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逾白看着君墨那双瞬间失去所有色彩、只剩下无边痛楚与空洞的眸子,心中莫名地一悸。
他不懂,真的不懂。
不过是一柄看起来随时会碎裂、甚至无法顺畅灌注灵力的破剑,为何君墨会流露出仿佛被剜心剔骨般的绝望?甚至宁愿自己被那诡异的触须一同拖走,也不愿松手。
“君墨。”沈逾白上前一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试图解释,“方才情况危急,我必须以所有宗门弟子的安危为重。一把剑,终究是死物,比不上同门师兄弟的性命重要,希望你能理解。”
君墨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狼眸此刻如同结了冰的湖面,倒映着沈逾白带着歉意的脸,却没有任何温度。
他当然知道,在沈逾白,在任何一个正常的昆仑弟子心中,一柄无法使用的剑,其价值自然无法与活生生的同门相提并论,这选择无可指摘。
可是,在他心里,那根本不是一柄普通的剑。
那是哥哥灵魂最后的栖身之所!是他豁出性命、背叛一切也要守护的执念!是他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没有什么,能比忘昔剑更重要。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各种可怕的画面:忘昔剑被那带着腐蚀性的粘液包裹,灵性泯灭;或是被某种未知的妖兽吞噬,碾为碎屑;又或是被丢弃在某个阴暗的角落,蒙尘腐朽。
还有十一,那个刚刚苏醒、单纯又有点小骄傲的剑灵,它若醒来,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险境,而周围空无一人,它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因为被“抛弃”而伤心?
一想到十一可能会露出的无助和悲伤,君墨就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他越想越担忧,焦灼如同野火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但他现在灵力几乎枯竭,状态极差,独自闯入这片诡异的森林深处,无异于自寻死路。他需要时间恢复,也需要借助沈逾白他们。
沈逾白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仍在生气,便伸出手,想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以示和解。
君墨的目光掠过那只伸过来的手,却没有握住。他自行拍了拍沾染了泥土和粘液的衣袖,动作有些僵硬地站起身,声音低沉而沙哑,听不出什么情绪:“我理解师兄的做法,森林危机重重,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灵力,确保大家的安全。”
他表现得异常冷静,甚至主动提及恢复灵力,这让沈逾白有些意外,但也松了口气,连忙点头赞同:“师弟能理解就好,,现下我们必须先恢复状态。”
林素心见状,连忙从自己的储物袋中取出几个玉瓶,分发给众人:“这是我炼丹峰上月才研制出的新丹药‘回元丹’,对于快速恢复灵力有奇效,大家快服下打坐调息。”
众人依言服下丹药,感受到一股精纯温和的药力在丹田化开,精神具是一振。他们迅速安排好顺序,一部分人负责警戒,另一部分人则抓紧时间打坐恢复,如此轮流,既能尽快恢复实力,也能保持基本的防守。
……
另一边,被透明触须卷走的忘昔剑,正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在幽暗的森林中穿行。
剑身之内,那小小的光团十一,从昏沉中缓缓苏醒。它惊讶地发现,原本预估需要三天才能恢复的灵体,此刻竟然充盈了不少,虽然距离全盛时期还差得远,但至少意识已经清晰,不再像之前那样连“睁眼”都做不到。
怎么醒得这么快?它有些茫然,但随即涌上的是一丝小小的雀跃,提前恢复总是好事。
然而,这份雀跃很快就被眼前的处境打破了。它“看”到自己正被那些黏腻、透明的触须紧紧包裹着,正在林间移动。
奇怪的是,尽管速度很快,但包裹它的触须动作却异常平稳,没有丝毫颠簸之感,甚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仿佛它是什么易碎的珍贵物品,而非俘虏。
发生什么了?我怎么在这?沈逾白他们呢?它们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就在这时,沉睡时听到的那些模糊声音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它的脑海。
“一把剑而已!”
