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十余日,齐玥日夜埋首于北衙六军的军务之中。
那份齐湛递来的“罪证”文书,成了她手中最锋利的刀。
她利用其中详实的证据,结合自己连日来暗中查访所得,步步为营。
陈怀原和几个最核心的心腹校尉,在铁证如山面前,连狡辩的机会都微乎其微。
齐玥以“贪墨军饷、中饱私囊、结党营私”数罪并罚,奏请圣上核准后,当众宣布了革职查办、押入天牢候审的处置。
整个过程雷厉风行,不留半分情面,震慑了所有心怀异动之人。
军中风气为之一肃,明面上已无人再敢挑战她的权威。
而此刻,段觅微正捏着一份素雅精致请帖,步履轻快,指尖却微微发颤。
她径直闯入齐玥处理军务的书房。
齐玥正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目光困在一堆兵械图样里。
段觅微将帖子拍在图样中央,险些盖住关键机括。
“喂,齐大主帅。”她刻意扬着声调,“看看这个!”
齐玥皱眉,拨开请帖一角,“南明王府的请帖?”
看清邀约对象是她与段觅微同去,她眼神一凝,随即嗤笑一声靠回椅背,“芜姐姐选在这时候公然邀我?不去。”
她太清楚其中风险。
段觅微就知道她会拒绝。
她双手撑案,眼神却飘忽不定,“不行,必须去!而且必须跟我一起去,立刻!马上!”
齐玥被她这强硬的架势弄得莫名其妙:“段觅微,你发什么疯,北衙一堆烂摊子,芜姐姐若真有事,自会传信。”
“传信?”段觅微直起身,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一个‘趣闻’……”
她满意地看到齐玥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听说啊,你那芜姐姐府上的东厢房,新住进了一位‘娇客’呢。”
齐玥握着茶杯的手一顿,抬眼看向段觅微。
段觅微继续慢悠悠地投下炸弹,“都住了……嗯,少说也有半个多月了。上官女傅对这位‘娇客’,那叫一个上心。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听说……还亲自盯着炉火,守着时辰,为她熬药呢。”
她说到最后,眼神却悄悄瞥向别处,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齐玥手中的茶杯盖子失手掉在桌案上,她坐直身体,脸上的疲惫和漫不经心被惊愕和慌乱取代:“住进谁?半个多月?亲自熬药?”
“是啊。”段觅微眨眨眼,一脸无辜,“听说是个女子,来历神秘,气质不凡,具体是谁嘛……”
她摊手耸肩,“我这外人哪能知道那么清楚?上官女傅口风紧得很,半个字都撬不出来。”
齐玥“噌”地站起来,语气急促:“女子?气质不凡?住了这么久?段觅微,你给我说清楚!她是谁?何时入府?为何受伤?芜姐姐为何对她……”
她急得语无伦次,一连串的问题像连珠炮似的砸向段觅微,刨根问底的架势前所未有。
段觅微强忍着笑意,故作无奈:“王爷,您这一串的,我哪答得上来?我又不是南明王府的眼线。”
她拿起请帖,在齐玥眼前晃了晃,抛出诱饵,“想知道?想知道就跟我一起去看看?亲眼瞧瞧,那位能让上官女傅‘亲自熬药’的神秘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语气轻佻,心中却在呐喊:快答应!跟我去!我要确认那个混蛋是不是还活着!
齐玥瞪着段觅微,又瞪着那张该死的请帖。
理智在尖叫:这是陷阱!段觅微必有图谋!芜姐姐绝不会如此!齐湛的眼线无处不在!
