
三长两短,接着又是两短三长——比约定多了组信号。沈静姝与程景珩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
“可能是陈墨。”沈静姝轻声道,但还是握紧手枪走向门口,“谁?”
“静姝,是我。”许明远的声音,却比平时急促,“快开门!”
沈静姝拉开门闩,许明远几乎是跌进门来,额头上有一道血痕,白衬衫上沾满泥污。
“周茂才发现这里了!”他气喘吁吁地说,“陈墨拖住了他们,但撑不了多久!”
程景珩已经撑着坐起身,额头渗出冷汗:“船呢?”
“码头戒严了,原来的船走不了。”许明远从怀里掏出两张火车票,“只有这个,六点去广州的列车,到了那边有人接应去香港。”
沈静姝迅速收拾必需品——药品、干粮、程景珩给她的那本小日记本。程景珩则吃力地穿上许明远带来的便装,动作因伤痛而迟缓。
“你怎么样?”沈静姝担忧地看着他勉强系扣子的手。
“能走。”程景珩咬牙站起身,却因腿伤踉跄了一下,被许明远扶住。
“陈墨呢?”程景珩问。
许明远眼神一暗:“他……留下来断后。”这句话里的分量让沈静姝心头一紧。
许明远与陈墨之间那种未及言明的情感,如今面临生离死别。
“我们从后巷走,黄包车在等着。”许明远架起程景珩,“静姝,你走前面探路。”
晨雾笼罩的巷子里,三人艰难前行。
每走几步,程景珩就要停下来喘口气,冷汗浸透了衣背。远处偶尔传来哨声和引擎声,让他们不得不频繁改变路线。
“还有多远?”沈静姝小声问。
“转过前面路口就是。”许明远突然停下,“等等——”
一队士兵从街角转出,正在挨家搜查。三人立刻退入一条窄巷。
“绕不过去了。”许明远焦急地查看怀表,“还有四十分钟发车……”
程景珩突然挣脱许明远的搀扶:“你们走。”
“什么?”沈静姝抓住他的手臂,“不行!”
“我拖累你们。”程景珩声音坚决,“许明远,带沈小姐去车站。”
沈静姝死死盯着程景珩的眼睛:“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留。”
晨光中,程景珩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动容。许明远突然说:“有办法了。”
他指向巷尾的一栋建筑——圣玛利亚医院后门。
十分钟后,沈静姝推着一辆轮椅从医院侧门出来,轮椅上坐着“昏迷”的程景珩,身上盖着白床单,只露出包扎严实的头部。许明远则穿着顺来的白大褂,一脸严肃地走在旁边。
“让开让开!急诊病人!”许明远粗声呵斥挡路的士兵。
士兵疑惑地打量着他们:“哪来的?”
“圣玛利亚医院,枪伤患者,急需转院手术!”许明远亮出不知从哪搞来的证件,“耽误了治疗你们负责?”
士兵犹豫了一下,掀开床单一角——程景珩脸上涂着药水,看起来确实像个垂危的病人。他嫌恶地摆摆手:“快走快走!”
转过两个街角,三人同时长舒一口气。
“天才的主意。”沈静姝小声称赞。
“跟陈墨学的。”许明远苦笑,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车站人潮涌动,反而成了最好的掩护。许明远帮他们挤到月台,将车票塞给沈静姝:“七号车厢,靠窗座位。到广州后找王记茶行,暗号是'问君能有几多愁'。”
“下一句?”程景珩警觉地问。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许明远微笑,“陈墨交代的,他知道你喜欢李煜。”
程景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紧紧握住许明远的手:“保重。”
“你们也是。”许明远看向沈静姝,“替我向沈教授问好。”
汽笛鸣响,列车即将启动。
沈静姝突然拉住许明远:“你不一起走?”
“我得等陈墨。”许明远眼中闪烁着固执的光芒,“我们说好的……”
最后的道别被淹没在汽笛声中。
沈静姝扶着程景珩挤进车厢,透过车窗,她看见许明远瘦削的身影立在月台上,直到列车转弯消失不见。
车厢里拥挤闷热,充斥着各种气味。程景珩因伤痛而面色发青,却仍强撑着保持警觉。沈静姝让他靠窗坐下,用自己的身体为他隔出一方相对安全的空间。
“睡会儿吧。”她轻声道,“到广州要十多个小时。”
程景珩摇头:“你先睡,我守着。”
沈静姝知道争不过他,只好假装闭眼。列车摇晃着向南行驶,窗外的景色从城市渐渐变为田野。就在她真的快要睡着时,程景珩突然捏了捏她的手。
“查票的。”他耳语道。
沈静姝眯眼看去,两个穿制服的人正从车厢那头走来,不像是普通列车员——他们腰间鼓鼓的,明显带着枪。
“特务。”程景珩声音几不可闻,“低头别看他们。”
沈静姝假装熟睡,将头靠在程景珩肩上。她能感觉到他肌肉紧绷,随时准备行动。
“票拿出来!”粗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沈静姝“惊醒”,怯生生地掏出车票。特务仔细检查着,目光在他们脸上来回扫视。
“去哪儿?”
