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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长寿面

又翻完一个箱子,楼下传来的声音里有个消息倒是让这位开封大善人很在意。近日这开封来了位退隐的江南名厨,据说未央城的贵人也都对这位名厨的厨艺赞不绝口。

“你说那未央城,什么没有,那些人,什么没见过,要是我有机会吃上那个名厨做的菜,啧。”

“算了吧你,哪能那么容易吃到。”

“吃不到,我想想还不行么!”

这位少年侠客,时常走的不是什么寻常路,也因此总能听到各种各样的消息。

她对美食菜谱一向有兴趣,只是这次却不是为了增进厨艺。前几日,她在酒肆屋檐上,听得里面宾客说起,早前那位东阙公子生辰是何等的风光,排场是如何得大,得知了那个人生辰是一月廿六。

她本为这事犯难,这江南名厨的消息倒让她眼前一亮。

多方打探之下,这名厨常客里还真有那位公子。也是,在这开封,提到未央城,东阙公子四个字,在坊间,简直就是什么防伪证明。

丝竹管弦,微风轻轻,风中弥漫的是鹅梨香的味道,又甜又醉人。第一次来这时,她就在脑子里想过,这地方不知道是焚了多少香,才能让整个醉花阴都置身在这香气里。

不多日前,她还因无那群英帖而颇废周折,如今机缘之下已是此地贵客,这才刚到,就被各种姐姐打趣调笑。

不过也确实方便她打听。

温无缺来樊楼自然不是如同传闻说的,喜奢华的东阙公子最爱这开封里最为繁华的樊楼。她始终是要回未央的,复仇计划从来不是跟那个人说笑那般简单轻易。她来得早了些。

布料色浅,暗纹浅金,配饰华贵。

谁能想到,走街串巷的卖货小姑娘和堂堂东阙公子是一个人呢?何况那个人心思简单,又不把人往坏了想......说不聪明,也不对。说傻,确实是傻。聪明的傻子。

耳边传来门外的交谈声所提及的,似乎是那个她刚在想的人。

“唉呀,莫不是刻意来寻我的?我的弦知音。我可想你了~”那位桃花信风主动实在是难得一见,她虽最是妩媚娇柔,却也罕有在众人之前,对一人多情款款。

“白茸姐姐,夭夭算你大抵是在这儿,我便来撞你了!”少年侠客本就是来寻她,看她自楼上下来,面上漾起融融笑意。

“嗯,嘴倒是甜。我可听说你快拿齐各位花信风的花笺了呢。”她仍旧带笑,语调轻慢,她实在是三月桃花的颜色,面拂春风,盛满笑意,少年侠客却感到了莫名的危险。

“嗯?”她没作回答,并非没听到附近宾客都在小声讨论她,何况她又当真出乎意料地收了不少花笺......

“哼,我给你的花笺写得是什么?你这人原也是薄情的?弱兰姐姐沏的茶最是怡人,玉茗的乐谱从来动人,你等等是打算去与海棠投壶醉酒还是同寒英共论丹青呀?”她仍旧是笑得春意灼灼。

那少年侠客只觉快被附近的眼神灼死了。

“先唤声好姐姐来听听,让我消了气,才听你说,你有什么事儿有求于我。”白茸看她那样实在是好玩得很。

“好姐姐!”她想也不想,直接就喊。只求她赶紧放过自己。

“噗,怎生叫得这般无情,你平日可不是这样喊我的。”

温无缺在楼上看了全程,那个人是要求这花信风什么?她倒不是对她软着声音,左一个好姐姐,右一个好姐姐,连番央求着,觉着不快。

好姐姐......

“哦?这事啊,我确实可以帮得上你呢……嗯,这样吧,你答应我件事,我就帮你。”她声音并不算大。樊楼本热闹,此时却静了不少,只她桃花花信风这个身份,多得是人想凑这更热闹的,而后者,年纪轻轻但姿貌过人,想来是那位近日樊楼流传极广的少年贵宾,能有本事与多位花信风结交,那这更是必须得看。

“姐姐有什么事?”少年侠客也确实好奇这位花信风有什么事需要自己帮忙。

“我暂时没事,你先答应我,我就帮你,”见对方面色稍有为难,“难道你不愿意?明明也不会是什么难事,还是你更愿意去求那......”

“好好好,好姐姐,我们出去说。”少年侠客就算再不敏锐,也知道,要让这位花信风再说下去,她自己怕是走不出这醉花阴了,应该连樊楼都走不出去。赶紧应好,只求她别再数人名。单是惹恼她一位,自己都不知道会被这位的倾慕者怎么样.....

