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的门在江屿身后轻轻合拢，将那满室萦绕的、令他心烦意乱的清甜气息短暂隔绝。
他没有立刻离开，背靠着冰凉的白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站了一会儿。胸腔里那股莫名的躁动并未平息，反而因为口袋里那盒属于林见清的抑制剂，变得更加清晰、滚烫。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触碰对方手臂时，那隔着布料传来的异常体温，以及……那人倒下时，脆弱得不堪一击的重量。
“操。”他低低骂了一句，说不清是在烦躁什么。是烦躁林见清这个突如其来的麻烦，还是烦躁自己那不受控制、多管闲事的行为。
他最终直起身，快步穿过空旷的校园，翻墙而出，身影消失在傍晚渐浓的暮色里。他需要的东西，学校医务室可没有。
林见清是在一阵尖锐的头痛和四肢百骸的酸软中醒来的。
入眼是陌生的白色天花板，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他花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医务室。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涌回脑海——体育课，三千米，不受控制逸散的信息素，其他Alpha探究的目光，然后……是江屿。
是江屿抓住了他几乎瘫软的手臂，半强制地带着他冲过终点，也是江屿……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带来了这里。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猛地一沉，比身体的不适更让他感到警惕。他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后颈，抑制贴还在，边缘被汗水濡湿后重新黏合，有些不适，但至少是完整的。他微微松了口气，试图坐起身，却一阵头晕目眩，手背传来刺痛，他才注意到自己还在输着葡萄糖。
校医听到动静走了进来，给他量了体温，又询问了几句。“疲劳过度，有点低烧，问题不大。这瓶点滴打完就可以回去了，注意休息，补充营养。”校医语气温和，“送你来的那个同学呢？好像叫江屿？他守了你一会儿，刚才出去了。”
林见清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复杂情绪，低声道：“谢谢老师，我知道了。”
江屿守了他一会儿？这听起来简直像个拙劣的玩笑。那个人，到底想干什么？是发现了什么，还是仅仅一时兴起的戏弄？
点滴打完，窗外天色已经暗沉。林见清谢绝了校医让他再休息一会儿的建议，坚持离开了医务室。身体依旧虚软，但意识已经彻底清醒。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回到那个暂时属于他自己的、狭小但安全的出租屋。
他背起书包，手指习惯性地探向夹层，想要确认抑制剂是否安在——空的。
动作猛地僵住。
他立刻将书包放到走廊的长椅上，快速而仔细地翻找了一遍。课本，笔记，文具……都没有。那盒他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的抑制剂，不见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是掉在操场了？还是在医务室？
他冲回医务室，询问校医，又仔细检查了病床和地面，一无所获。
一种冰冷的恐惧感沿着脊椎缓缓爬升。那盒抑制剂，和他学生证上标明的“Alpha”性别一样，是他伪装的生命线。一旦丢失，后果不堪设想。尤其是在今天，他的身体已经发出了如此明确的预警信号。
是谁拿走了？江屿吗？
这个念头如同鬼魅般浮现，让他手脚冰凉。是了，只有他。只有他有机会，也有动机。那个在教室里就敢公然撕他抑制贴的疯子！
林见清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利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现在最重要的是安全度过今晚。他必须立刻回家，家里还有备用的抑制剂。
他几乎是逃离了学校，一路强撑着虚软的身体，脚步虚浮地回到了位于学校附近老居民区的出租屋。关上门，反锁，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滑坐在地上，他才允许自己泄露出一点点后怕的颤抖。
他从床底的暗格里取出备用的抑制剂和抑制贴，动作熟练地给自己注射了一剂。冰凉的液体推入血管，暂时压制住了体内那股蠢蠢欲动的燥热。他换上一片新的、更牢固的抑制贴，将后颈严密地覆盖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瘫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昏黄的旧灯泡，长长地、疲惫地吁出一口气。
江屿……
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扎在他的神经末梢。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几乎没有任何活跃度的班级群。成员列表里，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黑底白字的头像，昵称只有一个简单的句号“。”。
他点开江屿的资料页，手指在“添加到通讯录”的按钮上悬停了许久。
加他？质问抑制剂是不是他拿的？
不，不行。这太被动了，等于直接承认了那盒抑制剂的重要性，将把柄亲手递到对方手里。
可是，抑制剂在他手上，始终是个定时炸弹。
林见清闭上眼，强迫自己思考。江屿拿走了抑制剂，却没有当场揭穿他，这意味着什么？他想要什么？威胁？还是……如同他自己一样，在试探，在确认？
他回想起江屿抽屉里掉出的那盒同样的抑制剂，回想起他靠近时，那同样不对劲的、极具攻击性却又隐隐透出某种不协调的信息素……
一个模糊的、大胆的猜想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
也许，他们之间，并非单纯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
也许，更像是在黑暗的钢丝上，狭路相逢的两个蒙面人，彼此都握着能致对方于死地的秘密。
他重新拿起手机，没有选择添加好友，而是找到了班级群里江屿的头像，点击了“发起临时会话”。
这是一个更谨慎的选择，不留痕迹，不建立联系。
他在输入框里打字，删掉，又重新输入。最终，只发送过去一句没有任何称谓、不带任何情绪的话：
“东西还我。”
发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屏幕那头毫无反应，仿佛石沉大海。
林见清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等待，准备另想办法时，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一条新消息，来自那个句号头像。
“？”
只有一个冰冷的问号。
林见清盯着那个符号，几乎能想象出对方此刻那副漫不经心、又带着恶劣玩味的表情。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再次打字：
“你知道是什么。”
这一次，回复来得很快。
“不知道。”
**裸的否认和挑衅。
林见清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他几乎能肯定，抑制剂就在江屿手里。
“条件。”他不再绕圈子，直接问道。他不相信江屿拿走抑制剂只是为了好玩，对方一定有所图谋。
这一次，隔了更久。久到林见清以为对方不会再回复。
屏幕终于再次亮起。
江屿发来的，不是文字，而是一个定位地址。定位显示在城西，一个远离学校和老城区、以混乱和廉价酒吧闻名的街区。
紧接着，是一行字：
“现在过来。自己。”
后面跟着一个精确到门牌号的地址，看起来像某个旧仓库或者废弃厂房。
林见清的心跳漏了一拍。现在？晚上？去那种地方？独自一人？
这几乎是一个明目张胆的、充满危险的陷阱。
他盯着那个定位，又看了看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以及玻璃窗上反射出的、自己苍白而警惕的脸。
去，还是不去？
去了，可能面临无法预料的危险，江屿那个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不去，那盒抑制剂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斩落，将他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生活彻底摧毁。
他沉默地坐在床边，房间里只听得见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过了许久，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路灯照射下空无一人的小巷。
他拿起手机，回复：
“一小时后。”
然后，他关掉屏幕，开始迅速而冷静地换衣服。他没有选择校服，而是换上了一身深色的、便于活动的休闲装，将一把小巧而锋利的美工刀藏进了袖口的暗袋里。
他不知道江屿到底想干什么。
但他知道，有些局面，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今晚，他必须去会一会这个危险的“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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