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附属二医的生命科学前沿实验室。
乐晴坐在数据处理区一个被半透明隔板包围的工位里,巨大的弧形屏幕上闪烁着不停跳动的代码和数据,看得乐晴头晕眼花。
周明远的话不时回响在她的脑海。通用型器官、特殊的样本源、代价、非常规的渠道……这些词语暗示着这个实验室背后藏着巨大的秘密,而她站在门外,难以窥视里面的洞天,除非她成为实验室的内部成员。
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任务上。
工作枯燥得令人麻木。大部分时间,她只是按照张博士提供的固定模板,将海量的原始序列文件进行初步的清洗、格式转换和分类归档。权限有限,她接触不到核心的分析流程,更看不到这些序列最终指向何种具体的实验目的或样本个体。
她感觉自己成了庞大流水线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只负责擦拭零件油污的螺丝钉。
或许人的本质就是这样,不管一个人对自己、对家人、对朋友来说有多重要,但在这个人满为患的世界,除非拥有足够的权力和地位,否则,都只是一枚需要时利用、不需要时找个借口扔掉的螺丝钉,有时甚至不需要借口。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张博士罕见地没有立刻给她分配新的任务。
他揉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声音沙哑:“乐晴,你把上次归档的那批‘源点-17’项目的数据,再核对一遍入库路径。系统后台显示有部分路径索引异常,可能是命名规则冲突,你仔细筛查一下具体是哪些文件,把异常报告导出来给我。”
“好的,张博士。”乐晴应下,点开后台管理系统。
“源点-17”。这个名字她见过几次,归档的数据量异常庞大,涉及多个器官系统的基因表达谱和三维结构重建。她按照指令,调出“源点-17”相关的数据索引树状图。屏幕被密密麻麻的文件路径和编号占满。她耐着性子,一行行核对,寻找张博士所说的命名冲突。
突然,一个嵌套在深层目录下的子文件夹名称异常扎眼。
“PA-OrganBank-Initial”。
PA?这是什么的缩写吗?
乐晴顺口问:“张博士,这里有一个文件名的命名规则我不是很清楚,PA-OrganBank-Initial的PA是什么?”
张博士瞥了一眼:“实验体的姓名缩写。”
姓名缩写?
乐晴的心毫无征兆地狂跳起来,血液瞬间涌向耳膜,发出轰鸣。
实验体的姓名缩写,说明……实验体,是一个人?
乐晴的指尖冰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点开那个文件夹。
里面是更细分的子目录:心脏、肾脏、肝脏、肺部……每一个器官名称后面都跟着具体的文件。她的鼠标不受控制地悬停在其中一个文件上,文件名清晰地标注着:
[PA-Heart-TissueViability_Report]
周明远的警告过,她是没有权限点开这些报告内容的。
“张博士,这份文件可能有问题,但我没有权限查看。”
张博士经历了五天不眠不休的实验,现在处于精神极度紧绷的状态。
乐晴在赌。
核对文件不是张博士值得花费精力的工作。一个权限,只需要一个权限,只要张博士给她一个权限,她就可以知道这个实验体的身份。
张博士没有抬头,只是拿过乐晴电脑旁边的摄像头,将闪着红光的摄像头对准自己的虹膜。
[滴,验证中……张博士,确认拥有权限。]
乐晴咽了咽口水,点开那份心脏组织活性报告。
报告首页跳出来。左上角,一个缩小的、但无比清晰的个人照片框印在那里。
乐晴的呼吸骤然停止。
照片上的人,穿着灰扑扑的粗布麻衫,头发有些凌乱,眼神里带着一种底层挣扎者特有的、混合着疲惫、焦虑和一丝微弱倔强的光。
那张脸,正是几天前,在南附属二医院门口台阶上,从她手中夺走报告袋的彭安。
那个身患淋巴癌的残疾人。
照片下方,是几行冰冷的信息:
供体编号:PA-B-1107
姓名:彭安
性别:男
年龄:23岁
血型:B型 RH
健康状况评估:实验级
组织来源:南附属二院手术中心(OPO)
乐晴像是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四肢百骸瞬间冻僵。
如果彭安真的是淋巴癌晚期,可癌症晚期的病人会像他那样生龙活虎吗?短短几天,彭安就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零散的器官,这可能吗?手术中心……他的器官来自手术中心?说明他的器官是在手术中被摘下的吗?
