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路上姬无患过得很混沌。
他时常梦见初三的日常，被周吉年亲密喂药吃的时候抗拒地喊，“老师……不能这样……”
有时候睡着睡着会踢周吉年一脚，嘟囔着，“不孝子又蹭我床垫……”
有时候会猛地坐起来，呆呆地看着面容哀伤的周吉年，伸手摸摸他的脸，又直挺挺躺下去。
快到京城的时候，周吉年让其他人先进京，叫落霜改道去了附近的云阳山，拄着拐杖爬上位于半山腰的一个道观。
落霜背着昏睡的姬无患紧随其后，复杂地看着周吉年艰难爬山的背影，感觉自己看不懂自家殿下了。
……
浓郁的香火味让姬无患皱眉睁开眼，隔着香炉看着对面晃动不清的人影，是周吉年和个老道士。
“咳咳～”
姬无患难受地咳了两声，闭上眼睛抵抗因为震动席卷而来的晕眩。
“周施主，远方有亲人在呼唤，神魂不稳，他该回去了。”
听到一道有些苍老的男声，姬无患心下一慌，暗暗想道：
是我妈在喊我吗？
我不应该被撞死了吗？
难道我还没死透？
他的心绪纷乱，就听周吉年的声音响起，“道长，我能让他留下吗？”
“很简单，他愿意即可留下。”
“道长，此话怎讲？”
“他在这里过得快乐不想回去，那边的亲人再如何努力也唤不回他。”
“多谢道长解惑。”
听到这，姬无患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周吉年神色低落地走到姬无患身边，抬起右手轻轻地抚平姬无患浅皱的眉，“安儿，我们回去。”
落霜点头，看了眼身后下山的路，有些担心道：“殿下，你走慢些。”
“无碍，我会小心。”
周吉年拄着拐杖先走出道观，艰难下山。
落霜跟在后面，看得不忍心，扭头盯着姬无患安睡的脸，低声喊道：“姬少爷？”
姬无患皱了皱眉，把脸偏向另一边。
落霜继续喊，“姬少爷，你下来自己——”
“嘭！”
从阶梯旁山林里蹿出来的松鼠让周吉年的拐杖落了空，连人带拐杖地摔了下去，咕噜噜一路往下滚。
“咚～”
姬无患只觉得屁股一阵剧痛，满脸痛色地睁开眼，就见落霜飞身向下，一把抓起抱着头一声不吭的蓝色身影。
不经意扫见台阶上躺着的拐杖，姬无患心里一跳，是周吉年摔了？！
他慌忙站起来，眩晕感又让他坐了回去，屁股痛得他吸了口凉气，开口喊道：“周吉年……周吉年你摔到哪儿了？”
“无碍……”
周吉年坐在离姬无患二十几阶的台阶上，低头用手帕擦着脸上的血，吸着气隐忍道：“吉年无碍，有些累了，坐下歇歇。”
姬无患不信，他看到面对周吉年的落霜脸色沉重，周吉年必然受伤了。
他着急地站起来，刚下一阶台阶又重重坐了下去，满脸冷汗地捂着眩晕不已的头，在心里暗暗喊道：
妈啊……你别喊我了，我不回去了，我在这边过得很好，求你快放过我吧！
别喊了，周吉年都摔了，你别喊了！
太阳穴猛地突突地痛起来，姬无患搂着脑袋咬牙隐忍，最后忍不住痛吟出声，“好痛……头好痛啊……”
“安儿？安儿！”
下面的周吉年回头就看见姬无患的身体里溢出一个白雾状的人形，他惊慌地往上爬，再看那白雾状的人形时，已经不见了。
他悲从心起，唤道：“安儿，别走！”
上面姬无患搂着脑袋疼晕了过去。
周吉年爬上去搂住他，抬眸看着面露不忍的落霜，失神道：“你去喂马，我在此处等安儿醒来。”
“殿下……”落霜欲言又止。
周吉年勾唇笑了一下，“无碍。”
落霜作揖转身离去。
周吉年就这样搂着汗涔涔的姬无患坐在夕阳下的阶梯上，脸上的几处擦伤渗出血珠他也无心搭理，一眨不眨地盯着姬无患苍白的脸。
天黑了下来。
道观里的小道士送来一壶热水，叹道：“望施主保重好身体。”
周吉年点头倒水在碗里，含着渡给姬无患几口，然后小声地和姬无患说话。
“安儿，你不做皇帝了吗？”
“安儿，你回来好不好？”
“安儿，吉年腿好疼，你起来帮我捏捏好吗？”
姬无患恢复意识后听到的就是这句让捏腿的话，他猛吸一口气睁开眼睛，冷得他浑身打颤，看见周吉年眼眶红红的盯着自己，忙道：“山上入夜这么冷，你脑子是残疾了吧！”
周吉年笑着搂紧他，“安儿，别走，别走，吉年好怕你不回来……”
姬无患苦笑着回拥住哽咽的周吉年，答道：“什么走不走的，小爷疼你到死，别瞎担心。”
周吉年沉默不语。
姬无患也不再说话，没了头疼和眩晕的折磨只觉浑身轻松，拿起拐杖递给周吉年，下了一阶扭头道：“上来，小爷背你下山。”
周吉年没拒绝，爬上去抓好拐杖，看了眼身后没了光的灯笼，说道：“你慢些走，落霜在下面等我们。”
“放心，不会摔的。”
姬无患走得稳稳当当。
