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中央,阴森巴士底狱的场景尚未完全褪去。
几名凶神恶煞的狱卒和神情紧张的宫廷侍卫七手八脚地将一个身影从幽暗的监牢深处粗暴地拖拽出来。那人衣衫褴褛,身形与王座上的路易十四惊人地相似,他正是国王的弟弟——菲利普。
他挣扎着,却被死死按住。冰冷的、沉重无比的铁面具带着铁锈的腥气,被不由分说地、蛮横地扣压在他的脸上,锁扣发出刺耳的“咔哒”声,瞬间隔绝了他的面容,只留下那双充满惊怒与痛苦的双眼。
他被连推带搡,踉跄着押向那金光灿灿、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王座。
王座高耸,路易十四背对观众,身影威严而冷酷。菲利普被粗暴地按跪在王座台阶之下,如同献祭的羔羊。
突然,菲利普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挣脱了部分钳制,挣扎着站起。他不再看那将他推入深渊的王兄背影,而是踉跄一步,决绝地面向观众。沉重的铁面具下,胸膛剧烈起伏。他猛地张开被镣铐磨出血痕的双手,那动作不像祈求,更像是一种撕裂自身命运的悲鸣。他用尽全身力气,声音穿透面具,带着金属的嗡鸣与灵魂深处的呐喊,响彻整个剧场:
“A king should rule with his head, not with his heart... but never without mercy!”
(国王治国需用脑而非心……但绝不能没有慈悲!)
红色幕布落下,宣告着戏剧的落幕。
“结局呢?”
乐晴还没来得及弄清楚那黄沙和那真实到不可思议的梦,就被夏未强行拉过来看这场戏剧。
“女士们,先生们,今天的剧目已经全部结束,诚挚感谢大家的喜爱,我们在大厅备有今日演出的纪念册……”
主持人已经在致谢了,剧场里屈指可数的观众开始起身往外走。
夏未也起身:“下一幕才到结局。”
乐晴看着厚重的红色幕布,有些恋恋不舍:“那我们看完下一幕再回去吧?”
夏未笑着把乐晴牵起来:“下一幕在下个月,你确定要在这里等?”
“……算了。”
也不知道这些剧院工作人员都是怎么想的,从开端到结局竟然分了四幕,还分在四个月分别演出,乐晴只有幸看了这传说中最精彩的第三幕。
见乐晴还是有些不舍,夏未从口袋里抽出两张票:“别不高兴了,最后一幕的第一场,票我已经买好了。”
乐晴看见票面,眼前一亮:“你什么时候买的?”
“秘密。”
虽说这一场只有寥寥数人,但并不意味着这出戏剧没人看。
大众的受众多,冷门的受众少,但格外长情。
这出剧目的受众就是,每一幕前几场的票是一票难求,月末的票却大多数时候都无人问津。能买到首场的票,乐晴不用想也知道,夏未早就买好了。
但夏未不说,乐晴也不多问,只是换了个话题:“你最近不忙吗?”
言外之意是,她要去继续走她的主线任务,没有太多时间应邀和夏未一起出来。
“忙的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
夏未话音刚落,剧院外忽然传来一声轰鸣,震得剧院顶上的射灯抖了几下,摇摇欲坠。
“乐晴!”夏未下意识把乐晴拉到自己怀中,护着乐晴离开观影区。
乐晴看着恐慌的人群和不停震动的地板,心里也有些忐忑:“发生什么了?”