“诶呀~这么着急做什么?”那位桃花信风看对方拉了自己手就往外边走,瞧她耳朵简直红透,继续悠悠调笑,“少年人,就是心急。”

温无缺觉得现下她的不快是那个人实在是傻,不知道是什么就答应,以那个傻子的性格......

她怎么想怎么觉得有气,越想越气,想想更气。这樊楼哪是什么寻常地方,她虽初入江湖,也不该这样莽撞。是被迷晕被下药的次数不够多?还是屡次化险为夷给了她莫名的自信?

这樊楼,分明是个吃人的地方,适合她这样的人,不适合她那样的人......跑不掉就算了,怎么还能上赶着往里呢?

“少侠?”男子见到这位少年侠客在此,思索了下,还是上前打了招呼。

“啊,你啊,你没事了?”她自然认得眼前这个江湖人,相比几日前,他看起来好多了。

“嗯,上次,多谢少侠了。”晋中原听她关心自己,真心笑了笑,他自被搭救后,对这个人的观感与之前不同,也是真心愿跟她结交的。

“咳,咳咳。”故意咳嗽几声,猫耳帽的姑娘从一侧慢悠悠走出来。

“盈盈!你怎么在这里?”她自看到她就显得热切,又想到这个地方的特殊,想来这个人来这里是又有什么事。

“我说好大侠啊,你来得这樊楼,我就来不得?”盈盈看起来总是人如其名,笑意盈盈的,“这位.....是?”

她本面对她就有分怕秘密被戳破的心虚,听她问起晋中原,忙介绍起来:“这位是晋中原,我先前意外帮过他忙......”

“哦。原来是晋大侠。”温无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个人是谁,她看看晋中原,又看了看身边像是完全没认出来对方的人。

“这位是盈盈姑娘,是我的......好友。”少年侠客想了想,还是这么给的定义。

“盈盈姑娘。”他两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互相不表露身份。

一个此时蒙在鼓里,两个彼此心照不宣。心照不宣的人既有各自思量,也是真心在为鼓里那人的将来考虑。

“好大侠啊,你来樊楼做什么,看上哪位姐姐了?”盈盈走在她身边还是开了口问她,虽说不期待对方会和自己说什么,要是她愿意说,她自然是愿意给她想法子出主意的。毕竟是好友嘛......好友啊。盈盈想着这位少侠是这么定义的两人关系,是有些高兴的。

“没有,没什么事。”少年侠客回绝得很快,没有半点想说的意思。

也是。温无缺也没有追问:“果然是想着什么姐姐吧~”

少年侠客现下属实听见姐姐这个称呼就头疼,偏生盈盈一句姐姐来,一句姐姐去,好像揪着姐姐这个词不放。

“说来,好少侠,你今年多大?嗯,算年纪我应该也得被你叫姐姐吧?”她背着手这么走着,说完这话,偏头凑近一旁人瞧,她当然知道这个头发简单束起的人几岁,纵然瞧着比较成熟,长得高挑,出落秀美,却也免不得还有几分稚气。

“盈盈,别再提姐姐了。”她摇摇头,叹了口气,话语里全是无奈。

“诶呀,你这样说,那樊楼是真有什么姐姐是你喜欢的?是谁啊?”少年侠客一闪身就翻上了屋檐,“诶!你别跑啊,告诉我嘛!”

一月廿六。

盈盈和龟奶奶差不多卖完了货,先前蹦跶来帮忙的小寿忙跟龟奶奶炫耀她买了几根冲天炮,打算晚上跟她们一起放,还放了一根试试声响。

她们三个刚回到家,温无缺就闻到了一个她不应该闻到的味道。

桌上摆着一海碗面,面上还有几个煎鸡蛋。

她看着面愣怔出神。

听到龟奶奶和变成三个的小孩子嚷着说好香,四下没瞧见还有人在,忙也开口跟着说赶紧趁热吃。

“盈盈姐姐,这面很好吃吧!”小寿说着又往嘴里扒了一大筷子。

“嗯,很好吃。”盈盈说这话时虽也是笑着,语调却有些闷,她自然是想到了能让小寿做帮手的人会是谁。

“这面真的很好吃,盈盈啊,你可得多吃点。记得吃蛋。有营养。”龟奶奶说着把蛋夹到她碗里。

“嗯!娘,你也吃!”