他的器官,是在他还活着、还带着淋巴癌痛苦挣扎的时候,被强行获取的。所谓的“健康状况评估:实验级”,所谓的“特殊样本源”……这就是周明远轻描淡写带过的“代价”和“非常规渠道”。
非常规渠道是普通人渴望延续生命的常规渠道,代价是以普通人的生命代价……
他们把他当成什么?一个可以随意拆解、用于测试“通用型器官”排异反应的**零件库?因为他是底层蝼蚁,因为他是残疾人,因为他得了所谓的“绝症”,所以连最后一点作为“人”的权利和尊严都可以被剥夺,变成冰冷的“源点-17”项目里的一个编号?贺以辛的死无人问津,彭安的生,同样被无声无息碾碎在“生命科学”的齿轮下。
“唔……”乐晴死死捂住嘴,但无法阻挡那股汹涌而来的恶心感。她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踉跄着冲向工位隔板出口的方向。
她只想逃离这里,逃离这片吞噬生命、制造“混乱”却伪装成圣殿的深渊。
“乐晴?”张博士疑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她充耳不闻,几乎是扑到通道墙壁上,对着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用于丢弃实验废弃物的生物安全桶,撕心裂肺地干呕起来。喉咙里火烧火燎,却什么也吐不出。无菌服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诡异的束缚感。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冲出医院。
外面夕阳的余晖带着血色,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死亡的味道。
“乐晴?”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在她身后响起。
乐晴浑身一僵,慢慢转过身。
夏未就站在几步之外。
夕阳的金红色光芒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给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近乎虚幻的暖意。
夕阳下,他琥珀色的眼睛看上去更柔和。
他穿着简单的米白色风衣和深色长裤,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看起来像是刚下班顺路过来探望的体贴男友。他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无害的微笑。
“脸色怎么这么差?”夏未走上前,自然地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她的额头试探温度。
乐晴下意识地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这个动作太突兀,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夏未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加深,却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他收回手,没有丝毫不悦,只是眼神更深地锁住她。
“看来不是小事。”他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诱哄,“跟我说说?这里没别人。”
“没……没什么。”乐晴的声音干涩沙哑,“只是有点累。”
夏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他越来越不对劲了,从他说出贺以辛的事情之后。
“累?”夏未轻轻重复着这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
他向前逼近一小步,无形的压力悄然弥漫。
“只是累吗?可是乐晴,你看起来……”他顿了顿,柔和的目光扫过她惨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手指,“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
乐晴的心跳忽然停滞。她猛地抬起头,撞进夏未柔和的眼睛里。
那双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却清晰地映出她惊恐的倒影。那里面没有关切,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和……一丝压抑不住的、扭曲的兴奋。
告诉我,”夏未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毒蛇吐信,“在这里,你看到了什么?是不是……看到了这个世界的脓疮?看到了光鲜表皮下面,腐烂发臭的真相?”
乐晴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夏未都知道些什么?乐晴身份的变化,贺以辛的故事,南附属二医……夏未太奇怪了,从一开始就是,只是她下意识在寻找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或是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盟友,所以一直刻意忽略了他的不对劲。
“你……”她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
“彭安,对吗?”夏未直接点破了那个名字,语气冰冷,“那个可怜虫。他的心脏还在跳,对吧?在某个冰冷的罐子里,或者……已经被缝进了哪个特权者的胸腔?或者干脆就在培养皿里,被那些穿着白大褂的‘神’用以伟大的科学研究?”
“你怎么会知道?!”
他为什么会知道?
他似乎知道所有事情。难道……乐晴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他,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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