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急诊室那股特有的消毒水味儿,混着廉价空气清新剂的柠檬香,呛得人脑仁疼。惨白的顶光灯把人脸照得跟停尸房似的。塑料椅子冰凉梆硬,晨浩瘫坐在上面,后背发僵。
他头疼得快炸了,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抽,脑子里像塞了团烂棉花,又沉又糊。胃里翻江倒海,时不时还恶心一下,吐又吐不出东西,只有酸水在喉咙里烧着。昨晚那些破事——酒吧晃眼的灯、林风那张假笑的脸、那杯冰凉又操蛋的水、摔在地上狼狈的林风、还有门外肖益那声带着火气的吼——碎片一样在脑子里搅和,搅得他更难受了。丢人,真他妈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过来,口罩遮了大半张脸,就露俩没啥温度的眼睛。他翻了翻手里刚打的单子,眼皮都没抬一下:“晨浩是吧?血检结果出来了,血液里酒精浓度高,还有点…嗯,镇静类安眠药残留,剂量不大,但混着酒,效果够呛的。”医生声音平板,像是在念采购清单。“现在就是酒精和药物反应,脱水加电解质紊乱,给你挂上水了,好好休息,多喝水。年轻人,别糟蹋自己身体。”
镇静安眠药。这几个字像冰锥子,狠狠扎进晨浩混沌的意识里。林风!那杯水!操!
一股恶寒顺着脊梁骨往上爬。那老狐狸,果然下了东西!昨晚要不是肖益……晨浩不敢往下想。他狠狠闭上眼,指甲掐进掌心,屈辱和恐惧的后劲儿比宿醉还凶。
“哐当。”
旁边的椅子响了一声。晨浩猛地睁开眼。
肖益挨着他坐下了。他没看晨浩,低着头,手里捏着几张从缴费处拿回来的单子,还有一沓零散的钱。他穿着那件深蓝卫衣,洗得有点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灯光照着他圆润的侧脸,平时总是带着点笑意的嘴角这会儿紧紧抿着,眉头也锁着,看着有点疲惫,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严肃。
他好像刚跑了一趟缴费处,额头上有层薄汗。他小心地把单子铺在膝盖上,一张张捋平。然后开始数钱。一块的,五块的,十块的,还有几张二十的。大多数是旧的,有的边角都卷了。他数得很慢,很仔细,手指头按着皱巴巴的纸钞,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那动作里透着一股平常人家孩子才有的、对钱的谨慎和分量感。
晨浩看着他数钱的样子,心里那点烦躁和难受突然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他想起自己那个鼓鼓的钱包,还有他妈硬塞给他、说“不够再要”的银行卡。他兜里随便一张红票子,可能都比肖益手里那一沓零钱加起来还多。这点医药费对他家来说,屁都不算。
“多少?”晨浩嗓子哑得厉害,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
肖益数钱的手顿了一下,没抬头,声音闷闷的:“挂水,检查,开药…一共三百七十六块八。”他又低头继续数,把最后几张零钱叠好,和单子一起攥在手里,攥得指节有点发白。“我垫上了。”
“我转你。”晨浩说着就去摸手机,动作有点急。他不想欠这个情,尤其不想欠肖益的。昨晚那摊子烂事,肖益已经把他从那恶心地方捞出来了,现在连医药费都……
“不急。”肖益打断他,声音不高,但挺干脆。他终于抬起头,看向晨浩。那双不大的眼睛里没了平时的温和笑意,也没了昨晚在公寓门口护犊子似的怒火,就剩下一片沉甸甸的疲惫,还有晨浩看不懂的、更深的东西。“先顾好你自己。”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晨浩苍白的脸和手背上插着的针头,眉头又紧了紧,“你手机昨晚都快被你们队长打爆了,我帮你接了,说你急性肠胃炎,送医院了,替你请了一天假。”
队长?晨浩心里咯噔一下。操,忘了这茬了!警校规矩严,夜不归宿还搞进医院,这事可大可小。肖益…替他瞒下来了?用肠胃炎当借口?
