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时，平原王府的海棠正落着最后一批残花。
齐玥跟在段觅微身后穿过回廊。
“王爷是第一次进平原王府吧？”段觅微忽然驻足，金线绣鞋尖挑起一片海棠，“觉得这花如何?”
“很美。”齐玥嗓音有些哑，指尖抚过自己结痂的锁骨，昨夜上官时芜咬破的地方还隐隐作痛。
段觅微轻笑一声，引着她穿过几道回廊。秋风卷着落叶在两人脚边打转，远处传来丫鬟们压低的说笑声，却在她们走近时戛然而止。
“到了。”段觅微推开一扇漆红木门，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齐玥的脚步在门槛处一顿。
眼前是一片盛开的海棠，深红浅粉的花朵在秋阳下灼灼其华，与记忆中上官时芜南明王府的海棠院几乎一模一样。
“很美，是不是？”段觅微的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她伸手接住一朵被风吹落的海棠，“南明王府的海棠，也是这个品种。”
齐玥的呼吸微微凝滞，昨夜那个带着血腥味的吻似乎又浮现在唇边。
段觅微轻笑出声，笑意却未达眼底，“你们两情相悦，我不过是个被隔在门外的局外人罢了。”
她顿了顿，指尖抚过一朵海棠，“也不对，如今我正与你们一同演这出戏，倒也算不得完全的局外人了。”
齐玥注意到她说“演戏”时，手指在颤抖，她忽然对这个女子生出一丝怜惜，“段小姐言重了。”
“你说齐湛今晚会不会来？”段觅微突然转换话题，眼神飘向院门方向。
齐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几片枯叶正落在地上，她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那我们拭目以待。”
她知道齐湛一定会来，那个表面温润实则多疑的男人，从不会放过任何窥探的机会，尤其是当她与其他人独处时。
段觅微的闺房布置得雅致却不失华贵，鎏金香炉中升起袅袅青烟，沉水香的味道与上官时芜惯用的如出一辙。
段觅微轻笑，伸手拉住她的衣袖：“既然要演戏，不如演得逼真些？齐湛的眼线怕是已经到府外了。”
齐玥会意，任由她拉着走向窗边的软塌。
秋风透过半开的窗棂吹进来，带着海棠的香气，段觅微的裙裾拂过她的靴面，像一片绯色的云。
“段小姐消息灵通。”她勉强维持着声音的平稳。
段觅微的指尖轻抚过齐玥嘴角的伤口，“她咬的？”声音里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抖。
齐玥没有回答，只是偏头避开她的触碰，烛光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墙上，纠缠得难分彼此。
段觅微解开外衫，露出包扎着箭伤的雪白肩膀。
“帮我个忙。”她将一瓶药膏塞进齐玥手中，“伤口该换药了。”
齐玥接过药瓶，不动声色地拉紧领口，那里贴身穿着上官时芜送的金丝软甲，确保不会暴露身形，她小心解开绷带，露出狰狞的箭伤。
“疼吗？”齐玥轻声问，指尖沾着药膏轻轻涂抹。
段觅微倒吸冷气，却扬起妩媚的笑：“比起心疼的滋味，这点皮肉之苦，算不得什么。”她说话时不着痕迹地靠近，目光扫过齐玥的喉结和耳垂。
齐玥察觉到她的视线，故意压低嗓音：“段小姐在看什么？”
“只是觉得……”段觅微伸出一根手指，指尖轻轻划过齐玥挺秀的眉骨，“王爷生得比女子还要精致。”
齐玥从容握住她不安分的手：“段小姐谬赞了。”借着转身放药瓶的动作，巧妙地拉开距离。
段觅微却不依不饶，抓住齐玥的手按在自己颈侧：“齐湛来了。”
齐玥感受着手下跳动的脉搏，微微蹙眉，“段小姐，你我这般亲密，终究有损你的名节，即使是演戏也没必要这样。”
段觅微的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划，眼中闪过一丝探究：“王爷现在才来顾虑这些，不觉得太晚了些么？”
她凑近几分，呼吸拂过齐玥的耳廓，“还是说……你其实是怕那位上官女傅知道后，会醋意大发？”
齐玥避开段觅微灼人的目光，声音有些发紧：“女子清白重若性命，我……”
段觅微冷笑一声，手指从她掌心抽离，“女子的清白从来就不在这些虚礼之上！王爷这般想法，未免太过迂腐陈朽。”
她转身走向窗边，“连自己的身子都要被旁人的眼光和规矩来定义价值，那与笼中供人赏玩的雀鸟又有何区别？”
齐玥怔住了，一时无言。
