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徐昭夏倒没注意旁的,越走近越发现他身上湿得厉害,脸色一沉,伸手捏了捏他的衣袖。
当即就湿了。
“陛下,你又贪玩,这么大的雨,还偷偷跑出亭子去。”
她没问,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训人的模样。
朱明宸好不容易把眼睛从她身上挪开,看向她的脸,眼中发着雾气,慢慢将手里捻着的那株梅花抬到她眼前。
似被人冤枉的孩子,闷闷地说着。
“姐姐说过要看丹鹤,我在亭子里望了会儿,没看见。那时雨不大,我就出去找了找,也没找见。但遇到了梅树,想起姐姐喜欢梅花,就折了一枝。”
他把梅花塞到人手里,转身去拿被他撂在石桌上的斗篷,一声不吭。
徐昭夏握着那枝梅花,有些不知所措,隐隐后悔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
快走了几步到他身边,按住了他拿斗篷的手。
朱明宸虽没推开她,但也没看她,看着她身后的石柱子,双唇紧紧地抿着。
徐昭夏见他浑身上下透着委屈,愧疚越来越深,硬是从他手里夺下了那件斗篷,要给他披上,“是我不好,冤枉了陛下,我给陛下认错,好不好?”
朱明宸扭过了头。
徐昭夏倒是许久没见他闷声不理人的样子。
多数时候他总是把脾气发出来,暴炭似的一点就炸。
到了闷声不语的时候,就真是委屈坏了。
徐昭夏越发觉得对不住他,更加把自己身段放低了些,只要能哄他开心,倒不在乎别的。
“陛下长大了,我常听旁人说起陛下宽宏大量,看着就是个明君。陛下这个明君天子,原谅奴婢可好?”
等了会儿。
“不是”,朱明宸缓缓看向她,淡淡道,“我不是明君,姐姐不用哄我。在姐姐眼里,我就是个贪玩的。”
说完,他抄起石凳旁那把带来的油纸伞,便准备走了。
徐昭夏见自己一番话后,他反倒越发闹起脾气来,虽不知哪里说错了,暗道了句越大倒是越难哄了,还是追了上去。
“陛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那个孩子腿长身高,她根本赶不上。
况且风急雨大,她出来时穿得没多厚,走了这么远的路身上又是股热汗,被冷风一吹,忽得打了个喷嚏。
朱明宸听见了,在将要走出亭子时猛然停了下来。
回头,大步走到她跟前,抢过她手里的斗篷,哗啦一下展开,披到了她身上。
双唇还是紧紧抿着,什么话也不说,也没看她眼,低头给她披完之后,拿起伞就走下了亭外石阶。
徐昭夏这回不急着追了。
身上被斗篷内里的细绒拥得发暖。
这股暖意,像蚂蚁在她身上爬着。
让她心里的愧疚达到了顶峰。
她是真的伤了那个孩子的心。
朱明宸回到刘敬给他安排好的下榻地方时,回头看了眼靠近竹林的那座院子,罕见地露出抹笑。
也露出一点符合他这般年纪的雀跃。
刘敬看见了,吓了一跳,忙低下了头,只道:“沐浴的汤水已经备好了,陛下可要就去?”
