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中,上官时芜踏着青石小径缓步而来,刚踏入内院,发梢的水珠还未甩净,就听见上官时安那欠揍的声音从廊下传来。
“禾桔,长姐是不是出去了? ”上官时安斜倚在廊柱上,手里抛着颗杏脯玩,“我就说某人终于坐不住了。”
他促狭地眨眨眼,“其实段觅微生得花容月貌,长陵就算演戏其实也不……”
话音戛然而止。
上官时安后颈一凉,缓缓回头,正对上自家姐姐似笑非笑的脸。月光下,她腰间玉佩上那半块歪歪扭扭的半朵海棠素帕格外显眼。
“时安。”上官时芜慢条斯理地拧着湿透的袖口,“《礼记》抄完了?”
“抄了二十遍!”上官时安急忙后退两步,靴子在水洼里踩出清脆声响,“就是……字迹略有些龙飞凤舞……”
上官时芜伸出手,“拿来我看看。”
上官时安脸色一变,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那个,我突然想起来还有军务……”
“不急。”上官时芜脚步轻移,截住他退路,“先说说段小姐是如何的花容月貌?”
禾桔默默低头退到廊角,恨不得连呼吸都屏住。
“这……”上官时安喉头滚动,眼珠急转,“她不过是一双杏眼……”见长姐凤目微眯,连忙改口,“却眼大无神,怎及长姐眸含秋水,顾盼生辉!”
上官时芜指尖轻叩扇骨,“继续。”
“那朱唇……”上官时安急中生智,“朱唇虽艳,却似涂朱过甚。”见人不为所动,又道:“鼻若悬胆,太过刚硬,全无女儿家的柔美。”
他越说越顺,甚至抬手比划,“纤腰不盈一握,弱不禁风,哪有长姐这般……”上官时安猛然警醒,连忙噤声。
上官时芜唇角微扬,眼中却无半分笑意:“既然《礼记》演得这般精彩,不妨再将《春秋》誊写十遍。”
她素手轻抬,将湿发别至耳后,露出颈侧那枚新鲜的齿痕,“明日交来。”
“十遍? ! ”上官时安瞪圆了眼睛,像被雷劈中一样,“这都子时了!”
“嫌少? ”上官时芜黛眉轻挑,指尖抚过腰间素帕,“那二十遍。”
上官时安哀嚎一声,扑过去抱住她的腿:“长姐我错了!段觅微哪有您半分风采,长陵那小子眼睛都快黏您身上了……”
“三十遍。”
“别啊! ”上官时安哭丧着脸,“我这不是担心您……”他眼尖地瞥见姐姐腰间的素帕,突然福至心灵,“这绣工……长陵的手笔?”
上官时芜眸光一冷。
“四十遍,再废话就五十遍。”
上官时安立刻噤声,委屈巴巴地眨着眼,上官时芜忽然伸手,替他拂去肩头落花:“淋雨会加重箭伤。”
上官时安眼睛一亮:“我就知道长姐心疼我!”
“五十遍。”上官时芜转身往内室走,“明日早膳前交来。”
上官时安捂着心口倒退三步,作痛心疾首状:“我这就去抄!”转身时却突然凑近禾桔耳边,“瞧见没?那素帕上的海棠,针脚比蜈蚣爬还……”
“上官时安! ”
“六十遍!现在!立刻!马上! ”上官时芜晃了晃扇面上“戒骄戒躁”四个字,“再啰嗦,就让你把《礼记》倒着抄一遍。”
雨幕中传来上官时安凄惨的哀叹:“我这就去抄……”他耷拉着脑袋转身,没走两步又回头,“长姐,你披风系反了……”
“砰!”内室门重重关上。
上官时安摇头大笑,转身时目光掠过禾桔,见她忍笑的模样,不由挑眉。
他负手往书房走去,忽然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等等……”他若有所思地望向内室方向,压低声音:“长姐颈侧那个是牙印?”
禾桔慌忙低头,耳尖却悄悄红了。
上官时安神色几经变幻,先是震惊,继而通悟,最后竟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长陵这小子……”
他轻抚下巴,眼中精光闪烁,“竟让长姐纵容至此……”
话音未落,一枚杏核破空而来,上官时安立时反手接住,“得,我这就去抄书。”
内室里,上官时芜对着铜镜整理衣襟,指尖触到颈侧的咬痕,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柔光。
窗外雨声渐密,却掩不住书房方向传来的哀语:“六十遍啊六十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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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齐玥的马车停在平原王府门前。
她今日穿了件绛色锦袍,发冠高束,衬得眉目愈发清冷。行走间,衣领微敞处隐约可见一道红痕,像是被人用齿尖细细碾磨出的印记。
段觅微早已候在花厅,斜倚在铺着狐裘的软榻上。
她今日穿了件绯色轻纱衣裙,衣带松松系着,露出包扎的白纱。
她指尖绕着青丝,目光却黏在齐玥颈间那抹艳色上。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将那道红痕照得如同雪中红梅,分明是被人极尽温柔地噬咬出的印记。
“王爷来得真早。”段觅微声音带着晨起的慵懒,指尖绕着垂落的一缕青丝,“莫不是惦记着我的伤?”
齐玥径直走到榻前,从袖中取出青瓷药瓶。
“换药。”她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段觅微却不急,反而倾身向前。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混着药味,随着动作飘散开来。“王爷这儿……”她突然伸手,指尖虚虚点在齐玥颈侧,“也该上药才是。”
那处红痕在晨光下愈发鲜明,像是雪地里落了一瓣红梅。
段觅微心头猛地一刺,这样暧昧的痕迹,除了上官时芜,还有谁能留在齐玥身上?
