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教授，今年中秋工会福利提前发了。”
门一开，板车上整齐堆放着一人高的月饼礼盒山。
虞临小心翼翼伸出两根手指，从山顶提溜下来两个一模一样的月饼礼盒，线条流畅的脖颈不易察觉地向后崩出一个矜持的弧度，像只闻见螺蛳粉味儿的猫。
陌逢春在打印机旁装订组会需要的材料，瞟了一眼：“又是五仁月饼。”
沈戈从虞临手中接过两盒无比眼熟的烫手山芋，放到门边置物架上，状若随意道：“听说X大五仁月饼无一差评。”
“42号混凝土浇筑各种奇葩干果的味道，谁吃谁知道。”虞临嗤之以鼻，“这话谁说的，那人味觉还好吗？”
沈戈深深看他一眼，轻笑一声：“应该挺好的。”
眼看会议室预定的组会时间要到了，许远深呼吸一口，正要出门，却发现课题组无一人动身，一转头，见陌逢春把X大信封和信纸递给虞临，沈戈则把工位让了出来。
许远对第一次参加组会的恐惧瞬间被吃瓜取而，他小声问：“老板在干嘛？”
陌逢春：“写推荐信。”
许远左顾右盼：“啊？谁要出国？”
虞临抬起下巴点了点三米远的月饼盒：“它。”
他陷在沈戈的工位上，椅背上搭着沈戈的长袖外套，远远看去，就像被这张椅子拥入怀中。
沈戈站在虞临身后，近距离欣赏着面不改色满嘴跑火车的青年，憋着坏行云流水地胡诌了大半页信纸，把一分钟前的“42号混凝土”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直到身后有人叫他：“沈哥……沈哥？”
“嗯？”
许远捕捉到他眼里一丝尚未褪去的笑意，咂摸出了点两脚兽目睹邪恶银渐层在水杯里洗爪的纵容意味。
这都什么跟什么，许远被自己的脑补激得一阵恶寒，赶紧甩了甩脑袋，试图把脑子里的水倒干净，抄起自己的平板问：“走吗？”
回答他的却不是沈戈，虞临把信装进信封，转而塞进月饼礼盒，一边打开手机国际快递APP，一边道：“走吧。”
虞临翻出地址簿，正准备下单时，忽然听到沈戈说：“虞老师，我来吧，我有券。”
虞临瞥了一眼他的手机，得，还真有。
但他不喜欢平白占人便宜，便道：“下单了找我报销，晚上请你吃饭。”
沈戈幽幽看着他。
虞临忽然想起上次说请对方吃饭，结果变成了课题组小吃街团建。
他干咳一声，眼角余光撇到窗边的烧杯版花瓶里，除了虞美人，竟还插了几支毛茸茸的狗尾巴草。
于是他信手抽出两支狗尾巴草并在一起，在狗尾巴末端打了个松垮的结，轻巧地拎着狗尾巴尖儿拽出来，细长的茎拧成麻花，圈成一指粗细的环——一只兔子头戒指新鲜出炉。
许远看得眼都直了：“老板，你还有这一手。”
虞临修长的眉得意地一挑，在沈戈的注视下，上前把戒指的圈口放进他衬衣胸前的口袋里，只留一个毛茸茸的绿色兔子头探出脑袋，拍拍他的肩，示意上回欠的就此揭过。
沈戈垂眸看了眼胸前的狗尾巴草，神色莫明。
虞临瞅他一眼，惊诧于竟然真的有人会低头都夹不出双下巴。
金鸿影在一旁试着复刻，草籽掉了一地，陌逢春看了一眼，评价道：“秃了。”
她把失败品一扔，抽了两支踱到虞临身边：“老板，教一下呗。”
沈戈忽然温声提醒：“有虫子。”
金鸿影手一松，狗尾巴草掉在地上，定睛一看，也没看到虫子在哪。
“飞走了。”沈戈捡起地上的狗尾巴草，顺手扔进垃圾桶，侧身避让。
众人鱼贯而出，唯独陌逢春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垃圾桶。
沈戈最后一个踏进会议室，正当他在台上调试多媒体设备时，陌逢春忽然轻声问雷赫：“你知道狗尾巴草的花语吗？”
雷赫一脸莫名其妙：“哈？”
两座之隔，虞临闻言好奇心起，打开度娘，还没查，推送的第一个视频竟然恰巧就是“你知道狗尾巴草的花语是什么吗？”
虞临心说这些见鬼的APP果然有监听功能，一边单手把拇指粗的吸管戳进柠檬水里喝两口，一边漫不经心地点开视频，等着短视频特有的老年关怀版特大号白色字幕闪亮登场。
两秒后，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响彻会议室。
“咳咳咳咳咳——”
迎着众人投来的关切目光，虞临没来得及熄屏，眼疾手快抽了张纸巾盖在有生之年品尝到柠檬水滋味的手机屏上，压下喉咙口的痒意，镇定地摆摆手，“没事，呛到了。”
许远缩了缩脑袋，直觉不妙，人手一杯的柠檬水是他提议买的。
虞临又喝了口柠檬水，淡然地掀起喝饱的纸巾看了一眼，又淡然地盖了回去。
——坚韧艰难的爱和暗恋。
见鬼！
虞临心说连狗尾巴草都能有花语，一定是花店的阴谋。