这位主子看着年轻,可不是个好惹的,做事狠绝,不留余地,太后娘娘看着风光煊赫,其实在这位主子手底下吃过不少亏。
“去。”
朱明宸敛起笑意,由他引路,脑子里想的是方才姐姐追了他两次。
那么急,生怕他跑了似的。
仿佛他去哪里她都紧紧跟着,不会离开半步。
忽然又想起姐姐淋湿的那一片形状。
和夜里看着不大一样。
好像很涨,裹的那片布就快要兜不住。
刚好走到湢室前,朱明宸停下脚步,不由将五指张了张,觉得自己应是可以。
刘敬忙跟着停下来。
朱明宸余光扫到他,又想到今日种种,淡淡吩咐了句,“今天的事,要处理干净。”
刘敬忙应是,“等过了今夜,陈娘子就会被放回来,那些人也会照陛下的意思,先去浙江呆一阵子,避了风头再说。”
朱明宸点点头,又想到那两口大箱子,脸色发沉,进去湢室前道:“记得把书送到姐姐那里,越快越好。”
刘敬这回应得前所未有地快。
等这位主子进去后,他去安排了。
徐姑姑的事耽误不得,旁人不清楚,他不敢不清楚。
等整整五口红漆大箱子搬到徐昭夏住的客堂后,她被震得一呆。
刚想着要先处理好手头陈家娘子的事,别惹怒了太后娘娘。
又生出和那个孩子好好道歉的心。
但也知道孰轻孰重。
那个孩子毕竟是她亲自带大的,闹得如何僵,她心里总还有数。
陈家娘子马车翻覆一事,却始终没消息传来,她派越安去找锦衣卫打听,得到的答覆也是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裴昇也一直没回来。
雨又越下越大。
裴昇冒雨离开白塔寺,却不是为什么陈家娘子。
任她父亲是中极殿大学士、内阁首辅,只要她一日没坐上皇后之位,也不过是个普通世家娘子。
裴昇奉寿宁宫之命,护的是白塔寺里那个小皇帝的安危,次之是督着他与陈家娘子见上一面。
辰时过后,刚有锦衣卫上报,陈家马车人仰马翻,便又有人报上来,道那个小皇帝不久前出了白塔寺,顺着官道纵马而去。
裴昇当即想到那个小皇帝对立后之事的抗拒,马不停蹄,赶到了马车倾覆的地方。
却只有陈夫人在哭啼不已,指着山谷里泣不成声,道有股子山匪跑来,截去了她家里娘子。
那伙山匪气势嚣张,听她报出自己门第之后,不见丝毫畏惧之色,掳了陈家娘子便走,不顾她一声声哀求。
裴昇越发肯定是那个小皇帝的手笔,能这么胆大妄为,除了他也没别人。
命人送陈夫人回去后,他亲自带着人马赶赴山谷里头,循着所谓山匪留下的踪迹,步步紧逼。
雨滴打在脸上,浸湿了他的面庞。
越安收起伞,从廊下进来时,冷不丁被屋檐滴下的水砸到了脸,顾不得擦,跑进了里头。
“姑姑,裴……裴指挥使还没回来!”
徐昭夏将手里的礼记放下,借着紫玉的手站起来,给她递了块干布巾,“擦擦。有没有口风透出,是他回宫里向太后娘娘复命了?”
“不像”,越安用布巾胡乱抹了把脸,“若是太后娘娘知道了,早大发雷霆,不至于现在也没个动静。”
徐昭夏知道她说得没错。
太后娘娘若知道这里的事,必然会认定是那位祖宗的错,不管有无证据。
此时还风平浪静,只可能她还不知道。
最好的便是能瞒着人,悄悄地把陈家娘子找回来,查清幕后黑手,还那位祖宗一个清白。
她养的孩子她清楚,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再不情愿,也就是见了人拂袖而去。
究竟是谁要害那位祖宗?
想着,徐昭夏心里一跳,想到件旧事来。
在那位祖宗还没当上皇帝的时候,宫里不止他一个皇子。
有天她一觉醒来,不知那位祖宗到了何处,怎么找都找不到。
最后是五天后,在宫里一处偏得不能再偏的枯井找到了他。
再晚几个时辰,要不是井壁上还有些青苔附着,只怕那位祖宗就会活活饿死在里头。
徐昭夏又摇了摇头,不对,此时不同往日,先帝也现在也就剩了那位祖宗一个孩子,旁的都是远宗,就算太后娘娘大怒,怎么着也轮不到他们继位。
到底是谁会做出这件事?
徐昭夏想得额际隐隐发疼,不知不觉已是夜深,裴昇还是没半分消息。
越安给她煮了壶茶,送进来。
徐昭夏没喝,听着窗外雨声不断,对她道:“不行,不能再等了,若过了夜,太后娘娘查起来,知情不报,无错也要平添三分错!越安,帮我研墨,我当即写个请罪封送到宫里去!”
越安看着姑姑这样子,知道若非她被罚来白塔寺,早就为那位祖宗亲自入宫请罪了。
研着墨,她眼睫颤了颤,越发觉得对不住人。
姑姑这么好,她却……
写完后,徐昭夏交给了她,让她连夜找人送出去。
等越安出去,又揉了揉眉间,散些躁意之后,她给自己倒了杯茶。
不知不觉,伏在了书桌上,身段柔软。
房门悄悄地开了,走进个人,将人轻轻抱到了怀里,往床帐走。
朱明宸本来想试试他可不可以的。
到底还是没试。
只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轻轻抚着。
看着她为他蹙紧的黛眉,侧过头,在她握笔太多生出的薄茧那里,温热地亲了口。
压不住笑意。
姐姐,他的姐姐。
纯爱三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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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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