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动这么大的怒?”金冠男鬼将谢禅护在怀里,指尖一点便画出两个结界分别将阎罗王与五官王隔开,“老五你方才差点将这位公子打得魂飞魄散,他是犯了什么错须得你这般下死手?”
谢禅见男鬼这么容易就制止住了阎罗王与五官王,暗想这位阎王爷的法力估计远在前两位阎王爷之上。
“老十你来当什么和事佬?!”阎罗王被当面指责出手过重,无异于被骂气量狭小不容鬼,他有些下不来台,厉声斥道,“这谢忘言离经叛道,妖言惑众,本王不杀他儆猴,如何肃清地府之风!”
谢禅这才知道,如今拥着他的这位男鬼乃是“第十殿”的殿主——转轮王。
转轮王瞥了眼怀里的谢禅,笑说:“当真是‘妖言惑众’?本王还以为是他拿美色行凶,惹得两位大打出手呢。”
这话倒也不尽是调侃,谢禅确实是生得美,这种美并没有模糊性别,而是一种精雕细琢的浓艳殊色——
眉浓而有型,似剑锋又似远山;鼻直而挺,增减一分皆不合度;唇薄厚相宜,明明不是薄情之相偏又显出冶艳之色,平添出几分风流祸水气。
这样的美人,惹得人动心动情,乃至于大打出手,都是应有之义,实在见不得怪。
谢禅本人却是心里一窘,脸皮渐渐红了起来。
他还以为这位转轮王是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正义侠士,没想到竟是个言语轻浮的浪荡子。
“可笑!本王岂是贪图美色之人?!”阎罗王大为不满。
“你当然不贪图美色。”五官王嘲讽说,“你压根就辨不清众生面容,丑八怪和大美人在你眼里都一个样,又哪来的色给你贪?”
要是以今人的话来说,这就叫脸盲。脸盲之人连人脸都辨不出来,又谈什么贪不贪图美色呢?
“本王这是天生不被色相所迷。”阎罗王颇为自得,振振有辞,“这谢忘言口口声声说‘论迹不论心’,真乃道德败坏之徒!”
谢禅忍无可忍,冷声回怼说:“整日把道德挂在嘴上之人才是最无德之人!”
阎罗王大怒:“一派胡言!”
谢禅今日数次被阎罗王死亡威胁,此时比之于心惊害怕,更多的是憋闷愤怒。
他壮起胆子揶揄说:“恰如好人不会逢人就说自己是好人,真正的有德人士也不会逢人就说自己是有德之人。”
“反倒是那些缺德缺善之人,越是缺什么,就越是张扬什么,生怕别人知道他实际上是个什么样儿。”
“诸公难道不见那些坏人最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便是:‘莫怕,我不是坏人’?”
这话真是太损了。
转轮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五官王虽然也想笑,却强抿着唇,憋着没笑出声。
“强词夺理!”阎罗王怒不可遏,拂袖一挥,森然鬼风蓦地扑向谢禅。
谢禅本能地想躲,但被拥在转轮王怀里挣脱不开,躲也躲不了。
就在鬼风快要扑面之时,转轮王周身忽地升起一道无形屏障,直接将那鬼风反弹回去。
阎罗王连忙急退躲避,差点就被自己的招数所击,甚是狼狈。
“老五你今日怎如此暴躁?”转轮王戏谑地说,“这位谢公子方才所说,何错之有?便是真有错,我等作为地府阎王,也应循循引导他,岂能动辄取鬼性命?”
你在放什么狗屁?
你自个儿阴晴不定,平时只要一个不如你的意就惨死在你手下的鬼还少了吗?
你现在在这儿装什么良善正义之辈?
阎罗王大为腹诽,可想到方才转轮王与五官王都或直接或间接地提到了谢禅好看,忽地就醒过了神来——
“好你个老四、老十!你们两个色中饿鬼不过就是看中了谢禅的好颜色,来本王这儿装什么正义英雄?”
谢禅大为窘迫,这话说得他就像什么蓝颜祸水似的,明明是这阎罗王迂腐虚伪又气量狭小,现在怎怪到他长得好看这方面来了?
“在吵什么呢?”殿外又陆续来了好几位华贵衮服阎王。
“老二、老三、老六、老七?还有老八、老九?你们怎么全都来了?”阎罗王大为惊诧,心里很是羞恼。他今日不过就处置个刚来地府的小鬼,结果却惹得诸殿阎王齐来围观,真真丢死个鬼了!
“你们仨在这儿斗法,我们远远的都能感受到动静,哪儿能不过来看看?”第六殿的卞城王兴致勃勃地接过了话头。
阎罗王顿觉晦气,这老六就是个“法痴”,酷爱钻研斗法,哪里有斗法,老六就往哪儿钻。现在老六是把他们几个当“活宝”看了。
“你们到底在闹个什么?”第八殿的都市王发了话。
“都市”意为人间都城,所谓“都市王”即为审判人间都城之阎王,专司口舌之恶,分辨说谎诬陷之言。
“老八你快来为本王说句公道话。”阎罗王心说老八最会调解口舌之争,忙自辩说,“本王今日召见文士遴选城隍,那谢忘言扬言‘论迹不论心’,此为蔑视道德之说,动摇众生心性,真可谓大逆不道!”
