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出了碧霄宫方觉彼此皆成了花脸猫,况且矮木丛中有清晨的朝露,蹭得衣角上尽是泥泞,自从楚洲来到陆府素来常穿深色衣服,轻掸两下就不大明显。反观陆垚的蓝白间色裙本来就长,裙摆踩满了泥早已不见本色,袖口还被树枝划破。
行于街市中,二人显得落魄又狼狈,活像一对闯祸被逐出家门的兄妹。
陆垚跟楚洲嬉闹已久,早已饥肠辘辘。
她驻足,拉着楚洲的衣角:“小郎君,我好饿。”
与此同时,身旁正巧有卖饼的摊贩,摊主长相深目高鼻,操着一口生硬的大昭官话吆喝。他从烤炉里拿出刚刚烤好的胡麻饼摆在桌上,面皮酥脆,色泽金黄,观其形色,令人垂涎三尺。
楚洲止步回眸,垂首乜斜着眼瞧她。陆垚站在原地盯着胡麻饼摊,望眼欲穿。
他明知故问:“小娘子是想……?”
陆垚指着那个卖饼的摊子,说:“我想吃那个胡麻饼,但是没带荷囊。”
她顺便拍了拍空无一物的腰侧,已示坦诚,今日出门本是赏花,故而未带荷囊,若早知会遇见太子,倒不如待在府中放风筝,来得自在。
“正好,我今日带了。”楚洲从怀中摸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囊,二话不说就到摊子上买了两个胡麻饼。
陆垚大口吃着饼,不由追问道:“小郎君的钱是从哪来的?”
浓郁的香味萦绕着鼻尖,滚烫的胡麻饼咬下去外脆内软,香甜可口,形状也更小巧,同记忆中的味道完全不一样,更适中原人的口味。
儿时,他常缠着舟知鱼买街边各色各样胡饼予他,多数时候舟知鱼都会先批评两句无理取闹,再冷落他一阵子后遣手底下人买。
楚洲一时想得出神,慢吞吞地咽下竟不慎呛到喉咙,掩口猛烈地咳嗽起来,不由屈膝蹲下。
“小郎君可还好?”陆垚怯生生问道,低头偷偷瞄了一眼楚洲被呛得绯红的脸,赶紧在身上找了块手帕递去。
楚洲接过手帕轻轻擦拭,沙哑的声音安慰道:“多谢小娘子关心。”
稍待片刻,正当陆垚以为将欲离开时,楚洲忽起身拉住她以嘘声作暗示,将她带往墙角。
他明锐的目光审视四周的攘来熙往,确认没人在注意他俩,才弯腰附在陆垚耳畔解释:“都是你兄长的‘私房钱’,你吃了这个饼和我可就是共犯,明白?要帮我保守秘密哦。”
陆垚一怔。
转念想兄长如此聪慧,若是被他发现自己的月钱被拿走了,怕不是早猜出来被谁拿走的,否则便是他压根不在乎这微末钱财。
……
楚洲日来本就寝食难安,食不甘味。
今早还携陆垚出门,连回笼觉都未来得及,午膳过后便入寐,直至黄昏。
一睁眼,就迎上陆聆渊锐利的眸光。
楚洲目光从陆聆渊身上掠过,望眼窗外日落黄昏。晚霞似烈火燃万里,一望无际,枯枝拖着残阳落日,白墙之外,街巷间炊烟袅袅,尽数被框入花窗中形成别样的景致。
“你在看甚?”陆聆渊疑惑不解。
楚洲回过神来,不紧不慢地支着身子起来,带着些许漫不经心,嘲弄道:“公子这般阵仗,是要向我兴师问罪来了?那我悉听尊便?”
陆聆渊闻言脸色铁青,神色不悦,他一放堂就着急赶回来,务必要问个清楚。他迟疑片刻方问道:“你们白日都去了何地,你,你还要带上我妹妹一同……”
那晚的话楚洲未作回应。
陆聆渊深知眼前人是一切万物都无法困住的。他绝不甘做笼中之鸟,也不该受人束缚,他属于逍遥天地间,应独立于山巅峭壁上俯瞰群山万壑。
楚洲刚醒就被人问罪,心底不免些许烦躁,硬是咽了口气,反客为主问:“你如何知晓我出门了?或是你家的下人告诉你的……”
“莫非是公子,今日又逃课了?”