夏未解释:“你刚回来,还不清楚这里的状况。”
夏未四下观察,判定附近暂时安全之后,带着乐晴往外撤离:“先回工作室,我慢慢跟你解释。”
乐晴刚想多问两句,又是“轰”一声,靠近舞台的几顶射灯砸了下来,红色幕布被撕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无力地挂着。
透过那道口子,乐晴看见舞台上没来得及撤走的道具散落一地。
-
来到室外,一切混乱似乎都消失了,街道上人来人往,嬉笑聊天,好像一切从未发生过。
乐晴愈发觉得诡异。
且不说要杀她的人,就剧院里的这一番景象已经足够让人心惊胆战。到底是什么能让剧院发生如此大的骚动?更让人不安的是,乐晴只看见摇摇欲坠的射灯、被撕破的幕布,还有混乱的人群,幕后黑手却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夏未,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不存在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未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乐晴,沉默很久,他忽然道:“跟我去一个地方,去了你就知道了。”
乐晴半信半疑。可在这个世界,他目前只能相信夏未。如果说这个世界有人不会伤害她,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夏未。
-
夏未带她来的地方只是一片普普通通的荒芜的墓地。
举目望去,没有一片墓碑站立,野草疯长,带着尖刺的荆棘与藤蔓缠绕,铺天盖地蔓延开来。
那些石碑,曾经刻着死者的姓名与生卒年月,如今却面目全非。它们或倾斜、或断裂,甚至有的干脆倒伏在地,被泥土与荒草掩盖了大半,青苔如同顽固的绿癣,一点一点啃噬着石碑,吞噬掉所有留存的痕迹。
碑座下面成了虫蚁的巢穴,它们忙碌地进进出出,在断茬与裂缝间穿梭,筑起另一个喧嚣又短促的世界。
这里没有焚香缭绕,没有鲜花祭奠,更无丝毫人声足迹。唯有风,从荒草的缝隙间呜咽着穿行而过,在那些残碑的孔窍与裂缝里,发出长长短短、忽高忽低的哨音,成为遗忘在时间尘埃里唯一的回响。
乐晴看着死寂的墓地,有些茫然:“这里是……”
“你离开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夏未带乐晴穿过倒伏的石碑,走进墓地深处。
墓地深处已经完全被草覆盖,只有几处石碑露出一点尖角,除了——
乐晴不自觉走近那处被清理过的石碑。
石碑底部的泥土是新的,或许是石碑早已倒伏,但近些天来有人把石碑扶正了,还翻了土,把石碑埋得更深、更牢固。
石碑附近的杂草被清理过,不至于像其他石碑一样被遮盖得严严实实,至少有落脚的地方。
看见墓碑上的字时,乐晴骤然顿住:“贺以辛?!”
乐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不管怎么看,墓碑上写的都是“贺以辛墓”。
贺队……死了?
见乐晴反应强烈,夏未停下清理枯枝的动作:“你认识他?”
乐晴摇摇头:“不认识,只是……”
她不知道这个世界贺以辛是什么身份,又或者这根本就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贺以辛,更何况他的墓碑都立在这里了,认识也没什么用。
乐晴随便编了个理由:“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嗯,我们念大一的时候,他是学生会会长。”
“学生会会长……”也就是说,那不是梦,而是贺以辛的过去……
“他什么时候……”
夏未道:“你遇害之后不久。”
夏未盯着那石碑看了很久,道:“他不是自杀。”
乐晴想,如果是贺以辛,如果是她认识的那个贺以辛,绝不会选择自杀。
如果是贺以辛,不管他遇到什么事,他会拼尽全力,在现有体系中找到生存策略,在流逝的时间中抓住一切可能抓住的机会,积累属于自己的资金、能力和人脉,然后伺机将对手一网打尽。
不妥协才是贺以辛。
可乐晴想不通。
“你的意思是……”
“据我所知,他献祭了自己。”
乐晴只觉得自己脚下的土地颤了一下。
献祭?
“他献祭自己,换了什么?”
一个人要开启祭祀,那么一定是带着某种目的,获取力量、履行宿命或是纯粹的疯狂崇拜。祭祀的祭品可能是人的生命、灵魂或是恐惧。
乐晴潜意识里觉得贺以辛不像是会通过献祭自己的生命或灵魂以达到某些目的的人,更何况,乐晴并不觉得贺以辛面临的——或者说她看见的贺以辛面临的处境是无解。
“他换取了毁灭这个世界的混乱。”
“换取……混乱?”乐晴尝试着理解夏未的话,“你的意思是,他换取了毁灭世界的力量?”
“不,他没有换取毁灭世界的力量,而是毁灭世界的混乱,他换取的是混乱。”夏未纠正,“只是混乱。”
混乱……也就是说,贺以辛献祭了自己,却并没有赋予自己力量,而是换取了混乱,这个世界的混乱。
不对。
贺以辛不是这样的人,即使世界混乱至极,即使世界即将毁灭,贺以辛也会拼尽全力去抵抗,他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至少乐晴认识的那个贺以辛不会这样做。
“你为什么知道,贺以辛经历什么,为什么要换取混乱?”
