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蒙蒙亮,洛初便醒了。
或许是身处陌生环境的不安,或许是对唯一依靠的惦念,他几乎一夜浅眠,早早便起身梳洗,怀着几分忐忑,踏着晨露朝东厢房走去。
牧之昨日似乎与裴相谈得顺利,心情颇佳,还难得地对他笑了笑。这让他心底生出些许微弱的希望,或许……或许今日能陪牧之一同用早膳?
然而,行至东厢院外,却被守院的小厮拦下了。
“洛公子,”小厮倒是客气,却带着疏离,“白公子一早就出府了,说是相爷给引荐了几处铺面,要去亲自看看。”
洛初的脚步顿在原地,清晨微凉的空气似乎瞬间沁入了心肺,带着一丝冰冷的失落。他怔怔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院门,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比划了一个“谢谢”的手势,默默转身离开。
他又是一个人了。
回到寂静得可怕的西厢房,洛初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精致的庭院。有丫鬟轻手轻脚地进来打扫、添茶,却无人与他交谈。他不是这里的主人,甚至算不上正式的客人,只是一个依附而来的、无声的累赘。
他想出去走走,又怕冲撞了府里的规矩,惹人厌烦。他想给窗台上的那盆兰花浇点水,又怕自己笨手笨脚反而弄坏了名贵花草。他的目光掠过书架上一排排整齐的书籍,那些厚重的书册于他而言如同天书,连最简单的封面书名都认不得。
时间慢得如同凝固了一般,孤独和无所事事的焦灼感像细密的网,将他层层包裹,几乎透不过气。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再次走向东厢房。哪怕牧之不在,待在他住过的地方,似乎也能汲取到一丝微弱的安全感。他坐在东厢房外间的小杌子上,安静地等待着,期盼着那熟悉的脚步声早些响起。
等待中,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旋。如果他不是哑巴,是不是就能和那些丫鬟说说话,问问她们京城的新鲜事?
如果他识字,是不是就能拿起一本书,沉浸其中,忘记时间的流逝?如果他看得懂账本,是不是就能像别的掌柜夫人那样,帮上牧之的忙,让他出去谈生意时也愿意带上自己?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无是处,只能像个被遗忘的摆件,干坐着,等待着。
夕阳西下,暮色渐浓,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更显孤寂。
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却不是他期盼的那一个。
裴雪舟身着紫色朝服,头戴金冠,显然是刚下朝归来。他身姿挺拔,步履从容,周身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朝堂威仪。手中拿着一卷精心装裱的字画。
他踏入东厢房,见到屋内坐着的是洛初,脚步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精光,面上却迅速浮起恰到好处的错愕。
“洛公子?”他语气带着些许意外,目光扫过空荡的室内,“怎会在此?白兄不在吗?”
洛初连忙站起身,有些慌乱地用手语比划着:他一早就出去了,还没回来。
裴雪舟凝神看着他的动作,仿佛才恍然大悟,轻轻一拍额头:“瞧我这记性!是了,昨日确实向白兄提过东市有几处不错的铺面,想必他心急,一大早就去查看了。”
他语气带着几分惋惜,扬了扬手中的卷轴,“可惜了我刚得的这幅王羲之的《xxx晴帖》摹本,还想着与他一同品鉴一番。”
说着,他状似无意地将那卷轴在洛初面前缓缓展开一小截。泛黄的宣纸上,墨迹行云流水,气韵生动,即便丝毫不懂书法之人,也能感受到那字里行间的艺术之美。
洛初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眼中流露出纯粹的惊叹与向往。他虽然看不懂写的是什么,但那流畅的笔触、优美的字形,对他而言有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那是一个他完全无法触及的世界。
他眼神里那毫不掩饰的憧憬,一丝不落地全被裴雪舟看在眼里。
裴雪舟心中暗动,面上却依旧是一片温和惋惜。他突然展开字画,语气自然而期待:“白兄不在,洛公子一人在此枯等多有无趣。若不嫌弃,不妨和裴某一起欣赏一番这字画之妙?”