陆聆渊一时语塞,顿了顿,如实道:“午时与同窗出门采集遇见你了,你俩还买饼吃。我都看见了。”
“是小娘子想要出去放纸鸢的,觉得府中后园太狭,又非要拉我出去的。我本想先知会你,她说等你回来天都晚了,偏不应。”楚洲自知刚才说话的态度不好,令陆聆渊不悦,只得寻个缘由搪塞过去。
随即换上一副笑脸,抬眼直勾勾地盯着陆聆渊,低声细语像是在撒娇讨饶:“好公子,我可什么坏事都没做,你这又是何意?可别生我气啦~”
“我没生气,我是担心你。你出门多注意点别到处乱走,怕你出事。”陆聆渊笑得略显无奈,被楚洲磨得没半点脾气。
这样不经推敲的理由也只有他会惯着,闺阁之中的陆垚怎会晓得家外的那些地方,除了楚洲敢带她出去。
楚洲:“那公子说好了,可不许再生我气了。”
陆聆渊:“嗯,不会。”
陆垚又折腾了半下午,一踏进门就瞧见兄长正靠在长榻上小憩,面容严肃,整个屋子都因他的存在而透着一种沉重的诡异。
陆垚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本想趁着陆聆渊休息悄悄地离开,总觉得将有不妙的事情发生。
未料到刚转身陆聆渊就坐起身,叫住她。
“站住,想往跑哪去?”
“不去哪啊。”陆垚连声音都带着有些颤抖,结结巴巴。
紧接着,她反应过来这是在自个闺房中,登时硬气起来,梗着脖子反驳:“阿兄你个大男人好端端的往我的房里跑?倒是你,要来干嘛?”
陆聆渊:“你们去哪了?”
陆垚蹙眉不解:“干嘛?我出去玩还要跟你讲啊,信不信我告诉阿娘。”
“你这丫头没大没小的,还想拿阿娘压我。”陆聆渊叹息一声,哄稚子般轻抚陆垚的头顶,再次警告说,“莫要教我再问一遍,你们去的哪?谁提议的?”
陆垚不知轻重,一把推开陆聆渊的手,不耐烦地答道:“哎呀,小郎君带我去的。都说了别碰我头啦,要长不高了。”
她到底还是没有将去行宫的事说出去。
陆聆渊没好气道:“猜你那小郎君是如何与我说的?”
“什么叫我的,阿兄你生小郎君的气了?”明眼人都看得出兄长待楚洲非同一般,陆垚嬉笑着,故作鬼脸,“你说小郎君体弱多病,你老跟他计较什么,多让着点他不行?”
提到楚洲,陆聆渊就不免想起他谎话连篇哄骗自己的样子,可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楚洲的一颦一笑,还有刚才晕黄的残阳照着他白净的脸,这些画面仿佛刻在脑子里忘不干净,“我怎么没有让着他,他还拿你来骗我。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这般向着他?”
陆垚继续推波助澜,道:“咦——阿兄小气鬼!欺负妹妹,还要欺负老弱病残。”
“我没生气。”
……
紫仪宫,刷满朱红的漆墙,东边的侧殿殿门上高高挂着朱红色匾额,题着“青鸾殿”三个行云流水的大字。
青鸾殿内设有佛堂,供奉佛像、燃着长明灯。
拾级而上,殿内里装饰素雅奢靡。金铜香炉青烟缕缕,幽幽檀香弥漫散开,青釉浮雕花瓶插着清露的鲜花。一旁,琉璃珠帘、雪青帷幔后,雍容华贵的老媪正手捻佛珠,慵懒地靠在圈椅上。
老媪身着蜜黄薄纱大袖之下,配联珠纹靛青长裙,肩搭着丝织披帛随意垂落。头梳半翻高髻,金簪绒花压在头顶,额心画梅花钿。腕间白玉镶金玉镯,脚踏玄青高台履,将她从头到脚极尽奢华。
她目光柔和地临视前方,唇角微扬起,不怒自威,令面前俯首行礼的青年诚惶诚恐。
青年颔首低眉唯恐惹怒老媪,低言细语:“不知祖母是为何事叫孙儿来?”
老媪抬眉,问:“昨日可是皇帝交代你去碧霄宫协助监督修缮?为何,听闻太子心思却并没有放在上面?”
她正是太祖的元妻,今大昭的太后,贺若含章是也。
贺若氏是乱世中的苍麓贵族,她带着丰厚的“嫁妆”下嫁给,其家族背后的强大,为后来太祖一统天下提供坚实基础。二人既是政治联盟,也是伉俪情深,年少相识结为夫妻,并肩同行,历经风雨,终成大业。
太祖登基后,千金掷诺许其共治天下,并虚设六宫,后践行诺言,在位二十余载,对贺若相敬如宾,情深义重,至晚年病危更允其临朝辅政,共理朝纲,遗诏中授予她决策军国大事的权力。
“祖母……”楚玙咬唇犹豫片刻才应声作答,并为此作出自认为合理的解释,“孙儿奉命前往碧霞宫协工部监理修缮,只是,近日协助父亲处理政事繁忙,心有不解之惑,为此困扰许久,所以才有疏忽……”
贺若太后侧头以手支着下颌,神色平静,轻哼道:“政事繁忙?若有不解之惑大可问你的太傅。而今及冠之年,就有荒淫放荡之迹,日后若即位也是如此,便是君不作为,民之不幸,君以骄奢淫逸为耻,克勤克俭。”
不作为。
难道他父亲就是受万人敬仰的明君?