齐玥眸光一沉,手上力道骤然加重。药粉洒在伤口上,段觅微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硬生生将痛呼咽了回去。
“疼?”齐玥挑眉,“稍稍忍着。”
段觅微咬住下唇,眼底泛起一层水光,她抬眸,故作委屈:“王爷好狠的心,我为了陪你演戏,差点丢了性命,你却连句关心都没有?”
齐玥收起药瓶,淡淡道:“段小姐想要什么关心?”
段觅微忽然凑近,“比如告诉我,上官时芜知不知道你其实是……”
话音未落,齐玥猛地扣住她手腕。
段觅微强撑着笑意,眼底却泛起湿意:“王爷紧张什么?我又不会说出去。”
齐玥盯着她泛红的眼眶,忽然想起那日猎场上,段觅微受伤时也是这般神情,她手上力道微松,“有些事知道了,未必是好事。”
“王爷段觅微抽回手,腕上已是一圈红痕。她低头整理衣袖,掩去眼底的黯然,“不过安广王那边,可就没我这么好打发了。”
齐玥松开她,面无表情地整理袖口:“不劳段小姐费心。”
段觅微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指尖轻抚上自己的伤处。
这抹淡粉的疤痕却比不过齐玥颈侧那抹刺目的红,那是上官时芜宣告主权的印记,而她连过问的资格都没有。
花厅外,一片枫叶飘进窗来,正落在段觅微裙摆上,红得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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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玥刚踏进安广王府,便察觉到气氛不对。府中侍卫比平日多了一倍,且个个神色紧绷。
“王爷在书房等您。”侍从低垂着眼帘,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推开雕花木门时,沉水香混着松墨的气息扑面而来。
齐湛背对着门立在窗前,修长的手指间一枚白玉扳指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七叔。”齐玥行礼的姿势恰到好处,既恭敬又不失风骨。
齐湛缓缓转身,月白色的锦袍衬得他愈发丰神俊朗,他的目光如水一般扫过齐玥全身,最终停在她颈侧那抹红痕上。
“段小姐的伤势如何了?”声音温润如玉,却带着寒意。
“已无大碍。”齐玥神色如常,余光却注意到案几上那盏摔裂的茶盏,青瓷盏身裂而不碎。
齐湛忽然轻笑一声,指尖轻轻敲击案几:“无大碍?那昨日榻上缠绵之景,又是作何解释?”
齐玥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段小姐受惊过度,侄儿只是扶她稍作歇息。”
“歇息?”齐湛忽然上前一步,他抬手,指尖点在齐玥颈侧:“那这是什么?”
那处红痕在晨光下格外鲜明,齐玥能闻到齐湛袖间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着松墨的气息。
“猎场树枝所刮。”她声音平静,“七叔若不信,可细看伤痕走向。”
齐玥微微侧首,露出颈线,这个角度她演练过多次,既能展现伤痕,又不会暴露喉结的颤动。
齐湛的指尖顺着伤痕游走,忽然停在脉搏处:“长陵,你知道七叔最不喜什么?”拇指下的脉搏平稳如常,可他分明看见年轻人睫毛轻轻颤了颤。
“谎言。”齐玥抬眸,正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此刻,你可是在欺瞒七叔?”齐湛的声音依旧温柔,却让书房内的温度骤然降低。
齐玥突然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函,火漆上的平原府徽记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侄儿不敢。这是今晨段小姐亲手所给。”
信笺展开的刹那,齐湛的瞳孔微微一缩,南疆布防图上,几处关隘旁都标注着奇怪的符号。
“段家与南疆守将暗通款曲已有月余。”齐玥声音放轻,“侄儿故意留痕,是为取信于段觅微。”
齐湛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信笺边缘:“你如何证明这不是你伪造的?”
“七叔明鉴,那年七叔为侄儿挡箭时,侄儿就发誓要成为您最锋利的剑。”
齐湛的目光在信笺与齐玥之间来回游移,忽然轻叹一声:“你想要什么?”
“南疆。”齐玥单膝跪地,姿态恭敬却不卑微,“侄儿愿为七叔分忧,彻查段家与南疆的勾连。”
齐湛忽然俯身,玉簪上的明珠垂落,轻轻晃动:“好个一箭双雕。”
他温热的呼吸拂过齐玥耳畔,“既要建功立业,又要……”手指轻轻抚过她后颈,“脱离七叔?”
“侄儿要的,是成为七叔真正的助力。”齐玥的声音坚定如初,却在心底默默补上后半句,也是斩断你野心的利刃。
她指尖指在手臂伤痕所在位置,“这伤口,就是侄儿的誓言。”
齐湛的目光在信笺与齐玥手臂之间来回游移,忽然伸手将人扶起,他指尖抚过齐玥颈侧红痕,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柔和:“既然是骗取信任,也不必如此认真。”
拇指碾过那处肌肤的力道,像是要抹去段觅微留下的痕迹。
“下次有事直接与七叔说。”他将人拉近,呼吸拂在齐玥耳畔,“哪怕你要那天上的月亮……”余音化作一声叹息,“七叔也会给你摘来。”
“明日我会向圣上请旨,让你做副将领兵前往南疆。”指尖在她命门处轻轻一按,“行军途中,七叔会派影卫护你周全。”
“谢七叔。”齐玥垂首,她知道,齐湛并未完全相信她。
但至少,她争取到了去南疆的机会,而南疆,正是她计划中的关键一环。
回廊尽头,齐湛站在窗前,望着齐玥远去的身影,神色晦暗不明。
他转动着那枚白玉扳指,对暗处轻声道:“去查查段家近半年的往来信件,特别是与南疆有关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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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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