但情感上,段觅微描述的每一个词——“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亲自熬药”、“半个多月”
都像烧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心口。
一个陌生女子,占据了芜姐姐的东厢房,还享受着芜姐姐亲自照料的温柔……
醋意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备马!”齐玥一把夺过请帖,连案上关乎北衙军务的紧要公文都顾不上了,冲出书房。
段觅微看着齐玥火烧眉毛般冲出去的背影,唇角的笑意淡了下去。
她跟了上去,步履从容,眼底却藏着难以掩饰的急切和一丝落寞。
马蹄声在南明王府门前骤停。
齐玥飞身下马,缰绳随手一抛,裹挟着一身的寒意和浓浓的醋味,直闯府门。
段觅微紧随其后,步履从容,心跳却开始加速。
刚绕过一处院落,迎面撞上了捧着书卷,正要去园子消遣的上官时安。
“长、长陵?”上官时安惊得书卷差点脱手,他慌忙左右张望,“你……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大白天的,万一让齐湛的眼线……”
他话未说完,就被醋火中烧的齐玥一把打断。
齐玥一步上前,眼神灼灼,劈头盖脸地质问:“时安,你长姐的东院是不是住进了一个女子?”语气里的酸味几乎能酿醋。
“啊?”上官时安彻底懵了,脑子一时卡壳,“啊……是,是啊。东厢房那位……”
“住了多久?”齐玥的声音绷得死紧,“是不是有半个多月了?”
她需要确认段觅微所言非虚。
上官时安下意识点头:“呃……是,有十来天了吧?你问这干什么……”
“果然是真的!”齐玥的脸色瞬间又白了一层,牙关紧咬,咯吱作响。
段觅微之言,字字凿实!
她脑中不受控地浮现芜姐姐端坐炉边,素手执勺,耐心为另一女子搅动药盅的画面。
那份温柔专注,如万针攒心。
“长陵你……”上官时安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又咬牙切齿的模样,完全摸不着头脑,“东院住个客人怎么了?不过一个女子,又碍不着你什么事儿,你、你这一副……”
他上下打量着齐玥。
紧攥的拳头、泛红的眼眶、喷火的气势……
这、这架势,这气场……怎么那么像、像话本里写的……
捉奸现场?
上官时安被自己这个惊世骇俗的联想劈得外焦里嫩,整个人石化了。
捉奸?捉谁的奸?
长姐和……另一个女子?
不!这不可能!这太离谱了!
他一个纯良的世家公子世界观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冲击。
就在上官时安怀疑人生之际,段觅微终于踱步上前。
她拍了拍上官时安的肩膀,“时安公子,别发呆了。你家那位‘东厢娇客’,此刻在何处?我们齐大主帅,可是专程来……‘拜会’的。”
上官时安勉强从三观碎裂中捡回一丝神智,眼神复杂地在齐玥和段觅微之间扫了个来回,最终茫然地指向东院方向:“就、就在东厢房,禾桔应该还在那儿伺候……”
话音未落,齐玥已经朝着东院的方向冲去,带着能酿出三缸陈醋的浓烈酸风,直扑东院。
段觅微眼神一凝,迅即跟上。
上官时安一脸懵懂兼八卦地垫后。
东院的下人仆妇都认得这位常来“串门”的长陵王,见她面色铁青、气势汹汹,无人敢上前阻拦询问,只纷纷垂首避让。
齐玥目标明确,像旋风卷向东厢房。
刚至廊下,正撞见禾桔端着个热气微散的白瓷药碗,从东厢房内退出来,反手轻掩房门。
禾桔抬头,看见疾步而来的齐玥,以及她身后的段觅微和自家公子,惊得杏眼圆睁,手一抖,药碗险险脱手:“王、王爷?段小姐?公子?您……您们怎么……”
齐玥根本无心听她说完,目光在药碗上掠过。
亲自熬药?哼!