上位数十年无政绩不说,整日只顾着吃喝玩乐。
后宫隔三差五就要新添一名佳丽,谏官多次谏言劝他勤俭,又几时听过,十几年来还不是照样昏庸无道,残害忠良的事倒是做大不少。
楚玙慌乱起来,头埋得更低,急切得差点哭出来:“孙儿知错了,孙儿再也不敢放肆。请祖母息怒,饶了孙儿这一次!”
他讨厌楚洲,不仅因为二人皆为太后所养。
楚洲得到所有人的偏袒,太后宠爱他,病了就连不大亲近的皇后都要慰问。而他身为太子却无人问津,纵他做得再好也难得丁点嘉许,责骂是铺天盖地地砸向他。
作为宗室子却能享有和太子同等待遇,八岁封王,不仅在崇文馆读书,衣食要用度皆同东宫,若生龃龉,受罚者只有楚玙,就差把太子的头衔也赐给他。
贺若太后默不作声,手中的佛珠捻了一圈又一圈,目不转睛地打量楚玙。
忽而质疑问:“玙儿当真只是有所困?为何我听人说,昨日回东宫后有些心神不宁?莫非做了亏心事?”
楚玙暗松了一口气,道:“孙儿不敢欺瞒祖母,只是那日遇到一些诡事,才使得孙儿心生俱意。”
“罢了,今日便不再追究。下月初五,皇帝在贯月宫举行春蒐①,我同皇帝说说让你也随驾同游。日后再敢行事鲁莽,你这太子不当也罢。”
今年春蒐名单里没有太子,皇帝不待见太子也罢,竟连发妻也不愿携,皇帝嫌她年老色衰不敌新宠,表面上还说皇后留在后宫处理大小事务,彰显母仪天下的风范,也不看看自己都在做些什么。
最近得宠的那几位美人,育有皇子的妃嫔,唯有文宸妃得蒙圣眷,获准同行;而皇子中,仅三皇子、四皇子方可随行;余者皆是得势的宠臣或是皇亲国戚了。
“谢祖母网开一面。”楚玙跪谢恩典,起身退出宫殿。
楚玙走后没多久一名小侍童畏畏缩缩地走入青鸾殿,在女官的引领下面见太后,整个人大气都不敢喘。
小侍童脸色煞白地走进来,仓皇地跪在地上,颤巍地伏地叩首,连说话都口齿不清:“奴、奴婢,叩见皇太后陛下。”
贺若太后抬手示意,幽声道:“说吧,你都看见了什么?”
小侍童说:“奴前天是随太子殿下一同去的碧霄宫监理工程,太子当时心情不佳想要独处,就把奴跟其余内侍都赶走了。奴一个下人岂能不紧跟主子,就躲在远处暗中保护太子,看见形似蜀王的人,身畔还跟着一位小娘子他们二人为躲避太子,便藏身于树丛后,直到太子走后他们才敢现身。”
他是跟在太子身边的好几年的侍童,太子向来看不惯蜀王,两人动不动就磨嘴皮子,见蜀王的次数不少,侍童坚信自己没有认错。
贺若太后凤目微眯,上下打量侍童,脸色微变眉角上挑,盘问道:“确定没看错?假若偷偷遛出来对食的奴婢遭你撞见,将此事拿来糊弄我……”
后果不堪设想,太后远不如表面上的那么慈悲和蔼。
早在太祖在世时,曾夸贺若行事英明果断,是当之无愧的一代贤后,是他的左膀右臂。
太祖驾崩前并未立下太子,而待他驾崩后贺若太后出面稳定朝纲,扶长子登基,她临朝称制,时至今日。
若非贺若把控朝政,乾纲独断,掌管军国大事,怕是大昭不出三代就会改朝换代,太祖病重后力不从心,是贺若扛起重担。
能有如今的太平,贺若功不可没,所以凡重大决策皇帝也不得不给她三分薄面,不敢与之争论。
侍童心脏嘭嘭直跳,紧张得额角都落了几滴汗:“请太后相信奴,奴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半点欺瞒!当时奴也觉得自己看错了,直到我偷见了他们言语,方确定那就是蜀王无疑。”
贺若太后挥挥手:“没你事了,去找姑姑领赏吧。”
贺若太后指节收紧,攥着手中的佛珠,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她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那双长满了眼纹的凤眼深沉凝重,佛珠的穿绳倏然断了,赭红色的菩提散落了一地。
她嘴角浮出一丝轻蔑的浅笑:“鸾奴这孩子,愈是待他好,就愈发放肆。”
①春蒐:帝王的春季狩猎。
鸾奴也是楚洲的小字,楚洲入宫后太后取的[哈哈大笑]小鸾凤宝宝一只嘻嘻……陆聆渊也有一个很配的小字[狗头叼玫瑰]以后出现了再说吧
最后,家有活宝*2,就这样互相甩锅(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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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 你得替我保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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