“广州……探亲。”沈静姝声音颤抖,扮演着胆小妇人的角色。
“他呢?”特务指着闭目不语的程景珩。
“我哥哥……病了,去广州看医生。”沈静姝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特务狐疑地打量着程景珩缠着绷带的头,突然伸手要掀他的衣领——那里露出一小截医用胶布。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列车突然一个急刹车,所有人都向前栽去。混乱中,程景珩一把拉住沈静姝,同时将特务绊倒在地。
“怎么回事?”乘客们惊呼。
“临时停车!”列车员喊着,“前方轨道检修!”
特务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却被急于下车透气的乘客们冲散了。程景珩抓紧沈静姝的手:“趁现在,走!”
他们挤到车门处,趁着混乱溜下列车。这里是个小站,四周是郁郁葱葱的稻田。两人猫着腰沿铁轨旁的灌木丛疾行,直到远离车站才停下喘气。
“不是检修。”程景珩捂着胸口伤处,疼得直吸气,“是设卡查车……”
沈静姝扶他到一棵大树下休息:“现在怎么办?”
程景珩观察四周:“先离开铁路线。周茂才的人肯定沿线搜查。”
他们沿着田埂走了约莫一小时,来到一个小村庄。村口茶馆的收音机正播报新闻:“军使署通缉要犯程景珩、沈静姝,涉嫌谋杀军官周茂才……”
沈静姝差点惊叫出声——谋杀?
“栽赃。”程景珩冷笑,“周茂才,死没死都难说。”
茶馆老板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看他们狼狈的样子,好心提供了饭菜和一间柴房休息。沈静姝用身上最后一点钱买了两套粗布衣服和一些干粮。
柴房里,程景珩终于撑不住了,瘫坐在草堆上,伤口渗出的血染红了衣襟。沈静姝小心地帮他重新包扎,心疼得手指发抖。
“我们得找个医生……”
“太危险。”程景珩摇头,“休息一晚就好。”
夜幕降临,远处偶尔传来犬吠和引擎声。沈静姝守在窗边警戒,程景珩则昏昏沉沉地半躺着。
“静姝……”他突然唤道。
沈静姝立刻来到他身边:“怎么了?疼得厉害?”
程景珩却从颈间取下一块玉佩——温润的白玉上雕刻着双鱼戏莲的图案,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程家祖传的玉佩。”他艰难地掰开玉佩,竟是一分为二,“一半给你……”
沈静姝接过半块玉佩,触手生温:“这……”
“若我们走散了……”程景珩的声音虚弱却坚定,“三年后的今天,在香港中环的皇后像广场见。”
沈静姝的眼泪夺眶而出:“一定一起走……”
“我是说万一。”程景珩轻抚她的脸,“收好它。”
沈静姝将半块玉佩贴身藏好,又取出自己唯一的首饰——母亲留给她的珍珠发夹,掰成两半:“你也收着…另一半。”
程景珩珍重地将半颗珍珠放入内袋,突然倾身吻住她。这个吻带着血锈味和药苦味,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令人心颤。
“睡吧。”他轻声道,“明天想办法去珠江口,找渔船渡香港。”
然而天刚蒙蒙亮,他们就被远处的引擎声惊醒。从窗户缝隙望去,三辆军车正驶入村庄!
“快走!”程景珩一把拉起沈静姝。
他们从后门溜出,向村后的山林狂奔。身后很快响起哨声和喊叫声——他们被发现了!
“分开走!”程景珩推着沈静姝,“我引开他们!”
“不!”沈静姝死死抓住他的手。
枪声骤然响起,子弹打在身边的树干上,木屑飞溅。程景珩猛地将沈静姝扑倒在地,随即掏出手枪还击。
“东南方有片竹林,”他在她耳边急促地说,“穿过它就到江边了,找渔船!”
“那你呢?”
“我随后就到。”程景珩又开了两枪,“快走!”