夏未看着乐晴,良久才缓缓开口:“他揭穿了一个阴谋,被夺走了一切。”
“什么阴谋,什么一切?”
夏未将贺以辛揭发保研名单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和乐晴所看见的基本一致。
乐晴又问:“他失去了什么?”
她只看见贺以辛和“乐晴”对上视线,没来得及看见全部。
“他的未来,他的父母,他仅剩不多的一切。”夏未似乎是苦涩地笑了一声,乐晴仔细去看,夏未的脸上却无半点波澜。
夏未:“事情揭发之后,他被学校开除。后来,他父母意外离世,他就此失去一切。”
乐晴离开后,贺以辛失去了一切,他的父母、成就、未来……以至于最后献祭自己、换取混乱。
“你为什么知道?”乐晴还是不相信。
贺以辛不会这么做。
夏未忽然笑了一声:“大家都知道。”
夏未从那片混乱的墓地走出:“学校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包括你的室友,你可以回去问问她。”
乐晴注意到夏未的脚步越来越快,快到她要不时小跑两步才能追上。乐晴意识到,夏未生气了。
乐晴反应过来,这个世界的乐晴并不认识贺以辛,而夏未是她的青梅竹马,在她不存在的这段时间还替她杀了拿走她器官的人。
一时间,愧疚、心虚一齐涌上心头。乐晴小跑着追上夏未,抓住他的衣角。
“对不起,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乐晴一时间也想不出来好的理由。
刚到金字塔的时候还好,里外世界差别太大,乐晴还分得清。但是迷雾之镜和金字塔几乎没有区别,甚至部分和外面的世界一模一样,迷雾之镜和金字塔又都存在贺以辛这个人,金字塔的人也可以进出迷雾之镜,这些都让乐晴的感官越来越混乱。
比如现在,明明不认识这里的贺以辛,可她还是会下意识把这里的贺以辛当作金字塔认识的那个贺以辛,把他当自己信任的贺队。
“乐晴。”夏未停下脚步,紧紧抓住她的肩,“相信我,我不会欺骗你。”
看着夏未琥珀色的眼睛,乐晴点点头:“嗯,我相信你。”
-
回到宿舍已经是晚上七点了,李韵星还没有回来,反倒是其中一个室友梁屈晨回来了。
乐晴之前没见过梁屈晨,对她的印象仅仅是模糊的系统留下的记忆和李韵星的介绍。看见梁屈晨的一瞬间,她还以为是什么人闯了进来,差点拿出双管枪。
梁屈晨听见开门声,只是抬眼瞥了一下乐晴,就继续低头玩手机。
梁屈晨不说话,乐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又觉得没什么说话的必要,自己走回座位。
就在乐晴收拾东西准备洗漱的时候,梁屈晨忽然开口:“你打算考博吗?”
乐晴环顾四周,确认宿舍里除了梁屈晨就只有她,指着自己,不确定道:“我?”
梁屈晨不耐烦地看了乐晴一眼:“嗯。”
“应该不考。”
管他呢,如果说要考,可能会成为梁屈晨的对手,说不考,至少不会招惹来新的麻烦。而且只是说说而已,就算系统的任务是要考,她也可以考。
“哦。”
梁屈晨应了一声,又自顾自做自己的去了。
乐晴:?
乐晴换了拖鞋正要出门的时候,梁屈晨又开口了:“乐晴,我要去南附属二医了。”
虽然不感兴趣,但迫于礼貌,乐晴还是停下来:“那很好啊。读博吗?”
梁屈晨“嗯”了一声:“顺便参与实验室研究。”
“实验室研究?”
“生命科学前沿实验室。”
乐晴这下是真的愣住了:“生命科学前沿实验室?这不是我们学校的医学实验室吗?”
“我们学校和南附属二医合作开办的医学实验室。”
梁屈晨的话像一记重锤,乐晴忽然觉得整件事情更加复杂了,复杂到她一个人可能无法解决,复杂到……她或许能想象到当初贺以辛面临着多大的危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