“本王要诛谢忘言以正视听,哪曾想老四跟老十都看中了谢忘言的好皮相,非要从本王手下救鬼。你看看他俩真是为了美色都不顾礼法教化了,累得本王让你们来看了场笑话。”
谢禅颇感不平,可眼下十殿阎王聚了九殿,阎王们相互对话,又哪里有他一个小鬼插话的份儿?
“老五你自己以小人之心观世界,自然看谁都是龌龊小人。”五官王正色反驳说,“本王今日救谢忘言,乃是认可谢忘言那番‘问迹不问心’之论。诸位各司审判之职,当知众鬼生前纠纷有多复杂难断,‘问迹不问心’何尝不是一种理清纠纷的高论?”
转轮王搂着谢禅的腰,颔首说:“老四所言,正如本王所想。”
阎罗王在心里啐了一口,老十就是个理路不通的,装得这么像模像样的,实则只会附和别人说过的话。
都市王听过诸方争议,悠悠然开口:“敢问诸位,若是君王急召孝子入宫议事,孝子却因急需带母亲看病而违逆君王之命,此时该以‘论迹不论心’惩处孝子,还是该以‘论心不论迹’宽待孝子?”
“当然该论心不论迹!”阎罗王大喜,他就知道老八是个讲道理的。
都市王又说:“此孝子乃是国之重臣,因孝子此次没有及时参与议事,导致君王没能及时做出正确决策,致使前线大溃败,十万边民惨遭屠戮,生灵涂炭。敢问此时该以‘论迹不论心’惩处孝子,还是该以‘论心不论迹’宽待孝子?”
阎罗王叹息,“孝心可怜,实乃情有可原。”
谢禅义愤盈胸,忍不住驳斥道:“孝心可怜,难道那些惨死的边民就不可怜?就因全他一人之孝心,难道就白白让十万边民都魂断敌手?”
“这般罔顾百姓性命,空谈孝心,敢问这孝心有何可怜之处?拿众生性命来全这一颗孝心,难道不是一场盛大的虚假道德表演?这不是虚伪又是什么?”
“还是说,阎罗大王觉得众生性命有贵贱,十万百姓之贱命不如他一个重臣的孝心贵重?”
众阎王纷纷看向谢禅,神情相当微妙。有些事那是可做不可说,就比如阎罗王在审案时会不自觉地偏向贵族,但他能嘴上说“命分贵贱”吗?
当然不能。
别说佛家主张“众生平等”,就是道家也主张“万物齐同,无分贵贱”。
今日谢禅这一番“命贵命贱”的话一出来,阎罗王便在理路上输了。
阎罗王阴沉着脸,腮帮子暗暗鼓动,果然一副气得不行但又无话可说的憋屈样儿。
“不论是‘论迹不论心’,还是‘论心不论迹’,都有可取之处。”第七殿的泰山王和和气气地开了口,“照本王看,单‘论心’或是单‘论迹’都有失偏颇,能把二者结合起来才是上上之道。”
“谢禅能在‘论心不论迹’的当世风俗下提出‘论迹不论心’之言,不可不谓一番勇论,这又何尝不是不畏强权?”
“为城隍者,当不惧强权,为百姓声张正义。谢禅有理有勇,可为城隍。”
泰山王说到此处,手掌一摊,一份书卷凭空出现在他手掌上方,书页自行翻动。
“河南怀府武陟县正好缺一城隍,不如就令谢忘言去武陟县赴任吧。”
这番安排实在是妙。
众阎王心说,老七不愧是最会和稀泥的那个。
河南在唐宋之时也算富庶之地,可后来历经战乱,又经黄河改道,天灾频频,到明代之际,此地已沦为三流之区,只比那偏远的云贵之地好上一截而已。
让谢禅去做河南的城隍,虽是给了他城隍之职,却又只把他分配去这等经济落后之地,可谓既全了老四、老十的意,也顾及了老五的面子。
老四、老十、老五这三个当事鬼不好发言,众阎王自然要给他们一个台阶下。
“老七这番安排实在不错。”第二殿的楚江王率先出声称贺,“依本王看,就以老七这安排来办吧。”
其余几殿阎王纷纷称是。
谢禅见众阎王你一言我一语就决定了他的去向,心里又悲又气,无奈行礼道:“在下荣膺宠命,何敢推辞?只是在下有弱弟在世,照养无人,恳请诸位大王能让在下暂时回阳照顾弱弟,待安排好弱弟生活,在下必回地府悉听录用。”
“简直荒谬!”阎罗王无声冷笑,他正愁解不了气,这谢禅倒是自个儿又撞他刀口上来了,“向来只有奉养老母老父之说,何来兄长奉养弱弟之说?本王看你是贪恋阳间,语过矫饰,其心可诛!”
注1:道家《庄子》讲究齐物论,文中“万物齐同……”一句是总结化用了庄子的思想
注2:本文采用“十殿阎罗”的民俗版本,即:
第一殿秦广王
第二殿楚江王
第三殿宋帝王
第四殿五官王
第五殿阎罗王
第六殿卞城王
第七殿泰山王
第八殿都市王
第九殿平等王
第十殿转轮王
特注:本文只采用十殿阎王的名号,并不采用民俗版本里各阎王所对应的历史人物。
比如,第九殿平等王据说是【陆游】担任的,本文不会编排这些历史人物与攻谈恋爱,会对各殿阎王的生前人间身份另做安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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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3考城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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