那是沈逾白的声音,冰冷而清晰。
然后,是那只紧紧抓着它、带着颤抖和不甘的手,被一根根、强硬地掰开。
是沈逾白,那句冰冷的话是他说的,那只手,也是他掰开的。
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十一明白,它又被抛弃了。为了更重要的东西,或许是同门的安危,或许是别的什么,它,连同它栖身的这柄剑,再一次被放弃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寞和悲伤笼罩了小小的剑灵,它对遇到沈逾白之前的记忆一片空白。但在这片空白的深处,似乎潜藏着一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感受,被舍弃。不止一次,而且,仿佛永远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黏腻的触须紧紧裹在剑身上,对于一个爱干净的剑灵来说,这本该是难以忍受的折磨。但此刻的十一,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沉浸在那份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悲伤里,光芒都黯淡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前行的速度终于停止了。触须轻柔地将它放在了一片相对空旷的地面上,然后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它一柄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十一迅速收敛了情绪,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它必须面对现实。它努力凝聚起刚刚恢复不多的灵识,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陌生的环境。
这里似乎是森林的最深处,光线比外面更加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混合着植物清香和某种**气息的怪味。
四周,密密麻麻布满了刚刚那种透明的触须,它们或缠绕在巨大的古树上,或从腐殖土中钻出,缓缓蠕动。而在这里的触须,明显比之前袭击营地的那些更加粗壮,数量也更多,如同一个巨大的巢穴。
它们抓我一把剑过来,到底想干什么?十一心中充满了警惕和疑惑,它现在状态不佳,连最基本的离体都做不到,只能躲在剑身里,静观其变。
片刻之后,它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举着剑身,让它缓缓竖立起来,悬浮在半空中。紧接着,下方空地一个身影缓缓浮现。
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她浑身呈现出一种柔和的翠绿色,头发如同细嫩的藤蔓,眼睛是清澈的琥珀色,身上穿着由宽大叶片编织成的简单衣物。
她仰着头,看着悬浮的忘昔剑,然后,在十一惊讶的注视下,直直地跪了下去!
这、这唱的是哪一出?俘虏还有这种待遇?十一更加困惑了。
“大人。”小女孩开口了,声音空灵而带着一丝急切与敬畏,“我叫绿萝,是这片森林生命之树的守护者。”
生命之树?十一隐约觉得这个名字代表着某种极其重要的存在。
绿萝继续说道,声音带上了哭腔:“不久前,生命之树遭受了不明邪物的侵袭,浑身被一种极其污秽的粘液包裹,生机正在不断流逝!恳求大人出手相助,救救生命之树!”
生命之树是整片森林的根基?十一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如果生命之树枯萎,那这片广袤的森林恐怕也将随之死亡,化作一片死地。
相助?十一更疑惑了。它一个小剑灵,能帮上什么忙?但看着绿萝那充满恳求与绝望的眼神,同为天地灵识而生,它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怜悯。只要对方不伤害自己,它还是愿意听听看,力所能及的话,帮一把也无妨。
“带我去看看,帮不帮的上忙,我就不能保证。”十一把话先说明白,省得对方白高兴一场,毕竟,它可不觉得自己有协助生命之树的本事。
绿萝脸上立刻露出欣喜的神色,连忙起身,恭敬地在前面引路,十一则跟随在她身后。
穿过一片由巨大、蠕动的透明触须构成的“门帘”,眼前的景象让十一倒吸一口凉气。
一棵巨大到无法形容的古树矗立在空地中央,目测它的树干恐怕需要数十人才能合抱,树冠更是直插云霄,没入昏暗的天际。
然而,这棵本该散发着磅礴生机与光辉的神树,此刻却被一种暗沉、粘稠、不断蠕动的透明粘液覆盖了绝大部分躯干和枝条!只有零星几处,还顽强地透出些许原本的翠绿光泽,但也如同风中之烛,岌岌可危,一股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
“这就是生命之树?”十一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若不是不能离体,它高低得过去绕生命之树转一圈,回去好吹嘘一波。
“大人。”绿萝的声音带着哭音,“恳求您释放纯净的水柱,冲刷掉这些污秽的粘液!”
释放水灵力?十一并没有对绿萝让一个剑灵释放水系灵力感到奇怪,仿佛这本就是它能做到的事情。它更关注另一个问题:“既然可以用水清洗,你们为何不直接引附近湖泊的水来?”