洛初怔了怔,眼中闪过犹豫,但对知识的渴望终究压过了怯懦,他轻轻点了点头。
裴雪舟将画轴重新在案上铺开,站在洛初身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指着上面的字,声音低沉悦耳,讲解着笔法、气韵、典故。洛初听得似懂非懂,却格外专注,眼神亮晶晶的,完全沉浸其中。
忽然,裴雪舟的话语顿住了。他转过头,看向洛初,眉头微微蹙起,脸上露出一丝真实的错愕,这错愕表演得极其逼真。
“洛公子……莫非,不识字?”他问道,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仿佛这是一件极其意外的事情。
洛初的脸“唰”地一下红了,窘迫地低下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轻轻点了点头。
裴雪舟沉默了片刻,脸上那抹错愕下隐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像是惋惜,又像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洛初只听到对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仿佛仿佛无心感慨:“竟是如此……裴某还以为……还以为……”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洛初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以为白牧之会教他!可惜没有,洛初的眼神暗了暗。
裴雪舟的声音顿了顿,愈发温和,却像最锋利的针,精准地刺入洛初心中最脆弱的地方,“若是我、若我的未婚妻不能言语,我定会第一时间教他识字写字,让他能书写心意,与他人笔谈交流,不至于如此寂寥。”
这话说得恳切无比,充满了温柔的同情和理所当然的关怀,眼神更是坚定的落在低着头的小哑巴身上。
然而,对方却一无所知,甚至这些关怀的话落在他耳中,他只觉得字字如蚁蚕食着他的心。
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被猝不及防地撕开,是啊,牧之从未想过要教他识字。他嫌弃自己不能说话,带来的只有麻烦,又怎么会费心给他打开另一扇沟通的窗户?
自己之于白牧之,或许真的只是一个不得不背负的责任,一个母亲强塞过来的、无用的累赘。
强烈的酸楚和委屈瞬间涌上心头,洛初猛地低下头,眼圈不受控制地泛红,他死死咬住下唇,才勉强忍住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裴雪舟看着他微微颤抖的单薄肩膀,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得逞的光芒,看着对方强忍着痛苦,倔强的不肯流一滴眼泪的样子,又有些心疼。
他连忙放软了声音,语气充满了歉意:“抱歉,洛公子,是裴某失言了。在下并非有意……”
他适时地停住,仿佛因自己的“无心之失”让洛初难过而感到十分不安。静默了片刻,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一个弥补的办法,带着几分试探,小心翼翼地开口:
“若是……若是洛公子不嫌弃裴某才疏浅……裴某愿每晚抽些闲暇,教公子识字。只当是……只当是打发时间,可好?”
这话如同黑暗中的一丝微光,瞬间照亮了洛初灰暗的心境。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惊喜和渴望的光芒,能识字,能写字,这是他藏在心底不敢奢望的梦!
然而,那光芒只亮了一瞬,便迅速黯淡下去。他想起自己的身份,想起白牧之,想起这终究是寄人篱下。他怎么能麻烦位高权重的宰相大人?牧之若是知道了,又会怎么想?
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对着裴雪舟露出了一个感激却又无比苦涩的笑容,轻轻比划着:谢谢相爷美意,不敢劳烦。
说完,他深深一揖,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东厢房。
他低着头,因此没有看见,在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刻,裴雪舟脸上那所有的温和、歉意、惋惜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骇人的阴鸷与冰冷。
他竟然拒绝?是为了白牧之那个废物吗?那个连一个字都不肯教他、将他弃之不顾的人?
虽然早已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但亲眼看到这一幕,裴雪舟还是气的不行。
藏在袖中的手猛然攥紧,指节泛白,几乎要控制不住将那幅珍贵的字画撕碎。但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暴戾的情绪狠狠压回心底最深处。
“不敢劳烦?”裴雪舟盯着那仓皇离去的背影,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很快,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他精心布置的网,已经撒下。猎物越是挣扎,只会被缠绕得越紧。
直到那纤细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裴雪舟才缓缓收回目光,嘴角重新噙起那抹惯常的、温润如玉的浅笑,仿佛刚才那一刻的扭曲与骇人从未存在过。
他从容地卷起案上的《xxx晴帖》,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墨迹。
“来人。”
“相爷。”一直在门外候着的心腹小厮无声无息地出现。
“去查查,白牧之今日去了哪几家铺子,谈了些什么。”裴雪舟语气平淡,“顺便,把库里那方上好的歙砚,还有那套紫毫笔,找出来。”
“是。”小厮领命,悄声退下。
裴雪舟踱步至窗前,望着洛初离开的方向,暮色将他的身影拉得悠长。
教书识字?自然是要教的。不过,他会让猎物主动来找他。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他的小雀儿太过胆小,需得用更温和的笼子,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飞进来。
裴雪舟:疯狂拉踩、表忠心,老婆看我看我快看我,赶快把外边的野狗踹了,走向我的怀抱。
洛初:裴相也看出牧之不爱我了吗?为什么要说出来,不捅破那层窗户纸,让他一辈子活在自欺欺人中不好吗?
裴雪舟:裂开,表爱慕被老婆误会了怎么办![爆哭][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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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下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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