她一步上前,推开了东厢房那扇虚掩的门扉。
室内光线比外面略暗。
一道清瘦孤峭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默然伫立在半开的窗棂前。
寒梅疏影,映着她素色的衣袍。
闯入的脚步声,让她缓缓转身。
郑云岫的脸,映入齐玥眼中。
清秀,却因失血而异常苍白。
齐玥的脚步,被钉在原地。
脑中一片混乱的轰鸣,预想中“神秘佳人”的幻影破碎。
郑云岫的目光,却在越过齐玥肩头时,凝固。
她的视线,落在门槛处的段觅微身上。
惊愕,远超看见齐玥时的程度。
像是沙漠旅人突见甘泉,却又带着难以置信的刺痛。
“郑姑娘?你怎么起来了?府医说……” 上官时安挤到门口,脱口而出的话,被房门口诡异凝滞的空气生生冻住。
他张着嘴,看看如石像般僵立的齐玥,又看看盯着郑云岫的段觅微,再转向窗边那脸色苍白,同样只看着段觅微的郑云岫……
这关系……这情形……
长姐、齐玥、段觅微、郑云岫……
一时间,东厢房门口,只剩下冷风卷着药香穿堂而过的呜咽。
四个人,八道目光,在空气中交织、碰撞、冻结。
最终,是齐玥先打破了这个僵局。
她的目光先在郑云岫苍白的脸上扫过,接着,掠过段觅微紧抿的唇线。
“呵……”轻笑从齐玥喉间溢出。
她甚至夸张地歪了歪头,视线落在郑云岫被素色便服遮掩的左肩和手臂上。
“啧啧啧……” 齐玥抱着手臂,踱近两步,“这不是我们武功盖世,一剑惊鸿的郑女侠吗?”
她的目光落在郑云岫的伤处,“怎么?洛阳城的风太大,不仅闪了你行侠仗义的腰,还顺道把你自个儿给‘闪’到南明王府这金贵的东厢房里……养尊处优地养伤来了?”
段觅微的眉头蹙了一下,目光也落在了郑云岫的伤处。
郑云岫面对齐玥的嘲讽,脸上无波无澜,只冷冷地掀了下眼皮:“人多,自然吃亏。”
齐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哈”了一声,叉腰道:“人多?能让郑女侠说出‘人多吃亏’四个字,看来对方确实下了血本啊。不过嘛……”
她故意顿了顿,上下打量着郑云岫,“要是单打独斗,比如……跟我打?”
那眼神,明晃晃地写着“趁你病要你命”。
郑云岫终于正眼看向齐玥,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吐出几个字:“三个你,也不行。”
“噗!”门口的上官时安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即捂住了嘴,但肩膀还是忍不住耸动。
齐玥被时安的笑声弄得有点挂不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唇角的笑意变得恶劣。
她踱到郑云岫面前一步之遥。
“哦?是吗?” 齐玥拖长了调子,意有所指地轻声道:“郑女侠的‘不行’,怕是不止在打架上吧?比如某些……嗯,藏在心里的事儿?”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瞟向段觅微的方向。
郑云岫的脸色瞬间变了,苍白的底色下涌起一丝惊怒的红晕。
她太明白齐玥在指什么了。
这混账竟敢在这里,在段觅微面前点破?
“齐玥!”郑云岫厉声喝道,甚至抬手阻止,却因牵动伤口而动作一滞。
“你给我闭嘴!” 郑云岫咬着牙吼出来,眼神像刀子一样射向齐玥。
段觅微听得云里雾里,眉头蹙得更紧,目光在齐玥和郑云岫之间来回扫视。
上官时安也收起了看戏的心思,眉头微皱,不由得也看向段觅微。
“我闭嘴?” 齐玥像是被点燃了兴奋点,更是来劲。
她不但不退,反而又凑近了些,“怎么?郑女侠也有怕的时候?怕自己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嗯?”
郑云岫再也忍不住,左手直指齐玥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齐玥完全没料到重伤未愈的郑云岫会突然动手,她下意识想后退格挡,却已经晚了半步。
“唔——!”一声闷哼,齐玥的下半张脸被郑云岫的手死死捂住,将她所有未出口的挖苦和危险话语都堵了回去。
段觅微被这突如其来的肢体冲突惊得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上前一步:“郑云岫!你做什么?快放手!”
她伸手想去强行拉开郑云岫,却又在即将触碰到她左臂伤处时顿住,动作僵在半空。
段觅微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离郑云岫受伤的左臂仅一寸之遥,焦急与顾忌让她进退维谷。
上官时安也急了,上前一步:“哎,郑姑娘!有话好说,长陵你少说两句,她伤着呢!”
他想上前帮忙拉开,却又顾忌着男女之别和郑云岫的伤势,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
就在混乱僵持的顶点。
东院廊下的光线,被一道无声无息出现的雍容身影,悄然分割开来。
身影静立门外,仿佛已旁观许久。
空气骤然降至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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