烛光下，段觅微的侧脸线条清晰而坚毅，全然不似一个养在深闺、只知风花雪月的贵女模样。
她记得，芜姐姐从前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这世道给女子套上的枷锁，难道还不够沉重么？”
“段小姐倒是......与众不同。”齐玥的语气软了下来，眼中多了几分欣赏。
段觅微回眸，眼中带着几分讥诮：“怎么？发现我并非你想象中那般娇弱可欺？”
齐玥正欲解释，窗外突然传来树枝断裂的声响。段觅微眼神一凛，迅速拉过齐玥的手。
两人长发纠缠间，齐玥故意将领口扯松，露出锁骨上昨夜上官时芜留下的印记，一个还算新鲜的咬痕。
“这场戏，我们要得足够真，否则怎么骗得过那个老狐狸。”段觅微在她耳边低语，呼吸灼热，手指抚过齐玥的喉间，指腹在略微平坦的肌肤上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她双手环上齐玥的脖颈，借着这个亲密的姿势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张脸。
肌肤如玉不见须根，睫毛浓密卷翘，连呼吸都带着清浅的兰香，她贴耳低语：“王爷身上怎会有女儿香？”
齐玥心头一紧，却从容笑道：“许是段小姐的胭脂。”她隔着衣衫按住段觅微想探入衣襟的手，“姑娘家还是矜持些好。”
门外脚步声逼近，段觅微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将齐玥推倒在榻，长发垂落间，她摸到齐玥腰间硬物，像是软甲。
“别动。”她低声命令，同时俯身在齐玥耳边发出一声刻意娇媚的喘息，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带着令人脸红心跳的暧昧。
“砰！”
门扉被劲风撞开的刹那，段觅微正将齐玥压在榻上，烛火摇曳间，只见两人衣衫凌乱，齐玥的嘴角还带着暧昧的伤痕。
齐湛站在门口，逆光中看不清表情，唯有腰间玉佩在阴影中微微晃动，手指抚过门框，白玉扳指无声裂开细纹。
“七叔？”齐玥“慌乱”拢紧衣襟，指尖却不着痕迹地按住了内里金丝软甲的边缘，嗓音却恰到好处地带着情动后的低哑，“您怎么……”
段觅微趁机往她怀里偎去，绯色系带滑落肩头时，她察觉到齐玥身体有一瞬的僵硬，“安广王深夜造访，可是有要事？”
秋风卷着残花灌入内室，烛火明灭间，齐玥警告的眼神被段觅微捕捉，她忽然起了试探的心思，指尖悄悄探向齐玥襟口，却被齐玥一把抓住，声音压得极低，“适可而止。”
齐湛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片刻，声音依旧温润：“段小姐受伤，本王特来探望。”
他缓步走近，袖中手指微微蜷缩，“看来……本王来得不是时候。”
最终在软榻前三尺处突兀停步。月光下，锦被上的褶皱、洇开的药渍、齐玥锁骨处的咬痕都清晰可见。
记忆中的齐玥从来克己复礼，即便当年痴恋上官时芜时，也未曾有过半分逾矩。
“段小姐好手段。”他轻笑，段觅微却注意到他袖口金线绣的云纹正在颤动，“能让本王的侄儿如此……失态。”
段觅微注意到齐湛的目光在齐玥凌乱的衣领处停留了片刻，那双向来平静的眸子暗了暗。
她假装羞涩地低头，“安广王过誉了，不过是……”她故意顿了顿，“情难自禁罢了。”
突然一阵狂风，吹灭了角落的灯盏。
黑暗中，段觅微清晰地听到齐玥的呼吸声，太轻太缓，全然不似男子动情时的粗重。
一个荒谬的念头浮上心头：若齐玥真是女子，那上官时芜知道吗？若是知道，还这般情深不渝……段觅微的心口蓦地泛起一阵酸楚苦涩。
正是因为同为女子，她才更深刻地明白，自己那份隐秘的情意，对那个人，是绝不敢表露分毫的。
“长陵近日与兵部走动频繁。”齐湛突然转换话题，眼神锐利如刀，“可是有事相商？”
齐玥心中一凛，面上却不显：“例行公事罢了。”
段觅微配合地轻哼一声，将脸埋进齐玥颈窝，她能感觉到齐湛的视线如芒在背，却更加用力地抱紧了齐玥。
这个动作一半是做戏，一半是真心，在齐玥身上，她闻到了上官时芜的气息，让她既痛苦又安心。
“既如此，本王改日再来。”齐湛突然微笑，仿佛方才的杀意从未存在，他后退一步，月光照亮他完美无缺的面容。
转身前，他最后看了眼纠缠在一起的两人，目光在齐玥嘴角的伤口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摔门而去。
脚步声远去后，段觅微立刻从齐玥怀中弹开，像是被烫伤一般，她看着齐玥整理衣襟时的动作，忽然抓住对方手腕：“你……”话到嘴边又改口：“他信了？”