这时，沈戈终于调试完设备，回到虞临身旁落座。
虞临的目光掠过他胸口仍旧支棱着的狗尾巴草，心口一堵，喉间的痒意便又泛了上来。
这时，沈戈不知从哪摸出一盒柚子口味的润喉糖，自己吃了一颗，正要放回口袋，仿佛这才想起来什么，侧身问虞临，“虞老师，来一颗？”
虞临没有推辞。
雷赫眼尖地看见了，厚着脸皮跟着要，于是沈戈干脆散了一圈糖。
*
课题组按照年资由大到小，依次进行了实验进展汇报、文献分享或是近期问题求助。
许远坐在离虞临最远的座位上瑟瑟发抖，感觉自己听了场双簧。
认真听完雷赫的汇报，虞临感慨：“写的真好，有一种思维固态化的美感。”
陌逢春直白翻译：“脑子冻住了才能写出如此才华横溢的报告。”
听完金鸿影的思路，虞临委婉：“这个方法不大娇嫩。”
陌逢春：“你的方法老掉牙。”
虞临评价：“黑洞里打手电。”
陌逢春：“屁用没有。”
许远头一次领会老板毒舌程度，一时间被毒地有些眩晕。
金鸿影飞速按照意见修改好论文，安慰他：“没事，老板就是嘴毒，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与其他课题组雷同的环节——研究生汇总，教授坐享其成告一段落，虞临逐一指出各个问题的解决方向，讲解之深入浅出，连许远都把刚才的惊恐抛之脑后，聚精会神地做着笔记。
先前的毒舌环节，简直像是虞临提供无偿指导前收取的一点恶趣味利息。
虞临讲完，把柠檬水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总结道：“天天给你们擦屁股，谁来给我擦屁股。”
沈戈敲会议纪要的手一顿，抬眼看去——正好撞上虞临无意间扫来的视线。
虞临怔了怔，似乎在他眼里看见了好学生式积极踊跃的“让我来”三个字，联想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狭长的桃花眼危险地眯起。
沈戈的目光没有丝毫闪避，他偏深的眼瞳静静地注视着虞临，轻声问：“虞老师，刚才那句要记吗？”
虞临狐疑地瞅他一眼，半晌回他一句：“你说呢。”
按照课题组惯例，组会最后一个环节是由虞临分享近期海洋化学领域的优秀论文。
“August，八月？”许远看了眼一作，又看了眼论文高达十几分的影响因子，“大佬的英文名这么随意的吗。”
“你要是能连续四年产出六篇十几分的顶刊文，成为极地海洋化学领域的新生代大佬，你起名玉皇大帝都没人拦着你。”金鸿影哗哗哗翻着论文。
听虞临拆解文献几乎是一种享受，一时间，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虞临的声音，翻页落笔的沙沙声和刻意放轻的键盘声。
沈戈不动声色地敲完最后一个句号。
如果这时有人仔细端详他，定然能从那双平日里阳光和煦的眼睛里，发现翻滚不息的情绪起伏。
当他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从早到晚泡在实验室，举头望明月也成奢望的时候，在横跨半个地球之外的故土上，有一个人，能仅仅凭借字号统一的、冰冷的、程式化的公式文字，就读懂五千公里外的人在四年间经历了怎样的权衡、有过怎样的巧思，度过了怎样的艰辛。
想到这些，沈戈便感受到一种灵魂上的颤栗。
他忽然感到一种庆幸，伴随着淡淡升起的危机感。
打开课题组群的共享文件夹，沈戈一眼扫去，August一作的排第一，Winston以两篇之差排在第二。
他意味不明地盯着Winston的名字看了一会儿，然后打开某个审稿界面，输入返回意见
——小修。
*
开完组会，一行人回办公室的电梯上，许远感慨：“我什么时候才能写出这样的论文。”
众人面面相觑，倒也没人打击他与小学生纠结清华北大哪个好如出一辙的念想。
金鸿影心心念念惦记着要再试一试狗尾巴草做的兔子头，然而一回课题组，瞅一眼窗边的一排烧杯花瓶，她傻眼了。
“狗尾巴草呢？”
沈师傅连夜打着灯，阴暗地拔光方圆三里内的所有狗尾巴草。
沈戈牌特异性生物除草剂，你，值得拥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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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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