绿萝解释道:“普通的水没有用,只有身具水灵根的修士,以自身灵力凝聚或引导的水,才能有效冲刷这些粘液。”
“那就去请那些水灵根修士帮忙啊?”十一更加不解。
绿萝闻言,头垂得更低了,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我们、我们‘请’了好几位水灵根的修士,在生命之树的分支处帮忙,不然,生命之树恐怕早就支撑不住了。”
她口中的“请”字,咬得格外心虚,回想起那些强行将自己卷来的透明触须,十一立刻明白了,估计对放也是被这样“请”过来的,
绿萝意识到十一面上的了然,脸上越发挂不住,终于承认道:“是、是我们强行抓了他们,然后用他们的同伴威胁,才让他们肯出力帮忙,但是!”她急忙抬起头,急切地保证道,“我们绝对没有伤害任何一个人!只是、只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请大人明鉴!”
十一沉默了片刻,它能理解生命之树守护者的焦急,但这种方式,终究让人不快。它叹了口气,传递出无奈的话语:“我明白你的苦衷,但是,我现在灵体受损严重,连离体都做不到,更别提释放水系术法了,爱莫能助。”
绿萝一听,非但没有失望,反而眼睛一亮,急忙说道:“这个我们可以帮您!生命之树虽然被侵蚀,但残余的力量足以帮助您快速恢复灵体!只要您答应帮助我们!”
十一闻言,心中一动。如果能快速恢复,它就能去找……去找谁呢?沈逾白他们吗?它心里有些涩然。但无论如何,恢复力量总是好的。
“好,我答应你。只要我能做到,我会尽力帮助生命之树。”十一做出了决定。
绿萝顿时喜极而泣,连连叩首:“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
另一边,沈逾白和温以然刚刚结束一轮打坐,灵力恢复了大半,正准备替换其他师弟师妹,却见林素心急匆匆地跑来,脸上带着惊慌。
“沈师兄,温师兄!不好了!君墨师兄他、他不见了!”
“什么?”沈逾白眉头紧锁。
林素心递过来一张信封:“他只留下了这个。”
沈逾白接过展开,上面是几行以灵力刻写的、略显潦草的字迹:
“吾去寻忘昔剑,勿念。诸位不必寻我,找到剑后自会与尔等汇合。见月草之事紧要,切莫因我耽搁。君墨留。”
“胡闹!”沈逾白气得脸色铁青,猛地将信揉成一团。他这才明白,为何君墨之前表现得那么“通情达理”,还主动要求第一批打坐恢复,原来是为了积蓄一点力量,好独自去寻剑!他竟执着至此!
温以然看着被揉皱的信,眉头也深深蹙起,眼中满是担忧:“森林里危机四伏,他灵力未复,独自一人太危险了。”
沈逾白何尝不知?但人已经走了有一段时间,森林地形复杂,现在去追,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极易再遇危险。
看着周围同样疲惫不堪、面带忧色的师弟师妹,沈逾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事已至此,急也无用。大家都累了,先休息,明日一早再议。是继续寻找见月草,还是分头去找君墨,届时再定。”
众人闻言,也只能疲惫地点头,重新打起精神,搭建好帐篷,各自回去休息,营地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
沈逾白回到自己的帐篷后,却没有立刻休息。他独自坐在黑暗中,眉头紧锁,心中天人交战。一边是可能身陷险境的同门,一边是宗门交付的、关乎另一位同门君遥性命的任务,该如何抉择?
犹豫再三,他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他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了那枚能与宗门联系的玉简,注入灵力。
玉简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月微仙尊那带着一丝疲惫与忧郁的虚影再次浮现。
“逾白?可是寻到月见草了?”月微仙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沈逾白躬身行礼,语气沉重:“禀师叔,尚未。弟子遇一事难以决断,特来请示师叔。”
他将遭遇透明触须袭击,以及君墨执意去寻剑、如今下落不明的事情,简略地汇报了一遍,然后说出了自己的为难之处:“师叔,君墨师弟独自涉险,弟子身为领队,不能坐视不理。”
“但寻月见草救治君遥师弟亦是重中之重,不知君遥师弟那边,情况怎样?若是不急,弟子想先寻回君墨,再一同寻找月见草。若是紧急,恐怕……恐怕只能如君墨师弟所言,暂且兵分两路了。”
他说完,忐忑地等待着月微仙尊的决断。这个选择,关乎同门的性命,也关乎任务的成败,他实在不敢擅作主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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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生命之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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