“他信了。”齐玥抽回手，继续整理衣衫，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段觅微走到窗前，看着齐湛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
“或许不止。”她轻声说，“他嫉妒了。”
齐玥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庭院中秋叶纷飞，齐湛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暮色中。
这场精心编排的戏码终于落幕，此刻的齐湛心中翻涌的不仅是愤怒，更有被挑衅的权威感与说不清道不明的占有欲。
而她，终于握住了与七叔谈判的筹码。
秋风卷起满地落花，段觅微站在海棠树下，看着齐玥离去的背影。
她想起上官时芜看齐玥时眼中的柔情，那个从来清冷自持的人，怕是早就知道齐玥是女子，却依然义无反顾。
“啧，人都走远了，还看？”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段觅微回头，正对上段懿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他斜倚在廊柱边，手里把玩着一把鎏金折扇。
段懿脸上那道鞭痕已经结痂，却仍泛着暗红，从眉骨斜斜延伸至下颌，像被人用朱砂笔狠狠划了一道，为他原本风流的面容平添几分戾气。
段觅微收回视线，淡淡道：“哥哥怎么来了？”
“来看看我妹妹是如何施展手段，‘勾搭’上那位尊贵的长陵王的。”段懿走近，折扇轻佻地挑起段觅微的下巴，目光在她微红的唇上逡巡，“滋味如何？嗯？”
段觅微拍开他的扇子，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哥哥说话还请自重。”
“怎么，还害羞了？”段懿低笑，指尖点了点自己脸上的鞭痕，“方才在安广王面前，你和那位郡王你侬我侬的，可没见你害羞。”
“他碰你哪儿了？”段懿忽然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恶劣的好奇，“腰？还是……”
“够了！”段觅微后退一步，袖中手指攥紧，“哥哥若是闲得慌，不如去查查安广王最近的动向。”
段懿眯起眼，折扇在掌心敲了敲：“怎么，真动心了？”扇骨突然抵住她心口，“这里跳得厉害啊。”
段觅微别过脸，秋风拂过她的鬓发，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与哥哥无关。”
段懿盯着妹妹泛红的耳尖，心里泛起酸涩。自己费尽心思都近不得身的人，倒是对妹妹百般呵护。
“玩玩就算了。”他忽然正色道，语气难得认真，“安广王特意警告我，让你离齐玥远些。”
段觅微冷笑，“哥哥是以什么立场来跟我说这话？安广王的传声筒吗？”
段懿摸了摸脸上的鞭痕，忽然笑了：“以男人的立场。”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你以为她那日抽我，是为谁？”
见妹妹不以为然，段懿压低声音：“齐湛权倾朝野，他看上的东西，从不会轻易放手。”折扇在掌心敲了敲，“玩火可以，别把命搭进去。”
段觅微心头一颤，抬眸看他，段懿却已转身走向回廊深处，月光将他懒散的背影拉得很长，唯有警告的话语飘散在风中。
“别陷太深，妹妹。齐湛那个人……比你想象的更危险。”
段觅微伫立原地，看着兄长的身影消失在转角。
残红纷飞，落英如雨，段觅微独自站在凋零的海棠树下。
齐湛的危险，她何尝不知？
若不是为了平原王府的存续，为了那个不能言说的人……她怎会甘愿与齐玥合作，又怎会强忍着不适，去演这出与不喜之人虚与委蛇的亲密戏码？
可齐玥……当真是女子吗？若猜测成真……那上官时芜那些反常的维护，那些深夜的私授，似乎都有了全新的解释。
且看下章姐姐知道这场好戏，怎么修理某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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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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