不出意外,当温无缺走出屋子的时候,瓦房顶上有个人坐着,只她好像没留意到自己。

“好少侠,你这么喜欢待在屋檐上?”她随她坐了下来。

“当大侠嘛,就是要喜欢在屋檐上,屋檐上喝酒,吃饭前打架。”年轻的那位少侠笑着回她。

“哦,那倒是没有酒,我去给你拿点?”盈盈作势打算起来,被身旁人轻轻拉住。

“你少用轻功,硬运气现下对你不好。还是坐着吧。”她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拿出个信封。

“其实那边有梯子的,这是什么?”温无缺看她冲自己扬了扬信封,显然是给她的,拿过来打开看。

这个字,算不上多好看,只勉强算秀气。一笔一画倒是显得写得认真。内容是她早就了然于心的菜谱。

“你要是想吃,要人按这个做就行了。不过,这个面和你东阙公子的身份,倒不相称。”那位江南名厨告诉她菜谱时,要不是对方认真,还有白茸背书,她都以为是那厨师在随便糊弄她,除了和面用点鸡蛋,用料配比可能有所差别,这就是一碗简单的阳春面而已。

“这面是我母亲唯一会做的,我们那儿,生辰,总是要吃面的。她也不能总做,我后来想吃了,就会去找那个厨师做。”温无缺小心将菜谱收回信封里,她语调温沉,能听出零星怅然。

“长寿面啊,寒姨以前每年也给我做。”少年侠客点点头,这就和槐叶面是一个道理,并非厨艺高超,配方复杂。而是对特定的人来说,这碗面承载了太多情意。她有些庆幸,庆幸自己起了念头,庆幸今夜自己做了这碗面。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看着已经有星星的天空。

“是啊。我以为再也吃不到这面了。”盈盈视线随着她一起看向天上,星星不算明亮,那少年侠客眼眶泛红看着天,她也从来是不喜欢掉眼泪的。

“活着,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少年侠客过了许久,只这么说了一句。

“嗯。”她知道菜谱,知道菜谱,和有人会主动给她做,这是不一样的。是啊,她还活着,母亲自然是希望她平平安安的。她生在温家,注定活下去就会充斥鲜血淋漓,可也是身在温家,为旁,为自己,她都必须要回未央。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希望这个鲜明的人跟她一起回去,有这个人在,她必然会安全许多,安心很多。但若非必要,她真的不想这个人为自己去赴汤蹈火。

时机未到,这个人不该去昔日的未央,不该去现在的未央,所以她想她去,她也不想她去。

“你说这菜谱,值五十文么?”少年侠客看她出神,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套。

“嗯?”盈盈一只手支着脑袋,看看她,想了想,点点头。她不知道她想要自己答应什么,但其实只要是能做到的,这个人想她做,她大都是愿意做,也会去做的。

“五十文,给我留着四大掌柜之一的位置,怎么样?”少年侠客笑意盈盈,像是笃定对面的人会答应,冲她扬着头眨了一下眼。

不知道是少年侠客过于可爱,还是内容实在荒唐,绿裙姑娘实实在在笑出了声。

“好,好啊,等我做了未央城主,位置,你随便挑。”她边笑边回答她,说着再靠近些,“到时候我们共创未央辉煌。”

少年侠客从来不排斥这个人对自己做什么距离过近的动作,只肩挨着肩看她。凑近些,会觉着这位绿裙姑娘确实娇俏灵动,她不是没看过好看的人,自己也生得算不错,但必须承认,盈盈漂亮,很漂亮。她大多时候是这样的,可如果是东阙公子的话......什么时候能这样随便笑闹就好了。

“你会做到的。”

“嗯!”

“生辰快乐。”

“嗯。”

少年侠客原以为今夜是不会再出现什么令她头疼的对话的,毕竟刚才这个人不像是装出来的,做出的,是真心被感动,暗藏的,是真心的感谢。毕竟她眼里盛着的,太过太过温情了......

“好大侠啊,我问你个事儿,你能不能告诉我?”盈盈微微眯眼,伸手半揽过一边坐的比自己端正些的少年侠客。

“嗯?”她也任她揽任她靠,没有什么动作,抛开那已经红了的耳朵和努力在平静的心来说,没有什么异常。

“你说,我,和你想着的樊楼好姐姐,你更喜欢谁啊~”盈盈从来语调都很擅长软甜,这话又软又甜又轻,轻飘飘的,落在她耳边。

可偏生如同炸雷。

屋檐顶上,少年侠客的脸只一句话的功夫,红了个透。

她是当真不知道她的这位好少侠身上到底学了多少东西,虽说下手不重,但就这么一会,那个人已经踏出去了好几个屋檐。像是回头确认了一下自己能动了,又往前快速飞走。

她一边轻揉着阳白穴,一边将信封收到怀里。

想来她是不会忘了这个生辰的。

她想着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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