一股说不清是感激还是更深的难堪涌上来。他现在就是个麻烦精,肖益却像个闷声不响的救生圈,一次次把他从水底下捞起来,还替他擦屁股。
“谢了…”晨浩喉咙发紧,声音更低了些。除了这俩字,他不知道还能说啥。道歉?为昨晚自己像个傻逼一样跑出去?为差点着了林风的道?为连累他?这些话堵在喉咙口,一个也蹦不出来。他觉得自己烂透了,根本不配肖益这么对他。
肖益没应那句“谢了”,只是看着他那副蔫头耷脑的狼狈样,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片羽毛,却沉甸甸地压在晨浩心上。肖益从旁边地上拎起个塑料袋,哗啦一下,里面是他的洗漱用品和一个保温饭盒。
肖益把饭盒盖子拧开,里面是熬得浓稠的小米粥,还冒着点热气。
“我妈…听说你病了,一早熬的。”肖益把饭盒和勺子递过来,动作有点生硬,好像不太习惯做这种照顾人的事,“趁热,喝点。养养胃。”他语气还是没啥波澜,但晨浩听着,就觉得那粥的热气好像顺着喉咙一路暖到了冰冷的胃里。
晨浩接过饭盒,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米香软糯,没什么花头,就是一股家常的、踏实的味道。这味道跟他家那个专门做饭的阿姨弄出来的精致玩意儿完全不一样,却让他鼻子莫名其妙有点发酸。
肖益看他开始喝粥,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急诊室里人来人往,吵吵嚷嚷,可他们这一小块地方,却陷入了另一种沉默。不是尴尬,也不是疏远,就是一种…厚重的、裹着心事的安静。阳光从高高的窗户斜斜照进来一点,落在肖益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晨浩一口一口喝着粥,脑子里乱糟糟的。林风最后那句“会再见的”像条毒蛇一样在心底盘旋。罗浩那张冷硬的脸,还有APP里那个顶着罗浩照片、腿毛清晰可见的“浩海苍穹”账号又冒了出来。他点开手机,麻木地划开那个小蓝图标。私聊列表里,“浩海苍穹”那个账号的头像还亮着在线状态。他盯着那两条鼓胀的大腿肌肉,还有那句“喜欢吗?”,昨晚那股被欺骗的怒火,突然就泄了气。
是啊,用假照片太他妈正常了。网上这种人渣海了去了,自己才是那个傻逼,居然还当真了,还为了这么个冒牌货差点把自己搭进去。真是蠢到家了。
一股强烈的自我厌弃感猛地攥住了他。恶心。恶心这个软件,恶心那个林风,恶心那个假“罗浩”,更恶心自己!他像个溺水的人,胡乱地想要抓住什么来填补心里的空洞和肮脏感。身体里那股邪火,那被酒精、药物和屈辱勾起来的、无处发泄的破坏欲和占有欲,又开始蠢蠢欲动。他不想再当那个缩在角落里、等着别人施舍一点可怜的关心和保护的可怜虫!凭什么?!
手指无意识地、带着一种毁灭般的冲动,点开了那个“浩海苍穹”的头像,进入了私聊界面。
“在?” 他敲下两个字,发送出去。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几乎是立刻,那边就显示了“正在输入…”。几秒后,一条消息跳了出来:“哟?沉默的北极熊?终于想通了?” 后面附带了一个舔嘴唇的色情表情。
那轻佻的语气瞬间点燃了晨浩心底那堆干柴!他眼里的脆弱和迷茫被一种近乎凶狠的冷光取代。他打字的手指快得飞起,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自毁般的疯狂:
“废话少说。今晚九点,学校后门那家‘兄弟网吧’旁边的小旅馆。302房。敢来吗?”
“嗬!够直接!够野!我喜欢!”
“浩海苍穹”的回复带着**裸的兴奋和挑逗。
“洗干净等着,哥哥今晚让你尝尝真家伙!”
晨浩死死盯着屏幕上那行字,胃里的热粥瞬间变成了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坠着。他手指颤抖着,几乎是用了全身力气,才把那个“好”字发送出去。
屏幕暗下去。他把手机像扔烫手山芋一样甩在旁边空着的椅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肖益被这动静惊动,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没什么。”晨浩的声音像结了冰,硬邦邦的。他强迫自己低下头,把脸埋进饭盒里,机械地往嘴里塞着已经有点凉了的粥。米粒哽在喉咙里,噎得他胸口发疼。
他不敢看肖益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他此刻最不敢面对的东西——干净,关心,还有那份沉甸甸的情谊。他觉得自己像一个站在悬崖边的人,刚刚被肖益从崖边拽回来一步,却又被他自己的手,狠狠地、主动地推了回去,甚至要拉着别人一起跳下去。
急诊室里依旧嘈杂,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刺鼻。冰冷的液体顺着针管,一滴一滴流进他的血管。他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身体因为那陌生的、自甘堕落般的邀约而微微发颤。旁边,肖益沉默地坐着,像一座无声的山。那袋垫付医药费的零钱单据,还被他紧紧地攥在手心里。阳光照在那一沓皱巴巴的纸钞边缘,泛着一点微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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