只是没多久就停下来喘气，他解释道：“小爷这段时间生病没胃口吃饭，换平时能一口气把你背下山。”
周吉年看了眼天上的月牙，放下左脚支撑身体，笑着在姬无患耳边到道：“吉年知道安儿的厉害。”
姬无患闻言心里得意，拍了下周吉年的屁股，说道：“你好像轻了一些，这段时间照顾小爷也没好好吃饭吧？”
周吉年笑笑，眷恋地蹭了蹭姬无患的侧颈，“你别走吉年就胖回来了。”
姬无患笑笑，扭头亲了周吉年一口，重新把人背在背上，“亲一口小爷就有劲儿了，你总说小爷走，你别被梁怡君和那俩孩子拐走就好了！”
周吉年摇头，“吉年不会走。”
姬无患哼哼两声，专心看路，心里暗暗想道：依我妈那固执劲儿，我只要有一口气她都会想救活我——继续给她当儿子。
妈啊，早点放弃吧～
我已经有新的人生了！
把周吉年送进车厢里已经浑身是汗，姬无患抖着两条腿腿爬进车厢，皱眉看了眼刚被吹熄的烛台，疑惑盯着躺在软榻上的周吉年。
不想让我看清？
姬无患语气冷下来问，“你摔到哪儿了？”
周吉年不以为意，“一点擦伤而已，回去涂点药就好了。”
姬无患沉着脸坐在正位上，喝了两杯茶，润了喉才道：“让小爷知道你骗我，定饶不了你。”
闻言，周吉年面色犹豫，想起道长的话和自己见过的那一幕，心里不安起来，缓缓撩起衣摆道：“好像磕到膝盖了，不如安儿帮我揉揉？”
“火折子给我！”姬无患不爽喊道。
周吉年默默拿出袖筒里的点火工具。
姬无患一把抢过来，点着灯芯，端着烛台凑到周吉年面前，瞧他满脸半干的血迹，不由心头一窒，心疼得鼻腔发酸，“疼不疼啊周吉年？”
周吉年怔怔摇头，“不疼的。”
姬无患抿唇往杯子里倒水，打开工具箱找到碎棉布，沾湿了帮周吉年擦脸，忍不住骂道：“你只是你的脸吗？就不怕破相了小爷不疼你了？”
周吉年闭上眼任他擦拭，右手攥紧身下的羊毛褥子，喉结滚动了两下道：“吉年残缺安儿都不嫌弃，想必是不介意吉年破相。”
“少臭美了，小爷就爱你的脸！回家上药，你还有哪里疼？”姬无患语气不耐烦。
周吉年想摇头，睁开眼就撞进姬无患警告的视线里，默默改口道：“膝盖、后腰、胳膊肘都疼。”
姬无患听得眼睛发涨，一一检查他说的部分，生气道：“你说你去道观干什么？小爷就是生个病，到京城了让管御医一看就好了，你非爬那几百级台阶做什么？！”
周吉年心中发暖，松开右手抚了抚被捏皱的褥子，盯着姬无患认真地眉眼道：“安儿，我想让你留下来。”
姬无患不想回应周吉年的这句话，他不想对任何人说自己是假冒的姬无患。
只见他垂眸揉着周吉年膝盖上的淤青，笑了一声道：“周吉年，你以为你还能从小爷身边离开吗？”
“安儿，吉年不走。”周吉年认真道。
姬无患不置可否，放手整理好周吉年的衣服，挤上去搂着周吉年道：“你说的，你若敢走，小爷定把你另一条腿打断，关在房里日日折磨你！”
“安儿，回京你又变回恶霸了。”周吉年轻笑。
姬无患哼哼两声仰头吻上周吉年，喘息着道：“喜欢小爷吻你吗？”
周吉年吻上姬无患沉默着回答了这个问题。
姬无患心中激动，吻着吻着就精神不济沉睡了过去。
周吉年在一旁无奈地笑，捡起被子盖在两人身上，抬手敲了敲车壁，询问道：“到城门了吗？”
“能看见丞相一家在城门外等着了。”
“嗯，我睡会儿，让阿福饺子伺候。”
周吉年皱着脸捏了捏酸痛的腰，吸了口凉气，终是忍不住疲惫地闭上眼睛，跟着姬无患后面睡了过去。
白天那一跤摔得不轻。
可痛死他了。
马车驶进城门里停了下来，姬无患生生被老爹老娘的啜泣唤醒，睁开眼就见二老坐在主位上满脸心疼地打量着自己。
姬无患一愣，鼻子瞬间就酸了，爬下软榻扑到老爹老娘的腿上，红着眼眶喊道：“爹娘，孩儿好想你们呐……”
姬雍摸姬无患的头，韩霖摸姬无患的脸，异口同声道：“安儿，你怎么又瘦了？他们是怎么照顾你的！”
姬无患嘴角一抽，情绪平复了很多，揉揉眼睛道：“孩儿身子弱，去的路上就病了两场，只是回来天冷了生病就好得慢。多亏周吉年带我去了道观，去了之后病立马就好了～”
姬雍夫妇对视一眼，看姬无患精神确实不错，便没再追究下人们的疏忽，把宝贝儿子拉到两人中间坐着。
然后老娘搂一会儿解解相思，老爹搂一会儿解解相思，姬无患就这么被两人轮流抱着拍背一直到丞相府外。
姬无患无奈又开心，注视着软榻上笑盈盈盯着自己的周吉年，感觉今夜的风格外的温暖，一点不像腊月该有的。
走进府门，他心神激荡，暗暗喊道：
京城，小爷回来啦！
周绩，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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