沈静姝知道此刻不是争执的时候,咬牙向竹林方向跑去。身后枪声不断,她回头看见程景珩倚在一棵树后,冷静地射击,为她的逃跑争取时间。
竹林茂密,很快遮蔽了身后的景象。沈静姝拼命奔跑,竹枝抽打在脸上手上也浑然不觉。突然,她脚下一空,整个人滚下一段陡坡,重重摔在江边的礁石上。
疼痛几乎让她昏厥,但她强迫自己爬起来。江面上果然有几艘渔船,最近的一艘上,一个老渔夫正惊讶地看着她。
“求求你……帮帮我……”沈静姝踉跄着上前,“有人要……追杀我……”
老渔夫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就在沈静姝即将登船的瞬间,竹林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静姝——!”
是程景珩的声音!
沈静姝转身就要往回跑,被老渔夫死死拉住:“姑娘,去不得!那边全是兵!”
“放开我!他还在——”
一声爆炸打断了她的话,竹林深处腾起一团火光。
沈静姝双腿一软,跪倒在船头。
“快走!”老渔夫撑船离岸,“再不走都活不成!”
小船顺流而下,沈静姝死死盯着岸边,泪水模糊了视线。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冲出竹林,随即被一阵枪声淹没...
“景珩——!”她的哭喊回荡在江面上,无人回应。
*
香港,1932年春。
□□旁的“景静书斋”刚刚打烊。沈静姝锁好店门,回到二楼的小公寓。父亲沈修远正在阳台读书,见她回来,慈爱地笑了笑:“今天生意如何?”
“不错。”沈静姝放下账本,“又卖出一套明刻本《水浒传》。”
三年前那个噩梦般的早晨后,沈静姝独自逃到香港,与父亲团聚。靠着变卖随身带出的几件古董,他们在中环开了这家小书店,渐渐站稳脚跟。沈修远的身体在陈墨寄来的药方调理下逐渐好转,偶尔还能帮客人鉴定古籍。
而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沈静姝换上素雅的旗袍,对着镜子将半块玉佩挂在颈间。
三年前的约定,她从未敢忘,即使理智告诉她希望渺茫。
“要去等他?”沈修远轻声问。
沈静姝点头:“万一……”
“去吧。”父亲理解地拍拍她的手,“无论结果如何,无愧于心就好。”
皇后像广场游人如织。沈静姝坐在约定的长椅上,看着夕阳将维多利亚港染成金色。一小时过去,两小时过去……华灯初上,人潮渐稀。
“看来他不会……”沈静姝喃喃自语,却仍坐着不动。
“不会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静姝浑身一震,几乎不敢回头。直到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笑意和哽咽:“抱歉迟到了……船晚点。”
她猛地转身——程景珩就站在那里,比三年前瘦了许多,眉间多了道疤痕,但眼睛依然清亮如星。他胸前挂着半块白玉佩,在霓虹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你的珍珠……我一直带着。”他从口袋里取出半枚珍珠发夹,“虽然有些磨损……”
沈静姝说不出话,扑进他怀里。
程景珩紧紧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三年前我跳江逃生,被渔民救起……但伤势太重,养了一年多才能走动……”
“为什么不写信?”沈静姝抬头看他,泪眼朦胧。
“写了,但不敢寄。”程景珩轻抚她的脸,“怕连累你们…直到上个月,我在广州遇到许明远…”
“许明远?他还好么?”
“好得很。”程景珩微笑,“他和陈墨在广州开了家医馆……顺便做地下联络站。”
沈静姝破涕为笑:“我就知道他们……”
“林巧儿去了南洋。”程景珩继续道,“她最后关头倒戈,帮陈墨偷出了真名单……”
夕阳完全沉入海平面,维多利亚港的灯光一盏盏亮起。程景珩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子:“静姝,我如今一无所有……”
“我有书店。”沈静姝打断他,“父亲需要帮手……而且……”她红着脸补充,“店里缺个懂军事书籍的店员……”
程景珩大笑,牵动了旧伤也不在意。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金戒指,朴素无华:“用最后一点军饷打的……愿意嫁给我吗?”
沈静姝的回答是一个长长的吻。
远处,香港的钟楼敲响八下,仿佛在为他们的重逢奏乐。
三个月后,“景静书斋”的招牌旁多了行小字:古籍鉴定、射击教学。
程景珩负责军事书籍区和偶尔的射击课程,沈静姝则主持古籍修复和鉴定。沈修远常常笑称,这是全香港最奇特的组合。
而每当夜幕降临,打烊后的书店里,总能看到一对身影依偎在窗边,手中的半块玉佩在灯光下合二为一。
不再分离。
—全文完—
哈哈哈撒花完结了[熊猫头][熊猫头][撒花]
我还是回归老本行吧[可怜]言情赛道不适合我啊[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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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离别与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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